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皇后的宮中,此時正是十分熱鬧。
知道夷安回宮,四公主可算是找着小夥伴兒了,歡喜得什麼似的,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就過來了。
淑妃一臉溫柔地看着與夷安湊在一處說笑的四公主,彷彿見到當年小小的孩子幾乎是瞬間就長大了一樣,看着笑靨如花,無憂無慮的四公主,淑妃便在一旁與薛皇后笑道,“瞧着這幾個花朵兒似的小丫頭,臣妾覺得這心都年輕了。”
“她們年少,正是該說笑的時候,莫非還能如你一樣在宮裡拘束?”薛皇后漫不經心地闔上手上的單子,見淑妃眼角堆着笑意,顯然很是歡喜,這才說道,“你如今在宮中也也難免寂寞,我聽說你們家有幾個小姑娘很不錯?叫進來陪伴你,也能叫長寧有個伴兒。”
見四公主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好奇地看了過來,薛皇后斂目,慢慢地問道,“長寧的婚事,你可有些想法沒有?”
“這孩子這樣鬧騰,我竟不敢隨意,恐她日後不順當。”淑妃遲疑,見四公主彎着眼睛無憂無慮,卻有點兒捨不得,低聲說道,“外頭的人家兒,瞧着都好,只是臣妾……”
“我記得,她有個表哥,今年還未娶親?”薛皇后便問道,“知根知底兒,嫁回你的孃家去,誰還不把長寧供起來?”
淑妃沒有兒子,就算在後宮是四妃之一,又掌宮中大權,然而沒有皇子的嬪妃就如同沒有根基的浮萍,就算四公主受寵,然而若是日後事有不諧,難道淑妃還能殺出宮來?不過是叫四公主受着罷了。
從前被婆家壓得擡不起頭來的公主不是沒有,有的過得還不如出身勳貴的女孩兒呢。
淑妃也知道薛皇后這是在爲四公主上心,急忙感激道,“還是娘娘想着她。”
“她在我身邊兒孝順,我總不能叫她沒有着落。”薛皇后嘆息道,“宋國公府倒也是個好去處,只是卻沒有與長寧同年的匹配之人,又已經尚了三公主。”
三公主下嫁了薛皇后的侄孫,自然薛家不好再尚一個來。
天底下的好事兒,也不能就薛家都拿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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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擺了擺手,看着四公主已經猴兒到夷安的面前不知在說些什麼,嘴角竟然還有口水要流出來,垂涎欲滴的模樣可愛極了,微笑了一下,覺得心情不錯,正與叫兩個女孩兒出去採些花朵兒來叫大家歡喜,卻見外頭正有個面容普通的內監匆匆地進來,跪到地上恭聲道,“給娘娘請安。”
“陛下有何事?”見這個是乾元帝書房外侍候的內監,薛皇后便問道。
這個內監是她放在御書房外看着乾元帝的,平日裡無事,並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陛下,陛下,”這內監有些爲難,然而到底飛快地看了莫名其妙的夷安一眼,這才伏在地上說道,“奴婢無能,不能阻攔陛下!”
“究竟怎麼了?”薛皇后見這內監面上有慌亂之色,臉色就微微發沉,直覺有些叫她很不喜歡的事情發生了。
“陛下,發了一道旨意往金陵去。”這內監頭都不敢擡,也不敢看旁人,只在薛皇后的面前低聲說道,“陛下,給縣主賜婚了!”
“賜婚?”
“陛下將長安縣主,指給了清河郡王!”說出了要緊的,這內監就破罐子破摔了起來,急忙說道,“華昭儀蠱惑陛下,陛下同意了,奴婢們沒有想到陛下的旨意竟能瞞天過海出了宮中,如今已經昭告天下,不能追回了!”
薛皇后從來都是未雨綢繆的人,御書房中也有人盯着乾元帝的一舉一動,就是恐他仗着至尊的身份生事,叫薛皇后吃虧,然而沒有想到許多年平靜安逸,卻叫這些人失了戒備之心,叫乾元帝鑽了空子。
“再說一遍,指給誰?”許久難耐的沉默,宮中寂靜得叫人心生恐懼,就在這內監有些喘不上起來的時候,就聽薛皇后慢慢地問道。
“指給,指給清河郡王。”這內監閉着眼睛說道。
他已經不敢去看一旁被指婚的長安縣主的臉了。
這位縣主美貌驚人,然而性情卻也厲害,進宮就敢跟兩位受寵的妃子對着幹,聽說一個不高興就帶着全家砸了人家的府邸,其中種種自然不必說。這些內監更知道的,卻是薛皇后對這個侄孫女兒的寵愛,顯然是對她的親事有自己的想法的,如今竟叫乾元帝指婚,還是指給那樣的人,如何能沒有怨毒之氣呢?
那位清河郡主確實是個難得的人物,然而出身卻低微,高高在上的勳貴嫡女,竟嫁給王府庶子,還是個歌妓之子,這簡直就是侮辱了!
況,聽說那清河郡王秉性冷漠孤僻,從不對女子假以辭色,這樣的姻緣,只怕要冷得跟冰窟窿似的,不是害人麼?
