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義還在沒有動作的時候,叫自家表妹抽的嘴的歪了!
“當年,爲什麼不認清人?誰欠你的不成?!憑什麼叫你來來回回地折騰?!”
夷安最見不得這種的,此時也有了幾分火氣,抽打了一會兒,累得滿頭是汗,這纔將雞毛撣子往地上一丟,指着呆呆地看着自己說不出話的薛義冷笑道,“你風流快活的時候,人家姑娘過的是什麼日子?難道你還有理了?!做出這麼一副樣子給誰看!”
罵得薛義擡不起頭來,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臉色茫然,一雙眼睛卻緩緩張開的女子身上,心中一嘆,閉了閉眼,話音一轉。
“我知道,當初都是誤會,表哥這些年,哪怕是那人再壞,卻也忍着,都是爲了舊時的時光。”夷安見那女子微微一震,低聲道,“那麼個大家子裡,你護着她,忍着她,讓着她,一直都只她一個。哪怕叫家裡頭都吃虧,卻不願委屈了她,都是因爲舊時。”
她不會爲薛義說情,不過是將這些年的情狀真實地告訴這位姑娘。
這位姑娘如何選擇,她也不會左右。
只是說到難過,她眼角還是滾下幾滴淚來,薛義見妹妹哭了,想到自己的心酸與錯過,也伏在地上痛哭。
“你搶了她,這卻是不對的。”夷安只覺得頭疼,然更多可憐的卻是那姑娘,如今見她粗舊的衣裳,還打着補丁,對馮氏恨得咬牙,踢了踢面前的表哥,冷冷地說道,“誰都有自己的意願,若是我,也不會與你回來!”
“我沒有搶她,若是那樣,我成什麼人了?!”薛義聽了妹妹這話,滿面是淚地擡頭說道,“再如何,我是那樣的混賬不成?”
“那是……”
“她日子過得不好,與我見了一面竟暈厥。她從前那鄉下地方我信不過,因此千里趕回來,想尋個名醫給她瞧瞧,別有什麼大礙。”薛義臉色有些灰敗,低聲說道,“誠心才能動人,我不會強迫她做不樂意的事兒。”
“原來如此。”夷安知道這完蛋玩意兒不是強擄女子的人,臉上這才緩和,想了想,這才嘆息道,“表哥着緊這位姐姐,卻不往國公府裡去,就是擔心無名無分,家裡非議她,看不起她,所以送到了咱們家?”
“若是她不能原諒我,”薛義忍着心裡的痛苦低聲道,“我總不能大咧咧壞了她的名聲。”
夷安微微轉頭,見那女子臉色複雜,心中越發憐惜,轉頭說道,“這還算句人話!只是,”她聲音清冷地說道,“到了如今,表哥也鬧騰的夠了!府裡府外沒有不爲表哥折騰的,如今這位姐姐留在咱們家,自然好生照顧,你……”
“表妹別把我拒之門外!”薛義心裡一緊,哀求道。
“這個,要問人家姑娘家,對不對?”夷安皺眉道。
大太太也摸着眼角的淚,嘆道,“都是孽障!”
“表妹,表妹……”薛義見夷安堅決,想到見面時那女子的決絕,心裡疼的厲害,伏在地上哽咽道,“我就是想她。沒有她,我活不下去。”他痛哭道,“當年,當年的事兒,若說我有錯,可是爲什麼,她卻眼睜睜地看着?”
他擡起身子指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說道,“我看不見,可是隻要她跟我說一句話!只要一句話,我就能認出她!”她的聲音,他記得真切,然而當年的這個人,卻再也不曾在他眼睛張開的時候再說一句。
馮氏的聲音像極了她,況馮家不過是幾個人罷了,馮氏又能冒充誰呢?
他只以爲是重病中的恍惚纔有了小小的不一樣,所以才帶着馮氏一起走。
“爲什麼?”夷安微微一怔,急忙轉頭去看那斂目的女子。
若是說過話薛義卻認不出來,也算是他渣,可是一句話都不說,又是爲了什麼?
