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西伯夫人瞪着眼前的兒子,嘎巴了一下嘴兒,愣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是願意?”許久之後,伯夫人聲音顫抖地指着兒子問道。
英俊少年臉上閃過了一絲羞澀,卻還是微微點頭,看向母親的目光裡帶着幾分神采。
不願意,他屁顛屁顛兒地跟着上門,是要做什麼呢?
覺得今天特別穩重安靜,一定能給平陽侯夫人留下一個好印象的唐安,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大明顯的笑容,顯然覺得自己做的不錯的。
平日裡難得見兒子有點兒羞澀的嶽西伯夫人,呼吸停滯了一下,深深地爲自己的目光如炬感到驕傲。
怎麼一眼,就相中了兒子喜歡的兒媳婦兒呢?
只是這樣的驕傲的情緒還沒緩過來,嶽西伯夫人又開始翻白眼兒了。
她,她們兩個,是被平陽侯夫人攆出來的!
“你願意,你願意爲什麼臉色那麼不好看?!”嶽西伯夫人一巴掌就招呼在兒子的頭上了,就見唐安正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使勁兒捂着自己的心口,憂傷地說道,“連句話都不說,這婚事真是……”
兒子是願意了,奈何如今,跪在平陽侯夫人面前哭出血來,人家只怕也不愛要了!心裡翻騰的不行,嶽西伯夫人緩了一口氣兒,見兒子好生迷茫,心裡真是五味陳雜,頓了頓,便嘆道,“如今,可怎麼好呢?”
“母親這是何意?”唐安覺得這節奏不大對啊,急忙問道。
“這婚事,成不了。”嶽西伯夫人看着兒子一雙無辜茫然如同幼犬的可憐眼神兒,苦笑道,“平陽侯夫人,性情最爲驕傲,今日你在宋府之中竟那樣冷淡,一臉不願意,眼瞅着開罪了她,不管是爲了什麼,你這婚事都夠嗆。”
想到明朗爽利的夷柔,她也覺得可惜,拍着腿嘆道,“難得的人才,況能叫平陽侯夫人看在眼裡,好生養在府裡頭,可見心性。”她就是看中了夷柔的性情,方纔這樣屬意,不然憑嶽西伯府的聲勢,給幼子尋一個貴親並不艱難。
“冷淡?”唐安皺眉道,“不是沉穩麼?”他就是爲了叫平陽侯府上下知道自己雖是幼子,然而卻十分沉穩,並不是不靠譜的人,是能給妻子做依靠的,因此今日上門,竟臉笑都不敢,只恐叫人覺得輕浮。
不然,他平時笑起來能看見後槽牙的。
嶽西伯夫人什麼都不想說了,擺了擺手,低聲說道,“此事,只能舍了我的臉,好好兒轉圜了。”又罵兒子幺蛾子多,罵得唐安擡不起頭,這才疑惑地問道,“你素來不在女色上上心的,如何竟願意了宋家小姐?你們……”她遲疑了一聲,見唐安偏頭,英俊白皙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紅暈,這才問道,“莫非你們在哪裡見過?”
“數日之前,碰巧在京外白馬寺見過一回。”唐安斂目謹慎地說道。
他尤記得京郊寺外的林子裡頭,幾家的小姐害怕地尖叫,抱在一起看着面前一條因春暖花開爬出來的蛇,見那條蛇往衆人的面前爬卻只知道哭鬧不休,只有其中一個臉色蒼白,渾身都在發抖的少女,哪怕是害怕得流淚,卻操起了一旁折斷的樹枝將那條蛇抽得飛了出去,那樣的女孩兒,在遠遠看過來的唐安的眼裡,只覺得眼前亮得叫人說不出話來,竟彷彿是一團明亮的火焰,灼燒了他的眼睛。
那少女抽飛了蛇,轉身忍着害怕安慰自己的同伴,堅強卻又有些脆弱。
唐安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女緩緩地跟着衆人走了,竟不知爲何,跟着她家的車走了一路。言情小說吧
待知道這就是自己要定親的妻子的時候,這少年的心裡忍不住生出了歡喜來。
因爲看重,所以今日進退失據,不外如是。
“這也是緣分了。”嶽西伯夫人眼見兒子這是第一次心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這才溫聲道,“你今日,是叫人很不高興的了。”見唐安無措地看着自己,她溫聲道,“你放心,母親總是爲你想法子就是,只是既然喜愛宋家三姑娘,千辛萬苦討了來,日後,你可不許辜負她,聽見沒有?”
“我怎麼會辜負她?”唐安急忙說道。
“若是你真心誠意,我拉下老臉來都叫你圓滿。”嶽西伯夫人含笑道,“你這性子也該改改,人家姑娘花朵兒似的,你溫和點兒,怎麼能這樣冷淡呢?”
“這是穩重。”唐安認真地說道。
“夫妻之間,看的可不是這個。”嶽西伯夫人拒絕辯駁白癡問題,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道,“你瞧瞧你兄長嫂子,難道是公事公辦的嘴臉?穩重,是在外頭,在家中妻子的面前,很不該如此,還有什麼樂趣呢?”
