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唐安就撲到了宋衍的面前,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
那什麼,他想念自己新交的好朋友,想來跟小夥伴兒說說話兒,這麼上門,不是不講規矩了吧?
這可跟三姑娘沒啥關係來着。
宋三姑娘和唐少爺,那都是規矩人,成親前,一點兒都沒有私相授受。
“天兒真熱,阿衍,請我進去喝杯茶?”唐公子自從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就再也不準備在自家大舅哥兒的面前裝蒜了。
裝成穩重的人,真的壓力很大。
宋衍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看着面前的英俊少年,就見他一身的錦衣,腰間圍着晶瑩的玉帶,整個人都彷彿生出了光輝來,顯然是好生打扮了一下自己,忍住了心口的怒火,他這才微微頷首道,“進去吧。”
不是看在這小子對夷柔一往情深,他恨不能吊起來這小子往死裡抽!
“三哥哥!”夷靜在一旁正失魂落魄心生恐懼,見着了宋衍,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連滾帶爬地就到了宋衍的面前,抱住了兄長的一雙腿哭道,“三哥哥,我好想你!”
她搖着宋衍的腿哭着說道,“三哥哥,你最疼我了!我知道錯了,你別與我生氣,原諒我吧!”一邊說,一邊在宋衍的面前哀怨地說道,“我知道三哥哥不喜歡我,可是,可是咱們是一家人,我是你親妹妹呀!”
宋衍漠然地低頭,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服軟的夷靜,目中生出了複雜來。
“大伯孃知道你來,該是十分歡喜的,你先進去。”許久,在夷靜開始微弱的哭聲了,宋衍抿了抿嘴角,與彷彿身後在甩着尾巴看着自己的唐安溫聲道。
他難得的溫和叫唐安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看了看,覺得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竟不敢置信,遲疑地說道,“阿衍……”他更想問的是,“你是誰?!”
這麼溫柔,絕對不是那個往死裡踹他的大舅子呀!
“滾進去!”宋衍一番心思餵了狗,見這廝竟然還敢拿疑慮的眼神看自己,頓時臉色就黑了,一腳往唐安的方向踹了過去。
這纔是正主兒啊,唐安笑嘻嘻地在這虛踹中躲開了,在宋三爺氣得發抖的模樣裡歡歡喜喜地奔進了平陽侯府的大門,一路往心上人的方向去了。
目送這歡快的少年進去,宋衍的嘴角微微翹起。
不管如何,有這樣心思清透的夫君,是夷柔的福氣。
他只望妹妹過得好,過得快活,就足夠了。
夷靜正抱着兄長哭,就見宋衍的目光落在了唐安的背影上,想來都是爲了夷柔,頓時心中生出了無邊的嫉妒。
明明與她都是隔房的小姐,爲什麼這個妹妹的日子,就過得跟侯府嫡出一樣?
“三哥哥只知道三妹妹,一點兒都不在意我麼?”因嫉妒,夷靜想到自己過的日子,越發地怨恨了起來,搖着宋衍含淚說道,“我也是三哥哥的妹妹呀!三哥哥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她掩面哭道,“我一個人陷在王府裡叫天天不應,三哥哥就不心疼,不想爲我……”
“當初,是我叫你入王府的?”就在夷靜哭訴的時候,宋衍突然問道。
夷靜聽到了這句話,張口結舌地擡頭看着臉色木然的兄長,竟說不出話來。
宋衍一低頭就對上了妹妹的臉,見她的臉上帶着幾分畏懼與膽怯,渾身上下的衣裳不過是普通的半舊的布料,滿頭上下連首飾都沒有,只有頭繩挽着一把有些稀少的頭髮,哪裡還能看得出當年那個嬌生慣養的宋家二姑娘呢?
心裡有些難過,然而想到夷靜今日竟穿成這樣上門,還在大門口就大聲嚷嚷,顯然心懷叵測,他的心中又生出了幾分失望。
哪怕是過得不好,也不該來這樣敗壞孃家的清譽。
“不是你說,永遠都不會後悔?”宋衍繼續問道。
“三哥哥這是在拿我從前的話兒與我計較?”夷靜含着眼淚叫道,“一家子兄弟姐妹,三哥哥還要我與辯個分明麼?!”
“你的話,我都聽到了。”宋衍木然地在夷靜心虛的目光裡說道,“你說三妹妹的什麼?明知道唐安是誰,你在他的面前構陷你的妹妹,這就是你說的一家子兄弟姐妹?”他失望地低頭看着目光遊弋的妹妹,閉目輕聲說道,“你如今,竟都不像人了!連妹妹你都能害,你還想叫我如何待你?!”
