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皇后本就是在捧殺這幾個,如今樹個靶子在前頭,等以後衆怒難消,再拉出來宰掉就是。
夷安自然是不好說這話的,只與羅婉安慰道,“且看日後?如今不是吃了委屈?薛家兩個昭儀又如何?皇后還在宮中立着呢!日後再看見她,你只往她的臉上招呼!難道誰還能爲了這麼個東西,打殺一個縣君麼?!”
見羅婉含笑點頭,柔順地應了,她繼續說道,“況,也不必大動干戈,只說是閨中女孩兒之間的吵架拌嘴,莫非如此,還能牽連旁人不成?”
“只母親,悔之前誤我,因此我如今不安了。”羅婉嘆了一聲,與夷安夷柔坐在自己的牀邊,臉上露出苦笑,看着一側桌上的花瓶喃喃地說道,“母親之前,也都是爲我好。只是從舅母不願意……”她含糊了一聲,這才說道,“母親就爲了我從王府搬出來,如今又聽到這樣的話,竟偷偷地哭了幾場。”
新城郡主最要強,寧折不彎的,如今也是受不住了,羅婉想到母親的辛苦,不知是不是因病話多了些,閉目哽咽地說道,“父親……又是那樣的人,從來不能給母親依靠。”
傷了母親的心的父親,雖子不言父過,然而叫羅婉想着,卻有一種深深的怨恨。
爲什麼,這樣傷害自己的母親呢?
掩住了心事,羅婉強笑道,“是我拖累了母親。”
“這是郡主的慈母心,哪裡是拖累呢?”夷柔自夷安入宮,就寂寞起來。京中雖也交下幾家小姐,然卻還是與羅婉走動得更親近些,心裡有些心疼,便勸道,“日後,你尋一個極好的夫君,叫郡主歡喜了,也就是了。”
“說這話,也是咱們能說的?你真是瘋了!”羅婉紅了臉,唾了一口。
“縣主與姑娘常來與咱們姑娘說說話兒吧。”一側羅婉的貼身丫頭捧了上好的碧螺春來,這才笑道,“只這時候,咱們姑娘才歡喜。”
“真的是爲了咱們姐妹?”夷安見這丫頭退出去,這才笑嘻嘻地貼在羅婉的耳邊問道。
“你的話,我不明白。”羅婉嗔了夷安一眼,然而遲疑了一會兒,卻還是微微地點了頭,目光瀲灩地偏過頭去。
她既然喜歡宋衍,自然是沒有什麼不敢認的。
私心裡,雖然舅母拒了她與表哥的婚事,多少叫人沒臉,然而羅婉心裡卻並不失落,反而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夷柔眼中露出了一絲歡喜,到底恐羅婉臉上過不去,掩住了,與她說了些家常,見羅婉有些疲憊,這才扶了她躺下休息,自己與夷安一同出了屋子。
屋子外頭開闊的庭院裡頭,早春的花樹下,兩個少年正對坐說話,一個秀美溫柔,一個清雋端肅,正是羅瑾與宋衍。
此時見兩個女孩兒出來,這兩個少年就起身走來,羅瑾紅着臉看了夷安一眼,便急忙問道,“阿婉可好些?”
“已睡下了。”說到妹妹的時候,羅瑾竟不再有什麼磕絆,夷安嘴角生出淡淡的笑意,見羅瑾也是臉上有些疲憊蒼白,眼下掛着黑眼圈,便溫聲道,“你也不必擔心她。”
這有些溫柔的話,實在叫羅瑾受寵若驚,點了點頭,這少年只覺得心上人在自己面前,連空氣都變得清香起來,此時便輕聲道,“多謝你專程與她開解。”
“不過是個小人,何必在意。”夷安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秋日裡還要下場,這樣費心易傷神傷身。”
見羅瑾擡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心裡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心中對這少年的愧疚還是如何,竟心軟了一瞬,繼續說道,“就算讀書,也不必那樣糟蹋身子骨兒,比起前程,想必郡主還是更在乎你的身子。”說完了這個,見這少年已經磕磕巴巴地保證不會叫人擔心,夷安心中就生出惘然之色。
若是她上輩子,遇上的是這樣真摯的少年,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就算依舊是病死在牀榻上,卻也不會如如今這樣,再也尋不回閨中的女孩兒那樣真誠的心意了。
“你在宮中,也要當心些。”羅瑾見夷安有些冷淡下來的模樣,卻只當看不見,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小聲兒說道,“前頭裡,我聽說三皇子與你有意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色十分平靜,竟沒有半分的激動。
“三皇子……”夷安目中一冷,冷笑道,“難道將這些傳遍京中,就能如何了麼?!”