她一席話說的唐安若有所思,這才撫掌說道,“咱們家,素來清正,因這個,在京中也有幾分薄名,然而這些卻不是刻意而爲,乃是出於真心,你要記得,真心換真心,你給予你妻子多少,她就還你多少。”
唐安想了想,點了點頭,卻有些不安地說道,“那今日?”
他的手都扣在墊子裡了,嶽西伯夫人看見了就笑了,有些愉悅地說道,“你先自己使勁兒試試,如何?靠着我,你日後竟不知珍惜了。”見着從來活靈活現的兒子竟有些坐立不安,看了兒子笑話的嶽西伯夫人心情很好地歪在一旁,這目光深沉,卻想到了昨夜的驚變,想着今日長安縣主彪悍的名聲已經滿京都是,又在心裡默默地感謝了一下漫天的神佛。
這長安縣主的狠毒名聲一傳出來,連帶夷柔的親事都艱難了起來,就叫嶽西伯夫人鬆了一口氣。
不然兒子使勁兒到了半路,竟叫人挖牆角,豈不是真的要去做和尚?
那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嶽西伯夫人心裡打算得很美,還跟兒子共勉努力拿下心愛的媳婦兒,平陽侯府中,夷安與夷柔正對坐在一處看着段氏與呂氏收拾行裝,瞧着兩位嫂子訓練有素的模樣,再看看一旁宋方宋懷張着手只看着,夷安就笑道,“哥哥們這也忒清閒了,竟不知爲嫂子們忙碌些麼?”
不着痕跡地挑撥了一下,果然見段氏還好,呂氏已經用大怒的眼神往乾笑的宋懷的方向看去,夷安眼睛一亮,在兄長警告的目光裡好生耀武揚威地說道,“不然,就叫哥哥們去給嫂子們捏肩膀兒?”
呂氏用目光表示,還是小姑子是個貼心人。
夫君什麼的,都是婆婆跟小姑子的搭頭來着,不是特別值錢。
“被”搭頭的宋二哥伸手戳了妹妹的額頭一記,見呂氏已經目光炯炯,摸了摸鼻子這才無奈地說道,“要不,我幫幫二奶奶?”
“過來收拾包袱!”呂氏很兇悍地指着面前的包袱皮兒與自家夫君說道。
這麼彪悍的,能嫁人真的很了不起,宋懷只覺得滿心的心酸說不出來,嘆着氣兒過來聽從吩咐,靈巧地將面前一個個的包袱拾掇好,十分訓練有素。
段氏踢了摸着後腦勺兒憨笑的宋方一腳,叫他跟着弟弟學,跟着呂氏一起撲到夷安的身邊一起吃小瓜子兒,一邊呸呸吐皮兒,一邊與夷安笑道,“這是在京裡頭,恐叫人說閒話,不然在外頭,還是你們哥哥做得多。”頓了頓,她攤手說道,“叫我說,還是在關外自在,哪裡這麼多的規矩呢?竟憋得人夠嗆。”
京中雖然繁華,然而卻有些綿軟,算計又多,實在叫段氏覺得喜歡不起來。
“此去關外,哥哥嫂子要小心,別叫咱們擔心。”夷安便低聲說道。
“你放心。”段氏合掌笑道,“蕭翎這人,咱們從前打過一回交道,這是個有能爲的人,如今虎踞關不足爲慮,”她遲疑了片刻,這才與夷安低聲道,“只咱們握住兵權,遙相呼應,纔是好的。”
她雖然出身軍伍,平日裡大開大合,卻也不是傻子,大太太也提點過她,段氏與呂氏自然是自知歸於皇后一脈,一榮俱榮。只有薛皇后不倒,如宋國公府,如平陽侯府,方纔能一直這樣風光下去。
“嫂子見過蕭翎?”
“這人冷冷淡淡的,目下無塵,不過是遠遠地見過,不過他的本事還是叫人很佩服的。”段氏想了想,這才說道,“聽說宮中正擬旨,要給他封王?”
“隱約如此,只是不大真切。”夷安輕聲道,“不過他這王位,封起來太快。”
前頭裡還是鎮國將軍,這眼瞅着就是王爺了。
“他若能封王,也叫咱們心安。”宋懷在不遠處豎着耳朵聽着,此時英俊的臉上就生出了些嘆息來,低聲說道,“總是咱們家不地道。”虎踞關大定了,他們浩浩蕩蕩地去了,就叫在關外日久素來磊落的宋懷實在高興不起來,總是覺得佔了蕭翎的便宜。
夷安也覺得如此,只是聽薛皇后的話音,彷彿蕭翎也是想要回京,心中稍感寬慰。
“因這個,咱們該往烈王府上一趟,與烈王妃告罪。”宋懷與夷安沉聲道,“總不好裝作這都是理所當然。況,”他的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輕聲道,“昨日若不是烈王妃出手,你還不定如何,就爲了這,你也該上門與烈王妃道謝。”
他說到這裡,見夷安都點頭應了,臉上就生出了笑意來,與妹妹笑道,“前兒你嫂子說與你女兵,我還覺得不必,如今看起來,正該給你留着纔好。”
“我什麼時候說過沒用的話呢?”賣力地啃着小瓜子,半天捨不得說話的呂氏就在一旁得意地說道。
“咱們兄妹沒有相聚多久,這就又要分別了。”宋懷顯然是比只知道看着妹妹傻笑的宋方會說話的,此時放下手中的包袱,走過來摸了摸妹妹的頭髮,對着夷安一雙清凌凌的眼睛溫聲道,“只是你要記得,不管咱們走到哪裡,都是你的兄長,都是你的依靠。就如昨日,打上薛家門去,不管是爲了什麼緣故,咱們心裡都願意。”
見夷安擡着頭看着自己,宋懷笑了笑,沉聲道,“宋家人的眼裡,從來沒有是非對錯,有的,就只是家人有沒有吃虧!”
