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見羅婉的目光向着宋衍的方向看去,就覺得這也是個禍害。
夷柔並不是個粗心的人,自然是看出來羅婉的心意,只是到底不知宋衍的心意,不好說些什麼自作主張的話,因此只在一旁拉着夷安低聲道,“你這也太絕情了些。”
“既然做不到,就不該給他希望。”夷安微微皺眉,有些冷漠地說道。
“這是你自己的事兒,我不勸你。”夷柔眨了眨眼睛,見夷安與自己笑了,這纔好奇地問宮中的生活,聽夷安說起些規矩,便詫異地說道,“我本以爲宮中是極好的,沒想到規矩竟然這樣多,還不抵咱們自己家裡自在。”
“本就不如外頭。”四公主探過頭來,笑嘻嘻地說道。
她的目光落在比夷安更英氣些的夷柔的臉上,見這也是一個極美貌的少女,不由讚了一聲,見夷安微笑,便笑嘻嘻地說道,“你嫉妒了不成?”
“你只與三姐姐好去,瞧瞧我嫉妒不嫉妒。”夷安挽住了羅婉,並不理睬四公主,見四公主過來扭自己的手,頓了頓,這才與羅婉小聲說道,“如今你也封了縣君,家中如何?”
“旁人還好,外祖母自然是歡喜的。”羅婉嘆了一聲,與她苦笑道,“都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當真是如此。你不知道,回去以後,我的那兩位姨母嘴裡的酸話就沒停,到了後頭,竟冷嘲熱諷了起來,母親聽着十分不快,吵鬧了一回,到底與姨母們翻臉。”
並不是所有的姐妹都如夷安夷柔一樣親近的,雖然是親姐妹,然而新城郡主與自己的兩個姐妹感情並不和睦,從前羅瑾本是想要與表姐定親,還是被姨母截胡,有此可見一般。
兩位姨母家中也有閨女,卻都沒有爵位,若都是白身也就罷了,誰家都沒有說給郡主的閨女爵位的。然而她得了薛皇后的青眼,如今成了縣君,一碗水端不平,自然會叫人心生嫉妒。
“隨她們說去,咱們得了實惠也就是了。”夷安笑嘻嘻地說道。
“實惠。”羅婉嘆氣道,“就爲了這個,母親不知操了多少的心。”想着母親嘆氣的模樣,她心裡有點兒難受,見夷安看過來,直言道,“你的家中和睦,不知叫我多羨慕。”
同安王府是那樣兒,至於自己家中,真是不說也罷。
那位羅巡撫的流言,當初在山東夷安還真是聽說過一些,此時見羅婉頭疼的厲害,竟不知如何安慰了。
今日不是來說這個的,羅婉振奮了一下精神,這才與夷安低聲笑道,“宋家入京,你們兩姐妹裡頭,論起來竟是阿柔更叫人上心些。”
“這話怎麼說?”夷安急忙問道。
“母親這回過來,就是來與侯夫人說說阿柔的親事。”羅婉見夷安十分感興趣的模樣,便笑道,“你在宮裡頭,皇后娘娘這樣喜歡你,連縣主的爵位都願意給,如今雖知道你好,尋常人家卻不敢與你們家提親的。”
誰知道這麼一個得薛皇后喜歡的姑娘,究竟是留給誰的呢?當日連太子妃都親自過來,以爲夷安是薛皇后預備給太子的,如今雖然宮中沒有動靜,然而京中卻有隱秘的揣測。
宋家這小姐,是要做皇子妃的。
因這個,不願得罪了皇子或是薛皇后,風頭更勝的夷安無人問津,反倒是新榮的平陽侯的侄女兒更叫人喜歡些。
雖父親不過是個微末小官,不過耐不住那麼多的姐妹裡頭,平陽侯夫妻只帶了她一個隔房的侄女兒入京。這叫什麼,這就叫愛重,叫寵愛,夷柔還有一個兄長也住在平陽侯府之中,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因此尋常些的勳貴世家,來提親的不是一個兩個。
“能叫郡主開口,想必人才不錯。”夷安想了想,便笑道。
“不過是母親從前的手帕交,張一次嘴罷了。”羅婉見夷柔無知無覺地與四公主恭敬回話,這才偷偷地說道,“兄長的親事都沒說下來,母親哪裡有心與人說別人的親事呢?”不過是戲謔了一回,見夷安不說話,她便繼續說道,“母親見過一回那人,未及弱冠,是家中幼子,素來受寵愛長大的,就算日後沒有爵位傍身,不過家財也能分出來不少,顯貴不大能夠,然而過安穩的日子該是沒有問題的。”
夷柔身份不夠,就算是高嫁,也只怕壓不住。如今幼子媳,也是難得的了。
“家中可有妾室通房?”夷安不耐煩聽好聽的,直言問道。
“你真是快人快語。”羅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見夷安並不臉紅,這才遲疑地說道,“母親也這樣問過,那位夫人說是沒有,卻不知是真是假。”新城郡主離京多年,人心易變,她還真不敢打這個包票,不過是尋常說道一回,平陽侯夫人願意,自然回去查看。
“我家女孩兒不與旁人共夫。”夷安不客氣地說道,“就算他瞞過了成親,以後什麼時候知道了,咱們也休了他!”