“你不會真對三皇子有意吧?”夷柔聽說過三皇子對夷安有意的傳聞,還聽說三皇子的母親管妃在宮中對夷安十分照顧,便有些擔憂地問道。
“不會!”夷安並且張口,對面的羅瑾卻突然說道。
“你怎麼知道?”夷柔見羅瑾斬釘截鐵的,不由好奇地問道。
“三皇子的心思不純,夷安知道。”羅瑾秀美的臉在日光之下有些透明,此時對着兩個立在面前的女孩兒笑了笑,這才低聲說道,“不是全心的真情,夷安是不會稀罕的。”
他說這樣的話,耳根子都紅了,彷彿是能夠感覺到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他飛快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全心的真情,連身體都不背叛,這樣的人,才值得夷安託付。”身邊許多的女子,真的是幸福麼?
羅瑾覺得不是。
只要有個人,值得他用心對待,整顆心裡都是她,這纔是幸福。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夷柔看着眼前露出了羞澀笑容的少年,動了動嘴角,竟說不出話來,反手握住了妹妹的手,見她看過來,低聲道,“這話,說的對極了,對不對?”
羅家兄妹,真是叫夷柔都捨不得叫別人撿了便宜。
“彼此心意相通,纔是圓滿。”夷安淡淡地說道,“一心的付出,並不公平。”她忍住不去看擡頭看自己的羅瑾,只與若有所思的宋衍笑道,“見過了阿婉,咱們回家去吧。”
宋衍微微點頭,避過了羅瑾可憐的眼神,帶着兩個妹妹上了車,聽着這兩個女孩兒已經再說羅婉的身子,便命人家去,默默地聽着,眼前生出羅婉的蒼白的臉來。
溫柔可愛,然而他卻只當做好友的妹妹,這時時避開,也是想叫她淡去對自己的心意了。
心中嘆息一聲,宋衍聽着妹妹們說笑,看不出旁的來了。
他自幼苦讀,身邊的丫頭都不曾叫他有什麼非分之想,羅婉算得上是第一個與他親近的別家女孩兒,因羅瑾,因夷安夷柔,自然是不同的,只是這不同,卻叫他有些爲難。
羅婉的心意他明白,可是若沒有說出口,他如何先開口拒絕呢?從前他彷彿不經意與好友說起,自己更喜愛剛強的女子,然而那女孩兒什麼都明白,卻彷彿還是放不下。
他又何德何能呢?如今看着風光,不過是仗着平陽侯府。可是他卻一直都牢記,這份風光,是伯父與堂兄用命拼殺換來,他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樣的安逸?
“你這次回來,是皇后放人了麼?”夷柔卻在一旁與夷安問道。
“七皇子叫我帶回家了,姑祖母允了我三日在家。”見夷柔十分好奇七皇子,夷安嘴角挑了挑,這才反問道,“嶽西伯家的親事,如何了?”
“不過就是那樣兒。”夷柔斂目,揉着衣角嘆氣道,“大伯孃正在京中悄悄打探呢,只是我想着,齊大非偶,伯爵府邸,我……”
“三姐姐也不是平民家的丫頭!”夷安打斷了她的話,見夷柔明麗嬌豔的臉上露出了迷茫,不由低聲道,“三姐姐想的太多了,若嶽西伯只看重了門第,京中多少勳貴,誰家沒有一兩個女孩兒呢?就算是相看,若是相不中,後頭的話也未必會提,該是滿意了三姐姐,這才這樣願意的。”
見夷柔遲疑地點頭,她就笑道,“伯爵府邸又如何?你出身侯府,你妹妹可是縣主呢,分出誰來,都能給你撐腰!”
“這話我記得了,日後,只尋你就是。”夷柔有些不安的心落了地,此時便笑道,“不知怎麼了,竟是生出了許多的憂慮,彷彿都不是我了。”她眼角落在兄長的身上一瞬,這才俯身在夷安的耳邊低聲說道,“山東七妹妹有信兒與我,說起老太太……”見夷安的臉上生出了陰厲,她急忙說道,“不知爲何,總說是見着鬼了,日日驚懼,竟不能安睡,白日裡也神神叨叨,總說有鬼索命。”
“鬼?”
“說是從前三嬸兒的鬼魂。”夷柔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老太太竟嚇成這樣兒,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我想着,當年三嬸兒亡故,這其中……”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若是老太太清白,爲何會這樣害怕呢?
只怕當初三太太虞氏的死因是有老太太插手的。
想到這個,夷柔心裡就發涼,竟生出驚恐來。
一樁樁一件件,前有故去的三太太,後又有夷安處處被人坑害,若都是老太太所爲,那麼若不是老太太病了,有一天她宋夷柔擋了老太太的路,是不是也要被一腳踢開?