哪怕天底下都說是錯的,可是隻要能叫妹妹歡喜,宋懷也會一口咬定那是對的。
爲人兄長,不將妹妹護在羽翼之下,還算什麼兄長呢?
天理公道跟他說不上話!
“你也是。”宋懷又摸了摸夷柔的頭髮,憐惜地說道,“你也是個好孩子。”
“這個……”呂氏抹了一把嘴兒,笑嘻嘻地從懷裡翻出來一疊紙來放在夷安的手裡,笑道,“這次回京,朝廷賜下了許多的東西,咱們也用不完,這些給妹妹們零花,千萬別委屈自己。”
“我在府裡頭,在宮裡頭錦衣美食的,哪裡委屈呢?”夷安就見這竟是良田宅子的地契,頓時搖頭不要。
“給你你就收着。”段氏在一旁用力地將這些往夷安的手裡一塞,笑道,“做什麼推來推去的呢?你是妹妹,該叫咱們上心。”
“這不能護着你,咱們就很不安心了。”呂氏眼睛發亮,伸手摸了摸妹妹肖想已久的烏黑的頭髮,美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夷安覺得心裡酸酸的,嗯了一聲,用力地將頭抵在段氏的肩膀上,卻見這女子有些擔心地張着手,恐碰了自己的傷,就強笑道,“嫂子拿我當玻璃人呢。”
“你願意,咱們就當玻璃……不,是當寶石的!”段氏被妹妹這樣親近,只覺得快活極了,頓時咧嘴笑起來。
“做什麼小兒女情態呢?”宋懷笑眯眯地看着妹妹與嫂子撒嬌,這才搓着手笑道,“聽說妹妹前兒在宮裡頭無事時,還給咱們做鞋做荷包了?真是叫咱們做兄長的受之有愧。”
說是受之有愧,然而宋方宋懷的眼睛裡都往外冒綠光,叫夷安嘴角抽搐了一下,命青珂取了鞋與荷包,宋方捧着針腳粗獷的鞋歡喜道,“真是一雙好鞋!”說完,這兄弟二人小心翼翼地將鞋壓了箱底。
“我也覺得妹妹繡的雲彩好看呢。”段氏與呂氏捧着夷安的荷包,也歡喜地叫道,十分得意。
天底下,誰家的妹妹與她們的夷安似的,這樣懂事貼心招人疼呢?
“那是荷花兒……”夷安臉色發青,有點兒虛弱地說道。
“怨不得這雲彩是紅色的呢!”呂氏哈哈地笑了。
夷柔轉頭噗嗤一聲就笑了,實在不敢去看妹妹那張精彩的臉,捂着嘴笑了一會兒,從袖中取了四枚平安符來,奉與段氏笑道,“前兒往白馬寺去,這是裡頭的平安符,聽說極靈驗的,只做個念想,嫂子們別忘了我們姐妹。”
見段氏歡喜地將平安符放在了荷包裡,她就笑道,“這段時候,多承嫂子們照料了。”她並不是名正言順的平陽侯府小姐,然而段氏與呂氏待她並不冷淡,就叫夷柔心裡又愧疚又感激。
愧疚因從前二太太之故,大房一家還對她沒有芥蒂,感激的,卻是大伯父一家,是真心相待,叫她慚愧。
“說這些外道,父親母親拿你當好孩子呢。”宋懷寬慰了一聲,然而到底待夷柔卻並不如夷安這樣全心全意,見夷柔點頭便放在一旁,只一心放在夷安的身上。
他的心裡,夷柔也是妹妹,只是到底不如夷安的分量。他願意照顧這個堂妹,卻無法如同對親妹妹一樣盡心盡力。
說他自私也好,無情也罷,然而能給的他會給夷柔,餘下的愛惜,卻誰都不要強求了。
摸着夷安的頭髮,宋懷的目光就溫柔了起來。
“你只記得,只要你想要的,哥哥嫂子什麼都願意給你尋來,就足夠了。”他看着這個小小年紀,卻要在宮廷打滾兒的妹妹,憐惜地說道,“總有一日,咱們叫誰都不能給你臉色看,就好了。”
爲了這個,他在關外,纔會覺得多年的苦寒,在見到妻子與妹妹都快樂的笑容時,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