薛義一振,急忙往那不語的,不知何時醒來的女子看去,見她斂目不看自己,也不與自己說話,不由傷感地低聲道,“你竟連話,都不肯與我說麼?”
“這位姑娘。”大太太恨不能抽死薛義,然而卻又心疼,此時急忙起身走到這女子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懇切地說道,“這事兒,原是這小子對不住你,你如何,咱們都挑不出理去。只是,”她嘆息道,“哪怕是給他個痛快,你也親口與他說了。只要你開口,日後我作保的,再也不叫他往你家門前叨擾!”
那女子嘴角動了動,張了張嘴,之後,在薛義絕望的目光裡,慢慢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你……”大太太見她擡頭,對自己羞怯地一笑,突然心裡彷彿叫什麼抓緊了。
這個姑娘,不能說話!
“馮香?”薛義怔住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爬到了這女子的面前,死死地抓着她的腿目光散亂,幾欲瘋狂。
“你說不了話了?!爲什麼?!”他見那女子對自己微微一笑,眼中帶着幾分歉意與疏遠,眼淚就落了下來。
“什麼時候的事?”薛義流淚道,“難道是那個時候……”他彷彿想說些什麼,嗓子裡卻乾澀的厲害,忍着心裡頭的悲傷看着她,喃喃地說道,“難道當年,你不來與我相認,就是因爲已經……”
因爲說不出話,知道他不能認出自己,恐一個啞巴配不上自己,於是避在一旁,看着他牽起了別人的手?
這女子笑起來,眼角微微溼潤。
當年她撿了這來歷不明的落魄青年回家,捨出清譽相救,可是他傷的太重,還帶着高燒,她想着醫書上的藥方子給他醫治,因其中有幾本狼虎之藥,恐害他傷勢越重,因此餵給他喝前,自己試了試。
只那一次,就叫她再也不能說話。
彼時她並未擔心,只見得他就算是暈迷都握着自己的手,知道他對自己有情,心裡就歡喜起來。
她是被父親苛待,生母早逝的庶女,他是一個狼狽的,連鎧甲都沒有的窮困的士兵,她成了啞巴,他也受了重傷,其實也很般配。
她忍着前頭嫡姐的打罵,偷了銀子給他換了大補的藥,憧憬以後的平凡的夫妻日子,時常想着,或許這樣,就已經是幸福了。
然而還未圓滿,就叫衝進府中的,無數的貴人給打破了。
小小的馮家不過是個鄉紳,她以爲那就是最富貴的人家,可是卻沒有想過,原來真正的富貴,是那樣的耀眼,叫人……自慚形穢。
珠光寶氣的貴族女子,高大英武的青年,他們將自己喜歡的那人哭着笑着抱在懷裡,彷彿世界都圓滿了。
那樣的,彷彿是雲端般遙遠的青年,叫她知道,一個啞巴是配不上的。
而且,她親眼見到,她喜歡的那個人,睜開眼,看到自己嫡姐時那驚豔與愛慕的目光,摸着自己平凡的臉,一聲苦笑。
或許在他的心裡,喜歡的女子,就該是美若天仙的模樣。
她從前與暈迷的他說話,說起自己是個庶女。於是嫡姐李代桃僵,認了自己庶出的名分,與那人指着自己說,她纔是嫡女。
她清楚地見到了那青年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的厭惡,許久,不由安靜了下來。
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尋個真相?