這樣沒有手足之情,叫宋衍的心頭髮涼,想到當日夷靜決絕,一點兒都沒有想過自家姐妹的名聲,宋衍便冷淡地說道,“你嫁了人,就不要回家來,走吧!”
“三哥哥!”
“這是大伯父家。”宋衍斂目,輕聲說道,“咱們家在山東。你想要父親母親做主,往山東去吧!”他手指動了動,將方纔夷柔含淚交給自己的一千兩的銀票拿出來,俯身放在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的手上,輕聲道,“有了銀子,你在王府的日子就能好過許多,既然走了這條路,就不要後悔。”
這銀票,是二太太陪嫁的私房。當年給過夷靜一些做嫁妝,如今這個是剩下給夷柔的,是夷柔從自己的嫁妝裡挪出來的。
“三妹妹的嫁妝也不多,這些給你,是她對你最後的情分了。”宋衍輕聲道。
“一千兩?”夷靜哆哆嗦嗦地抓着銀票,尖聲叫道,“一千兩就把我打發了?!嫁妝不多?!她有大伯孃,有侯府,一屋子的富貴,她說自己嫁妝不多?!”
她只覺得夷柔這是打發要飯的,抓着宋衍的手叫道,“三哥哥!伯孃最疼你,最愛你了!你去與伯孃說,叫她給我預備嫁妝!”她目光瘋狂地叫道,“有了侯府,我就能做正經的二房!我就是王府的主子!”
“你瘋了!”宋衍厲聲道。
“我沒瘋!”夷靜緊緊地抓着兄長的手,目光之中帶着幾分瘋狂地叫道,“我家大爺日後是要做王爺的!如果我做了二房,還生下一兒半女,就能在王府說上話!到時候,大伯父不是也與王府攀親?”
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好事,在宋衍慢慢黑沉的目光裡叫道,“四妹妹!四妹妹我也能幫襯!她嫁的那人在王府什麼都不是,有了我,她纔能有好日子過!”說到此,她便威脅道,“不然日後,四妹妹嫁到王府去,也要叫人欺負!”
她從前,還想着從王府回家,再嫁人。然而見了侯府的勢力,彷彿連蕭安都側目,就叫她心中生出了別的想法來。
有侯府做靠山,日後蕭安只怕也要對她另眼相看,那些欺凌過她的姬妾,她日後要一個個地清算回來!
“這就是你與三妹妹的不同。”宋衍低聲道。
夷柔說不要大太太的嫁妝,就是真的不要,哪怕二太太能給她的嫁妝不多,也從不抱怨。
可是夷靜,爲什麼能心安理得地享用別人家的富貴勢力?
“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宋衍已經快不認識這個妹妹了,退後了一步,憑着夷靜撲到地上,這才低聲說道,“光天化日,你真的想要認親,細語輕聲不是不行。叫嚷得人人皆知,真的以爲我是個傻子?”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只覺得蕭瑟,看了看夷靜身後那個看熱鬧的丫頭,就見滿眼的幸災樂禍,心中便生出了對蕭安的痛恨,冷冷地說道,“你這樣鬧,是真的把一家子的情分鬧沒了!”
“三哥哥……”
“不要再上門,不然我也護不住你。”宋衍搖了搖頭,就見對面大老爺正提着什麼緩緩而來,急忙上前幫着大老爺拎東西,低聲道,“大伯父,我……”
“回府去。”大老爺擺了擺手,不必宋衍給自己提東西,這才往家裡去。
走過了目中生出了希望的夷靜,他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這個落魄的侄女就是一團空氣,徑直而過。
這樣視而不見的漠然,叫滿懷希望的夷靜只覺得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宋衍對她有失望有厭惡,還願意與她說話,那還是將她放在心上,可是大老爺竟全沒有心思的模樣,就叫她知道,大老爺的心裡,她什麼都不是。
“大伯父!”夷靜倉皇地喚了一聲。
“關門。”大老爺走進了侯府,對着那有些遲疑的門房吩咐道。
“大伯父,二妹妹若再吵鬧,只怕不像。”宋衍低聲道。
“我怕什麼!”大老爺漠然地說道,“叫她鬧!”
鬧得天花亂墜,難道烈王府有臉?他家的女孩兒都已定親,一個御賜一個上趕子的,他怕什麼?!