羅婉嘴角動了動,總是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勁兒,懵懂地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
那廂裡,四公主與夷柔說得卻投機極了。
四公主素來喜歡爽利開闊的女孩兒,夷柔本就大方,雖四公主是皇家血脈恭敬些,然而卻並不會把自己變成唯唯諾諾的人,如今又與四公主說了些山東的閒話,就叫四公主露出了感興趣的模樣。
待說到平日裡並不多喜歡作詩等等,兩個女孩兒立刻起了共鳴之心,四公主心有慼慼後,看着夷柔的目光就很溫和了,拉着她的手嘆道,“都說宋家的姑娘極好,果然如此。只是你比你妹妹強些,你不知道,你妹妹呀,動不動就與我置氣,我竟要賠罪呢。”
然而叫她覺得,還是夷安更叫她親近些。
“四妹妹只拿公主當親近的人,因此才隨興所爲。若是疏遠的人,您瞧瞧,她平日裡可不是十分有禮?”
“這個倒是真的,她就與我好呢。”四公主頓時得意起來,拉着夷安的手不放,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兒。
正說笑間,就有前院裡大太太命人來請,幾個女孩兒覺得好奇,便都跟着往前頭去。夷安一進門就見大太太與新城郡主並坐,下頭竟然還坐着一個極美貌的貴婦,年紀與新城郡主彷彿,見了幾個女孩兒,這貴婦的眼角眉梢都帶着歡喜之意,目光從四公主的臉上掠過,起身便含笑道,“給殿下請安。”
“夫人客氣了,”京中貴婦多了去了,四公主哪裡知道這是誰呢?面上不動聲色,她只虛扶了一把,口中笑道,“不過是夷安在後頭聽表姐來喚阿柔,因此好奇過來見見,本宮就跟着來了。”她口中的表姐,自然是喚了薛皇后一聲姑母的大太太了。
外頭都說四公主與長安縣主在宮裡好的一日都分不開的,這貴婦又在夷安的臉上掠過,見她清媚有禮,面上更添和氣。
“過來見過嶽西伯夫人。”大太太本就是在給夷柔擡身份,見嶽西伯夫人的臉上露出了歡喜的表情,嘴角飛快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就招呼夷柔上前。
夷柔再傻也知道這是相看了,臉上微紅上前給嶽西伯夫人請安。
她本就生的明豔俏麗,今日又是一身兒桃紅色的衣裳,生生地穿出了一股子明媚嬌豔,叫人看了挪不開眼睛,嶽西伯夫人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恨不能不撒手,到底轉頭與大太太笑道,“這品貌,竟是我生平罕見了。”
頓了頓,她這才笑道,“夫人別嫌棄我見識淺薄,只是府上三姑娘討人喜歡,這大抵就是傳說中的緣分了。”她遲疑了片刻,還是送上了表禮,因不知夷安今日回府,因此將給夷柔的拆成了兩份。
“簡薄了些。”嶽西伯夫人見夷安夷柔謝了她的禮,這才轉頭笑道。
大太太只含笑道,“這也是兩個姐兒偏了好處了。”餘下的卻不肯多說了。
嶽西伯夫人自然是知道這樣的大家不會初見就訂下親事,總是要慎重,細細探訪之後方纔會有結果,只是她對自己兒子是極有信心的,並不再說結親之意,只說京中如何,一轉眼兒,竟偏到了大公主的頭上。
就聽嶽西伯夫人彷彿只是在閒話地笑道,“聽說前兒大公主認下了一個庶子在身邊養育,這樣的慈愛,可見大公主寬和大度。”雖是這樣說,不過是顧慮場面與四公主的面子,譏笑之意撲面而來。
大公主前幾日在後宮頻繁折騰,這樣的事兒根本就瞞不住,如今鬧了一場,反倒叫庶子正名,京中說起,都不過是說一聲大公主被迷暈了頭,犯傻罷了。
夷安不過是淡淡地聽着,並不動容。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大公主本能把日子過得很好,沒想到到底賣了爲她的人,聽了糊弄她的人的話。
聽說前幾日,還畢恭畢敬地將皇后賜給她幫襯她的的那個宮女還回來了。
能怨誰呢?
夷安也不可能追着她告訴她此事不妥。
嶽西伯夫人說這話卻沒安好心。
她聽說了淮陽侯想將弟弟說給平陽侯府,那對於她來說,可不就是情敵麼,就爲了這個,她也得把“情敵”打下去,好好兒“誇誇”。
果然見大太太的臉上有些冷淡了,嶽西伯夫人的心裡樂開了花兒,卻掩住了嘴角的笑容,甩着手裡的帕子笑道,“這些都是我那幾個兒媳婦兒與我話家常時候說的。”見大太太感興趣地看過來,她便笑眯眯地說道,“那幾個孩子,我素來當親閨女待的,平日裡也不用立規矩,不過是聚在一同說笑取樂,這說說笑笑,府中就和氣。”
她隱蔽地表達了一下自己是個特別和氣的婆婆,見大太太若有所思,就與新城郡主眨了眨眼睛。
不是十幾年的手帕交,新城郡主真沒有心思管這事兒。
她兒子閨女的心都扔在平陽侯府呢,鬱悶也不過如此,哪裡有心管別人的親事,此時恨不能與嶽西伯夫人一同悲劇,到底乾巴巴地說道,“確實極熱鬧的。”
嶽西伯夫人瞪眼睛。
來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呀!