或許,他也不過是愛慕青春年少,或許,再看到她姐姐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她。
或許這樣,就已經很好。
他帶着得意的姐姐與一家人離開了老家,只有自己,被丟在了原地,可是這麼些年過去,她卻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會醫術,會給人看病,哪怕只是溫飽,可是卻幫助了那麼多的人,與她而言,這已經是最幸福的日子了。
夷安看着這名爲馮香的女子臉上帶着平靜的笑將這些年的平淡一一地寫下來,竟第一次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樣的女子,是不該叫人與她動心機的。
她這才明白,她表哥薛義當年究竟錯過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子。
“就這樣吧。”馮香慢慢地在紙上寫下這些,一手端正的筆體,帶着幾分釋然,“如此,也很好。”
薛義已經說不出話來,將自己伏在馮香的膝上失聲痛哭。
“雖然表哥有錯,可是,他從未嫌棄過姑娘。”夷安低聲在馮香看過來的時候,輕聲道,“紅顏枯骨,百年之後都不過是白髮蒼蒼。況當年表哥在京中長大,什麼樣兒的美人沒有見過?”
她頓了頓,見馮香怔怔地看着自己,急忙拿出帕子掩了掩自己的眼角,強笑道,“他當初,只以爲那是你,纔會喜愛。如今,我們不求姑娘原諒他,只求姑娘,遠遠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心意。”
“姑娘日後想要如何,都隨意。”大太太急忙說道,“姑娘不是行醫麼?就留在京中,治病救人,有平陽侯府在,京中誰都不會爲難你。”她頓了頓,輕聲道,“只求姑娘留在京中。”
“馮香……”薛義看着遲疑的馮香,哀求道。
“表哥閉嘴!”夷安見馮香不肯將目光落在薛義的臉上,知道她的心中其實還是有怨言的,急忙踢了薛義一腳,頓了頓,這才溫聲道,“姑娘只一人,留在老家,雖然有鄰里幫襯,可是到底勢單力薄,又能幫助多少人呢?”
見馮香呆了呆,她心知馮氏的刻薄,想必當年將馮香丟在老家,也不會給多少的銀錢,這些年也不知馮香是如何支撐的,便再次說道,“姑娘救了表哥,這是大恩。日後在京中,咱們也能看顧姑娘的安危。”
馮香卻只搖頭。
“若是恐擔心姑娘的姐姐,”夷安見馮香不安地動了動,這才溫聲道,“你並未,破壞她的姻緣。”
馮香一震,斂目掩飾住了心中的難過。
她不願與薛義回來,也是因爲,就算馮氏與她心存惡意,然而她卻不願做破壞嫡姐姻緣的人。
任何的理由,其實都不過是藉口罷了。
既然薛義已經成親,她就不能再與他生出瓜葛,叫另一個人也跟着痛苦。
錯過就是錯過了。
“她敢欺瞞國公府,真以爲會平安無事?”夷安淡淡地說道,“就算沒有你,她自己口中泄了密,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叫薛家承認。”見馮香不安地扭頭,夷安心中一嘆,還是低聲道,“況,她還妄圖奪我的夫婿,這已經是大仇,國公府素來不要三心二意的媳婦兒,就憑她做了這個,一紙休書,對她而言都已經是輕的。”
“她做了這樣的事?”馮香突然睜大了眼睛,看了看膝上的薛義,急急地問道,“她沒有……”餘下的,卻再也寫不下去。
她只想知道,她的姐姐得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真的,並沒有好好地與他一同過日子?
“這些年,姑娘問問,我表哥是怎麼過的。”夷安低聲嘆道,“她哪怕,有一點兒待表哥的好,我家都不會這樣決絕。”
“我知道姑娘心中過不去這個坎。”見馮香眼中露出了痛苦,夷安卻也明白,這些年的失望與蹉跎,薛義還有很長的路走,馮香也不是能立刻就忘掉前塵的人。
如今見馮香不肯允諾,她嘴角動了動,這才露出了一個懇切的模樣,拉着馮香的手說道,“如今京中看不起病的人太多,我與宮中的兩位公主與七皇子……”她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本是要建個醫館與人看診,用的是咱們自己的私房銀子,這個,尋常人咱們信不過,姑娘高義,可否爲我等支持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