“本宮曾說過,好好兒看住陛下。”薛皇后斂目,卻十分平靜地撫摸着手腕子上一串兒如血般殷紅的數珠兒,淡淡地說道,“想必,你們是記不得了。”
見這內監低頭謝罪,她輕聲說道,“滾到慎刑司去,每人領一百廷杖,日後,誰再敢出這樣的紕漏,就不必來回本宮了,知道了麼?”她擡眼,竟是滿目的陰厲之色,叫這內監心中恐懼,卻還是歡喜逃出生天,急忙給薛皇后磕了頭,去領罰了。
眼見這內監退出去,宮中寂靜之時,淑妃正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想要勸慰一二,卻只見素來沉穩,哪怕當日乾元帝一意叫薛氏姐妹進宮服侍都沒有動容的薛皇后,突然張手,將身側的小桌掀翻!
“混賬!”薛皇后面色有些扭曲,低聲道,“該死!”
這該死不知說的是誰,淑妃噤若寒蟬,竟只敢當做聽不見。
“求母后攔住那道旨意!”見夷安臉色淡漠地坐在一旁無聲無息,四公主就先忍不住了,起身大聲與薛皇后求道,“母后能治理天下,不過是一道賜婚,咱們只當這賜婚錯了,要回來,日後,日後,”她咬了咬嘴角,頓足道,“日後再給清河郡王撿好人家兒的姑娘,就鬆鬆手,別叫夷安嫁過去了!”
她回身拉住了夷安的手臂,眼眶都紅了,忍着心裡的難受轉頭說道,“清河郡王是什麼樣的人?烈王府是什麼樣兒的地兒?母后捨得叫夷安吃這樣的委屈?”
“君無戲言。”夷安卻更明白不是什麼事兒都能任性,然而此時她心中卻生出了被算計的怒火,只冷笑道,“華昭儀,想的倒是很不錯。”
蕭翎如今乃是郡王,平陽侯府再不願意,也不好叫他“暴斃”,想來爲自己的姻緣,華昭儀姐妹也煞費苦心。
“這個自然。”薛皇后雙手都在哆嗦,見夷安還算平靜,沒有哭鬧,十分穩重的模樣,更心疼這個被人算計的孩子,叫夷安上前,滿眼慈愛地摸了摸她白皙得彷彿透明的臉,冷笑道,“陛下,也忒看不起我,以爲昭告天下,我便不能反覆?”
見四公主在一旁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她便冷聲道,“你放心!這親事,只拖着就是,誰與你聒噪,只推到我的頭上!”
等時候久了,此事平息的時候,她自然有萬般的手段叫這親事做不成。
到時候,她再給這個心愛的孩子尋真正的好人家。
心中稍定,然而想到乾元帝如今竟然還用上了這樣不入流的手段,哪裡還似一個磊落霸道的帝王,竟如深閨婦人,薛皇后就覺得一陣噁心。
“叫我說,也好,如今竟也知道,原來陛下還能有瞞過姑祖母的手段。”夷安卻在此時微微一笑,淡定地笑道,“虧了陛下是個實誠的人,這麼厲害的手段只用在了賜婚這樣的小事兒上,不然日後陡然發作,咱們沒準兒吃虧更大。”
到底是帝王,還真不能等閒視之,不過皇帝陛下是不是拎不清輕重?
這樣的手段,用來日後關乎生死皇位的旨意,才妥當不是?
華昭儀,也算是坑了這位陛下一回了。生出警醒的薛皇后只怕日後要整肅宮中,到時纔是皇帝叫天天不應的好日子呢。
“日後,實在不該叫陛下手握玉璽了。”薛皇后聽了夷安的話,覺得有理,然而想到這也算是吃了大虧,便冷冷地說道。
這豈不是要叫乾元帝做個真正的無權的孤家寡人?夷安雖然覺得帝王做到這個份兒上十分可憐,然而到底小心眼兒,覺得薛皇后很該如此。
“華昭儀意圖害我,我不能不還給她。”夷安頓了頓,便含笑說道。
難道她是隻被動挨打的人?看在她腹中骨肉,夷安心軟了一回,卻得了這樣的“好報”。
“說起華昭儀,臣妾還覺得異樣,因此過來與娘娘稟報。”淑妃急忙說道。
一旁的四公主聽說夷安不必去嫁給那個傳說殺人不眨眼的清河郡王,頓時喜歡了起來,拉着夷安笑出了聲,很想要再說說自家表哥陳朗。
那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她雖然記得羅家的那少年也喜歡夷安,不過好姑娘,誰不想收到自己家裡呢?