好話兒呢?
見新城郡主一臉的無精打采,很不給力,嶽西伯夫人暗暗地覺得這手帕交關鍵時候沒有用,見大太太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只笑吟吟的,餘下什麼都看不出來,她咬住了嘴脣,只好赤膊上陣自己放了大招兒,笑道,“只是這如今吶,我家竟不如別人家姨娘妹妹們的熱鬧,一人兒一個,滿府裡竟不如旁人家天天都過得精彩。”
說到這個,她便嘆氣道,“也怪咱們家的家訓了,不叫納妾的,這真是……”
真是太好了好吧。
嶽西伯雖然在京中不過是二流三流的勳貴,可是不管什麼高門大戶,只要祭出這麼一條兒利器,那絕對是手到擒來!
想着家中公府侯府出來的可心的媳婦兒,嶽西伯夫人就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她也不是十分看重家事,人才纔是第一,不過兩全其美,這豈不是極好的麼?
平陽侯在軍中素有勇武剛正之名,被他喜愛的侄女兒,人品該是不錯的。
這真是圖窮匕見,夷安見嶽西伯夫人恨不能挑明瞭,好生乾脆,真是覺得有趣兒極了,見夷柔的臉上也露出了一個笑,就知道不管旁人,嶽西伯夫人這樣的性情,是很叫夷柔親近的。
“這個很是。”大太太哪裡會只聽嶽西伯夫人的話呢?此時只微笑說道,“正該如此,不然誰家捧在手心兒裡的女孩兒,去吃委屈受罪呢?”
嶽西伯夫人點頭笑道,“從前在京中就聽聞夫人爽利,如今見了,果然如此。”
“怨不得我覺得夫人面熟,原來是從前見過的姐妹。”大太太也不說什麼親事了,這纔想了想笑問道,“我彷彿記得,夫人曾經在前頭裡烈王妃的宴席上書了一副草書,極俊逸靈動,人人誇讚,對不對?”
“可不就是我。嶽城西伯夫人叫大太太說到了自己的得意處,頓時撫掌笑道,“都是閨中時的故事了,竟沒有想到夫人竟還記得。”
新城郡主冷眼看着短短時間就熱乎起來的女人,心裡呵呵了。
羅婉看着母親那樣鬱悶的臉,卻覺得比平日裡鮮活了許多。
在外地跟着父親的時候,母親變得一日比一日冰冷高貴,竟都沒有了人氣兒一樣,端着架子叫人心裡看着都難受,她知道母親心裡苦,因此從不勸諫,只是見着如今新城郡主情緒生動的模樣兒,還是覺得這樣的母親更叫人心裡幸福。
“早知道夫人是這樣和氣,如何蹉跎了這麼多年才結交呢?”
嶽西伯夫人與大太太說笑了很久,越發覺得大太太脾氣彷彿並不似薛皇后那樣冰冷,不着痕跡地轉頭,就見哪怕是上頭長輩說笑,夷柔也是在含着笑意文靜地看着,心裡越發滿意,此時轉頭與大太太笑道,“我家裡只有幾個臭小子,竟沒有閨女,府上兩個姐兒都是我極愛的,若是便宜,日後我下了帖子,可千萬別推了我。”
“若是她們得閒,自然是無礙的。”大太太溫聲笑道。
所謂得閒,就與嶽西伯夫人那幼子有沒有妾有十分的關係了。
嶽西伯夫人自然是沒有二話的,再三地描述了一下家中的和諧,自己對兒媳婦兒是如何如何地和氣,展望了一下未來,說的嘴皮子都幹了,這才滿足地告辭而去。
新城郡主也受不了了,覺得今日真是魔音灌耳頭疼無比,與大太太又說笑了一下,硬是拖過了一炷香,顯示了一下比起手帕交,還是自己與大太太更親近些,這才揉着眼角領着兒子閨女疲憊地上車,在心中只念漫天的神佛,覺得這世道想要給兒子閨女都配上好姻緣竟是這樣要人命的事兒,這歇了一會子,就見兒子那張秀美溫柔的臉上帶着有些呆氣的笑容,自己躲在車的角落裡輕輕地捅着纖細的手腕兒偷着樂。
“這是……”見羅瑾的笑容不同尋常,新城郡主的心裡生出了一個有點兒不敢置信的想法來,急切地與兒子問道,“難道夷安允了你了?!”不然,爲什麼笑得這樣喜氣洋洋呢?
想到這個,新城郡主總算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不是,”羅瑾含笑,有些羞澀地在母親的喜悅裡紅着臉說道,“她拒絕了。”
新城郡主臉上的笑容又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