夷安心中多少知道這該是大太太的手筆。老太太害過她,大太太能饒了她纔有鬼,只是掩住了,見夷柔真心恐懼,便安慰道,“山東有二嬸兒在,不必擔心。”
這話題叫人心裡不大喜歡,夷柔也點了點頭應了,歪在夷安的身邊不說話。
夷安正與姐姐依偎在一起想自己的心事,卻只覺得馬車猛地一頓,兩個女孩兒幾乎要跌出去,正驚異中,卻聽見外頭有女子的嬌笑,夷安心中一動,只將夷柔搡在裡頭不許出來,掀了簾子往外看去,卻見大街之上竟有一隊的甲士,身披盔甲,手中帶着刀劍圍住了自己的馬車,衆人中央,竟是一個極爲美貌嫵媚的少女嬌笑而立,看到夷安後,一雙嫵媚的眼睛裡透出了怨毒之色。
“原來是你。”見宋衍與夷柔竟跟在自己身後出來,夷安微微皺眉,擡眼看去卻充滿了譏誚,冷笑道,“薛珠兒,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薛珠兒柔聲笑道,“宋夷安,長安縣主!你好大的本事,連太子都敢高聲呵斥!”見夷安臉色冰冷,這柔媚的少女臉上就生出嫉妒之色。
今日太子氣急敗壞地衝到了她的家中,好生憤怒,叫她不知說了多少的好話兒一問才知道,原來竟是有人膽大包天,仗着有皇后撐腰,竟還敢與太子高聲!
想到那時宋夷安必然威風凜凜,薛珠兒心中就忍不住怨恨。
仗着薛皇后,這丫頭在後宮諸妃巴結,如今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裡,隨意呵斥,這樣的風光怎麼她就沒有?爲了籠絡太子,她裝溫柔裝善解人意,連身子都賠上,不過是能在女眷之中張狂些,哪裡有宋夷安的風光呢?
“太子,與你哭訴了?”夷安挑眉,見四周淨街,整條街真是除了甲士再無旁人,不由含笑問道。
一個“哭訴”二字,充滿了鄙夷,叫薛珠兒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
“看起來,我是猜中了。”夷安頓了頓,指着面前虎視眈眈,手中執着兵器的甲士,繼續問道,“這是東宮禁衛?”
見薛珠兒因能號令東宮禁衛正在得意,她猛地臉色沉了下來,呵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陛下與皇后娘娘信重你們,將太子的安危託付!如今你們竟聽從旁人!來日若是太子如何,你們擔當的起麼?!”她厲聲道,“仗着什麼,你們膽敢阻攔縣主的車架?!張狂跋扈,太子的臉都叫你們丟盡了!”
這話說的叫人心生畏懼,對面的甲士竟不敢上前,向着後方退去。
“既然宿衛東宮,你們就與太子氣運相連!”夷安沉聲道,“平日裡,好好兒給太子長長臉吧!”說到最後,她的眼睛就往氣得渾身亂抖的薛珠兒看去,曼聲道,“就算是聽從,太子妃纔是你們正經的主子,如今竟聽從旁人,莫非太子……”
“你閉嘴!”如今的太子還不敢叫人知道自己與薛珠兒的首尾,因此雖勳貴大多知道這二人之事,卻從不光明正大地說出來,薛珠兒自然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被叫破日後被太子埋怨,此時急了,見甲士後退,不由厲聲道,“給我拿下這個膽大妄爲的丫頭!”
她的目光,看向夷安的時候,就生出了毒辣來。
只要宋夷安今日被她拿下,她就把她光到大牢裡去!
大牢裡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這麼一個柔弱美貌的女孩兒進去,還能有什麼好下場呢?就算平陽侯府回過味兒去救,宋夷安的清白想必也就沒了,到時候她倒是要瞧瞧,她還有沒有臉再在自己的面前張狂!
想到東宮太子妃的面前,宋夷安對自己的鄙夷侮辱,薛珠兒的心裡都快意起來。
就算薛皇后與她計較,然而不過是打罵兩句也就完了,還能如何?!
“誰敢!”夷安厲聲道。
她立在車前,一雙眼睛之中竟迸出了鋒芒之色,絕色的臉上肅烈無比,竟一時叫人不敢靠近。
“還不拿下她!”薛珠兒見夷安竟有這樣的威勢,心中又羨又妒,大聲道,“太子叫你們聽從我,難道你們敢忤逆太子?!”
“今日!誰敢踏前一步,本縣主格殺勿論!”見宋衍臉色大變要攔在自己的面前,夷安只用力將他推在身後,從車上跳下,反手將大步而來的一名甲士腰間的重劍奪在手中,不分好歹用力劈下,將這甲士劈倒在自己的面前!
那甲士的慘叫中,夷安只覺得手中的重劍仿若千金,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穩穩地將重劍橫在胸前,踏着這甲士的身體,一雙亮的如同火焰的眼睛看向駭然的薛珠兒,沉聲道,“不想死的,就給本縣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