“你說。”薛皇后眼角一挑,並沒有將賜婚當個大事兒,便含笑問道。
淑妃這些年勤勉侍奉她,她自然是高看一眼的。
“臣妾只覺得華昭儀這一胎有些突兀。”淑妃見薛皇后斂目,掩住了目中的情緒,便含笑說道,“前頭裡還在滿宮地囂張,又跳舞又賞月又泛舟湖上的,這樣的身子骨兒,竟有孕這樣的大事兒瞞的滴水不漏,連娘娘與臣妾都不知道?太醫每月的平安脈,都請到哪裡去了?”見薛皇后微微頷首,她急忙說道,“雖只推到身子弱,前頭脈相虛浮沒有瞧出來,卻也叫人心中疑惑。”
“去查誰與她勾結。”薛皇后目中閃過一絲異樣,卻還是淡淡地說道。
“臣妾這好事兒的脾氣,總是改不掉的。”淑妃便笑道,“娘娘也別在日後,嫌棄臣妾是個較真兒的人。”
這句話,就是將薛皇后從此事中摘出來了,目光一閃,淑妃卻還是說道,“華昭儀若真有孕,咱們自然好生照顧。若是沒有,那……”她曼聲笑道,“是想借着這一胎坑害哪位妃嬪呢,還是,蓄意要混淆皇家血脈?”見薛皇后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便低聲道,“前頭也就罷了,若是後頭的,娘娘若是揭破,只怕與自身並沒有好處。”
華昭儀再不招人喜歡,卻也是薛皇后的本家,混淆皇家血脈,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不亞於謀逆,到時薛皇后與宋國公府,又要如何自處?
“你先去差,盯好了她。”薛皇后淡淡地說道,“別叫這兩個亂說話。”
“臣妾明白。”淑妃恭聲應了,見薛皇后臉上露出疲憊之色,到底帶着四公主走了,見四公主與夷安依依不捨,薛皇后不由笑道,“罷了,你與長寧同去。”
“我住夷安的依蘭閣去,行不行母妃?”四公主心裡裝着心事兒,此時就與淑妃央求道。
淑妃統共就這麼一個閨女的,自然是無所不應,況眼下她還有大事要辦,顧不上閨女,便與夷安笑道,“這丫頭鬧騰,若是吵了你,只與我說!”
“長寧與我好,親近些,哪裡鬧騰呢?娘娘這是拿我當外人兒呢。”夷安與四公主相視一笑,到底與薛皇后拜了拜,帶着幾個女兵,在四公主羨慕的目光裡一同回了依蘭閣。
一進屋,四公主就歡騰了起來,滾在夷安的牀上,只覺得這牀香香軟軟,與自己的不同,舒舒服服地趴在牀上,又見夷安隨手點了極好聞的香來,就見嫋嫋的香菸之中,這女孩兒貞靜嫵媚,是說不出的好看,就拖着下巴說道,“今兒,可唬得我不行了。”見夷安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便小聲說道,“清河郡王的名聲在京中不大好,只我就聽說,曾有勳貴女孩兒與他示愛,他竟是當場拒絕。”
“這又有什麼問題?”夷安沒有覺得這麼幹有什麼不對好吧。
“只拒絕,倒也就罷了。”四公主便嘆道,“那麼多人在,他叫人家姑娘別來煩他!這還叫人有什麼臉見人呢?”男子拒絕女子的情意,大多溫和,清河郡王蕭翎直不愣登的,不懂憐香惜玉,實在無情冷酷到了極點,後頭還有些烈王府某位側妃與蕭翎示好,贈了一個妾來,“竟就叫他反手就給賣了,說掙點兒銀子花花。這不是……”
“幹得好啊。”叫夷安說,這真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實在想不明白四公主在糾結什麼,難道這京中的大家夥兒,遇上事兒要緩緩地,溫柔地來?
四公主木然地看着夷安,覺得有點兒跟不上思路。
“當然,面子還是要給的。”夷安裝模作樣地說道,“到了無人的地方,再說那些話,就更好了。”
四公主倒在牀上裝死,不肯與這奇葩姑娘說話了。
“今日我瞧你彷彿有心事。”夷安坐在牀邊,見四公主翻身抱住自己的腰,將頭埋在自己的懷裡,便低聲問道,“誰叫你傷心了?”
“二皇姐沒了。”四公主悶聲悶氣地說道。
“二公主?”夷安自如今,只見過大公主與四公主,並沒有見過別人,然而見四公主如今的模樣,卻也猜到想必兩人的情分極好,想着二公主也該年紀不大,便微微皺眉道,“天有不測風雲,你節哀。”頓了頓,方纔輕聲問道,“是什麼緣故?”
“太醫說是急病,來得急。”四公主低聲說道,“只是我卻覺得不是。”她抓着夷安的手低聲說道,“之前,我見過二皇姐躲在角落裡哭。”她咬着牙說道,“雖她從不說什麼,可是我知道她日子過得不好。”
“你要如何?”夷安問道。
“我要知道,二皇姐究竟怎麼死的。”四公主臉上生出了怨恨之色,冷冷地說道,“若真叫我知道什麼,我叫他一家,給二皇姐抵命!”這說的,就是二駙馬一家了。
夷安是真覺得這皇家公主挺倒黴的,大公主遇上了那麼一個玩意兒,這瞧着二公主的駙馬也不是個東西,這是什麼運道呢?
心中唏噓,只嘆造化弄人時,長安縣主卻不知數日之後,風塵僕僕的宋家兄弟趕到虎踞關後,正巧碰上了賜婚的旨意,只覺得晴天霹靂,頓時咬牙切齒地向着心中忐忑來迎接兩位舅兄的清河郡王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