入耳的聲音溫潤,入眼的雙手乾淨有力。
健康的小麥色和油紙包的褐色相差不大。
不是鄭琛煜的手。
這是蔣小花腦海裡迸發的第一個念頭。
回身瞧見的是,一身藏青色勁裝的鐘正奇。
不似前些日見到的長衫儒雅,青色勁裝和着小麥色的健康肌膚有種英姿勃發的爽利。
“鍾大哥,你怎麼在這?”
後者微微一笑,將手裡的燒餅往前再遞了遞。
“快些吃了吧,等會該暈這了。”
潔白如玉的素手伸了出來,而後停滯在半空,又縮回眼前。
鍾正奇迷茫的看着蔣小花的手來來回回。
還未開口詢問,見她從懷裡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蓋在前室邊緣的血污之中,用手輕輕按壓片刻,取下。
再度展開,是一組花樣稍顯繁複的花紋。
原來,就在蔣小花剛剛準備伸手接糖燒餅的瞬間,發現自己手上染了血污。
原是準備隨意拿帕子擦擦即可,何曾想血污竟然還帶着花紋。
“這是什麼?”鍾正奇圍着展開的帕子左右打量。
蔣小花不語,眼神定定落在帕子上,而後瞧着血跡發乾,又重新疊好,妥善安放在隨身小包裡。
做完這些,從鍾正奇手裡拿過糖燒餅,大口咬下,含糊不清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瞧着像什麼東西的花紋。”
隨即揮揮手,像趕走惱人得蟲子一般。“不說這個了,鍾大哥,怎麼會在這?”
鍾正奇伸手輕柔的取下她嘴角的芝麻粒,笑着解釋。“秀山縣尋着個被拍花子帶走的孩子,這不是給送過來嘛。”
又伸手揉了揉蔣小花額前的碎髮。“你呀,怎麼還是這麼粗心大意。”
終是長成了大姑娘,可眉梢眼角還是兒時的熟悉的模樣,卻又陌生了許多。
院裡溫馨熟稔的一幕,落在院門外鄭琛煜的眼裡,好似夏日正午的烈日讓人睜不開眼。
男子英武,女子俏麗,並肩而立當真是情意綿綿。
鄭琛煜黑眸如臘月寒潭,讓人心悸。可又像裹了霧氣,看不清內裡的情緒。
深深看了一眼院中毫不知情的蔣小花,舉步轉身離開。
而此時,一句話,又讓他生生停下腳步。
“鄭公子,可是來找小花的?”鍾正奇面對着院門,當然也將在門口徘徊片刻的鄭琛煜瞧了仔細。
不喜歡這個眼神冷冽的鄭公子,也不喜歡小花看他的眼神。
鄭琛煜沒有絲毫猶豫,上陣殺敵都不曾退縮,眼下無關痛癢更沒必要躲避。
蔣小花拿着糖燒餅,繞過鍾正奇,快跑兩步停在他面前。帶着得意的笑容,獻寶似的將懷裡的帕子打開。
“你看看,我又找到新證據了,只是還沒看出來是什麼。”
“是腳印,看大小是女子的。”鄭琛煜撇了眼帕子上的圖案,眼神稍稍回暖。
見着蔣小花熱絡期盼的模樣,身後鍾正奇眼底沒了溫度。好似小孩遺失來心愛的玩具。
跨上自己的黑馬,一手牽住繮繩,俯身又揉了揉蔣小花腦袋。
“既然小花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爺爺知道你來很高興,讓有空來秀山縣看看他。”
挑釁似的看了一眼鄭琛煜。“鄭公子還當真是目光如炬,這女子物件一眼就可分辨。”
稀鬆平常的字句,沒由來的火藥味十足。
“比不得鍾縣尉手腳麻利。”鄭琛煜並未擡頭,直視眼前一臉木訥茫然的蔣小花。
這兩人是吵起來了嗎?爲什麼會吵架?手腳麻利是什麼意思?
鍾正奇笑得爽朗隨和。“謝謝鄭公子誇讚。”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抖抖繮繩,黑馬四蹄踏動,末了又扭頭看着蔣小花。“奶奶說你小時候最喜歡桂花釀圓子,讓你有空記得來。我先走了。”
四蹄飛奔,一路絕塵而去。
蔣小花張着嘴,也不知是拒絕還是答應,反正他是聽不見了。
鄭琛煜雙手抱胸,斜眼看着鍾正奇離開,復又回過身看着呆愣的蔣小花。
這丫頭真說不出到底是機靈還是傻。
大約是她的模樣太過單純無害,鄭琛煜舒了口氣,心中躁動也稍稍平復些許。
“你怎麼看出來是女子的鞋印?”
剛撲滅的燎原野火大有復燃的趨勢。
蹙眉低語,鄭琛煜將腳擡起。“你看看你自己的。”
蔣小花環顧四周,尋了張馬凳,也不管幹淨與否,直接坐了上去,麻利的將自己的鞋脫了下來。
雖說花紋不盡相同,但的確是女子的腳印。
又將自己的鞋印小心的並排印在一側進行比對。
鄭琛煜在一旁默不作聲看着,深怕出言打斷她的思路。
朝代雖說開明,沒有沾衣裸袖便爲失節的陋習,但當着男子面前毫無顧忌的脫鞋,也是少之又少。
“你帶紙筆了嗎?我說你記着。”蔣小花頭也沒擡,依舊比劃着鞋印,隨意自然發問。
早上她莫名其妙的舉動本就讓他有些捉摸不透,見她一身怨憤離開,也緊隨其後跟了出來,奈何這丫頭腳程着實太快,跟丟了。
兜兜轉轉恰巧遇見出來尋人做記錄的衙役。所以,眼下他還真帶着紙筆。
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從木槿書房順來的狼毫筆完好無損,只是那做記錄的幾頁宣紙早成了球狀。
又小心的將紙撫平,鄭琛煜有些頭疼,自己何時將紙揉成這樣?莫不是從書房裡拿出來就是這樣?
“一般女子及芨之後,身量和雙腳長度就不會再發生變化了,而且,幾乎雙腳越長身量越高。”
科普知識結束,揭曉答案了。
“人腳的長度大約是人的七分之一。因爲腳印只留了前端,和我的對比,只能知道她的腳比我大,人比我高,大約能比我高兩寸上下。”
趁着鄭琛煜低頭下筆,蔣小花偷摸的將鞋穿好,故作淡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背對着鄭琛煜,臉紅成煮熟的蝦子。
“我說的是大部分人,有些姑娘長年勞作,腳也會比常人大些。”
皺巴巴的紙貼着耳朵遞到眼前,蔣小花擡手接過,瞧了片刻,哭喪着臉。“感覺三天破不了案子啊,越來越複雜了。這紙是哪撿的嗎?皺成這般。”
前言不搭後語,也算蔣小花的風格之一。
鄭琛煜習以爲常,閉口不言。
“走吧走吧,是時候再去會會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