爲了這點子小事就不想求娶宋家小姐的東西,他也不樂意嫁。退了親,日後再尋好的就是。
宋衍見大老爺一臉的漠然與冰冷,動了動嘴角,目光落在了絕望的妹妹的臉上,到底沒有說些什麼。
他願意用自己的力量照顧妹妹,夷柔甚至捨出了自己的嫁妝,這都已經是兩個人最大的努力了,可是這些,卻不能叫他們去爲難伯父。
伯父不欠二房的,沒有道理爲二房舍出臉面來。
心中有些難過,宋衍心中抑鬱,就見大老爺一點兒都沒有將方纔放在心上,只提着手上的紙包往正房去了,心中好奇,便跟着一同過去。
一進屋,就聽見了一個少年活潑的笑聲,宋衍就見唐安正嬉皮笑臉地猴在笑得不行的大太太的面前,面部表情十分生動有趣,手上揮舞,彷彿正在說些有趣的笑話。
大太太笑得歪在一旁,看着唐安的目光十分親切。
彷彿上一次因這少年生出的惱怒都不見了。
唐安正笑嘻嘻地與大太太獻寶,爭取把未來的伯孃拿下,一邊說道自己關於某日某月如何與小夥伴兒們敲了另一個的悶棍,一邊眼珠子亂轉地往門口看去,見着了有人前來目中就是一亮,之後見竟然是高大健壯的大老爺,又目光暗淡了下來,卻還是賠笑上前,給大老爺施禮,口中親熱地喚道,“給大伯父請安。”
見大老爺沉默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十分威嚴,他就仰頭露出了一個狗腿的笑容,還探頭探腦地扒拉大老爺手上的紙包,殷勤地道,“侄兒給大伯父提着吧?”
大老爺覺得這傢伙臉皮真厚。
“小五就是這樣兒伶俐。”大太太便在後方笑道。
這短短的時候,唐家小子就成了“小五”了,饒是宋衍鎮定,都驚呆了。
“還是大伯孃對小五好。”唐安見大老爺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很有自家老爹的品格,自己就怯了,竄到了大太太的身邊討好地說道。“日後小五常來,您別煩我。”
“好好。”大太太含笑點頭道。
比起端肅的侄兒與兒子,大太太還是覺得唐安這種甜言蜜語的更叫人喜歡些。
想到蕭翎看似清冷,實則也對自己十分親近,大太太就覺得人生圓滿了。
兩個女婿都招人喜歡,還有什麼發愁的呢?
“老爺手中的是什麼?”大太太見大老爺坐在自己的身邊,便含笑問道。
“你從前不是喜歡手藝人的剪影?”大老爺見唐安滿地亂竄,叫大太太的目光都不放在自己的身上了,煩死了,便將手中的紙包放在大太太的面前,飛快地打開,就見裡頭都是各樣的剪紙,栩栩如生,十分精緻,叫大太太驚呼了一聲拿在手中,滿眼都在自己的身上,這才覺得滿意了,與大太太輕聲道,“從前在關外,沒有這樣兒精緻的東西,回京了,我才又見了這些。”
“你都記得?”大太太年輕的時候十分喜歡這些玩意兒,看着大老爺的目光都能滴出水來,帶着滿滿的情意。
“你喜歡的,我都不會忘記。”大老爺咳了一聲,低頭彷彿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剪紙上。
“二丫頭走了沒有?”大太太翻看手上的剪紙,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關了府門。”大老爺握了握大太太的手,這才冷冷地說道,“烈王欺人太甚!”
“本就不是同路人。”大太太含笑溫聲道,“順手抹黑咱們家,烈王難道不願意不成?”烈王十分怨恨處處與他作對的薛皇后,平陽侯府是與薛皇后站在一起的,又要嫁個閨女往王府給蕭翎,烈王自然是很厭惡的,做出什麼來,不過是各憑手段。
“不能就這麼算了”大老爺冷冷地說道,“不然,莫非日後他還要得寸進尺?!夷安嫁過去,只怕還要受人欺凌。”
“你閨女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大太太口中雖說了這話,然而嘴角卻露出了一個笑容來,低頭想了想,這才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烈王對咱們無義,只是咱們家不玩兒那等下三濫的手段,光明正大!”
她目光清冷地看着手上的剪紙,就見上頭一隻青雀立在枝頭,聲音淡漠地說道,“老爺明日早朝,不如參烈王一本,就說……”她托腮溫聲道,“家門不嚴,指使府中妾室往勳貴門前哭鬧,內帷不修,無能無恥,這可不好。”
今日能鬧上平陽侯府大門,誰知日後會不會鬧上別人家呢?
烈王既然這樣不要臉,她就鬧給天下瞧瞧。
至於夷靜,左右今日一鬧,滿京都知道這是平陽侯府的侄女兒了,再鬧,也不過是撕擼開來,以示平陽侯府本就不恥爲人妾室之事,沒準兒還能賺個好風評。
想到這兒,大太太就對打瞌睡送枕頭的烈王默默地感謝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