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呼之後,敬王妃顧不得親家,就向着自家女婿匆匆地去了。
“阿衍這是在做什麼?!”敬王妃走過去,見宋衍艱難地翻着手上的戰刀,整個人都不好了,將女婿手上的軟布往地上一丟,戰刀往一旁一放,生生地擠出幾點淚光,難受地說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可憐見的,讀書人,細皮嫩肉的,竟然幹粗活!
宋衍正全心地幹活兒,冷不丁就叫人給扒拉起來了,板着臉正要呵斥,就見着了老岳母的臉,嘴角抽搐了一下,仰頭看向敬王妃的目光有些迷茫。
“瞧瞧這累的,都是汗!”敬王妃最喜歡這個斯文有禮的女婿了,強出那個不着調的大女婿幾條街去,此時摸了摸女婿的手,便心疼地說道,“你的手,是拿來做錦繡文章的,怎麼能幹這個呢?你媳婦兒呢?叫她自己來!”
她見着這戰刀就知道是蕭真的貼身之物了,見宋衍張口欲言,不由嘆氣道,“我就知道!阿真是個霸道性子,想必這是欺負你了?與母親說,看我怎麼收拾她!”
“是我想給阿真……”宋衍想說真不是被欺負,這是他願意給媳婦兒擦刀來着,正要說話,就見校場的另一側,身上穿着薄甲,提着一柄長劍的蕭真緩緩而來。
日光下銀甲挺拔的女子,長劍雪亮鋒利氣勢驚人,俊美修目如同天神!
夷安與夷柔鄉下來的,哪裡見過這樣英姿颯爽,豔麗奪目的女子呢?眼睛都直了。
“母親?”蕭真剛剛練武回來,見母親拉着自家夫君不撒手,不由疑惑地問道,“母親怎麼來了?”
“你這個孩子,太欺負人了!”敬王妃見了蕭真,回身就往戰甲上拍了兩巴掌,口中埋怨道,“你自己瞧瞧你這樣子,都嫁人了,怎麼還穿這個!”
見蕭真疑惑地看着自己,竟彷彿不知爲何會有此言,敬王妃恨不能暈過去,指着蕭真皺眉道,“做媳婦兒,就要有做媳婦兒的樣子!你如今的打扮傳出去,叫阿衍的面前往哪裡擱!還有……”她拉着宋衍的手遞到蕭真的面前,抱怨道,“這是給你擦刀的手不是?!可憐見的,從前都沒有吃過這樣的苦!”
一邊說完,一邊又給了蕭真兩下子。
簡直比婆婆還要婆婆,特別地刻薄。
真正的婆家都驚呆了,癡癡地看着抽了閨女安撫女婿的敬王妃許久,說不出話來。
“這……”夷安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是阿真的錯。”宋衍不好甩了敬王妃的手,只是見她惱怒了蕭真,急忙俯身鄭重地說道,“母親,是我喜歡阿真穿着這樣,如此的她,纔是我喜歡的那個阿真。”
“阿衍。”蕭真見敬王妃眼睛滴溜溜地轉,就知道母親大半是恐婆家見着自己如今的模樣兒有怨言,因此先發制人,不由咳了一聲,叫宋衍不必這樣老實。
“也是我,願意給阿真擦刀。”在場誰看不出來呢?只是宋衍卻對她微微搖頭,繼續說道,“這是阿真的世界,我想着親近,想要了解,想叫她有我陪着,再也不孤單,都是我心裡願意。”給敬王妃吃了個定心丸,他這才慢慢地說道,“阿真很好,陪着我讀書練字,咱們彼此都越發地親近。”
就算是岳母口不對心,可是他也不想委屈了蕭真。
“阿真如今,叫我心裡喜歡得什麼似的,若王妃還不饒她,來日,平陽侯府,可不敢叫王妃上門了。”大太太與心虛地笑了的敬王妃指了指看着蕭真眼睛都拔不出來的兩個小姑娘,這才笑道,“您瞧瞧,滿府裡,沒有不喜歡這打扮的。”
敬王妃對上了大太太愛惜的眼睛,還有兩個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怔了怔,突然對着大太太賠罪道,“是我妄作小人了。”
她是個磊落的人,既然是自己心懷不良,此時自然是要賠罪的。
“天底下哪裡有不擔心閨女的人呢?”大太太不以爲意,見敬王妃苦笑了一聲,並無多言,對着蕭真使了一個眼色,這才扶着敬王妃自己去說話了。
“母親……”
“王妃這樣擔心你,我很高興。”宋衍止住了蕭真的話,心中也並無芥蒂,此時艱難地提了地上的戰刀起身,見蕭真默默地看着自己,這才咳了一聲,嚴肅地說道,“刀且放在一旁,到了該讀書的時候了。”見蕭真微微點頭,將長劍放在一旁與自己走過來,這才輕聲道,“方纔,我很慶幸,你是着了輕甲的。”不然哪怕是虛的,他也恐敬王妃拍疼了自家媳婦兒。
蕭真本想說自己大風大浪出來的,哪裡會叫內宅婦人打疼呢?可是看着宋衍的臉,竟說不出話來。
夷安在一旁肉麻死了,實在想不到素來清正嚴謹的宋衍,竟然也會說出這麼些好聽的話來。
不過若嫂子喜歡聽,其實她也會說來着。
夷柔眼角露出了笑意,歡喜到了極點,然而之後,目光落在空曠的平陽侯府的後院,想到要進京的二太太,竟有些笑不出來了。
她只望母親能不要刻薄,毀了眼前的這一切。
“這事兒,只能看三哥哥的,三姐姐也勸着點兒。”夷安知道夷柔擔心什麼,況離別就在眼前,雖還是離得不遠,然而到底是分成了兩個府邸,還是有些不如從前熟悉了。
“我知道,只是母親的性子。”夷柔便皺眉道,“這事兒不行,我得與三哥哥再說說,聽說母親的性情如今越發不好了,可不好叫三哥哥夫妻之間生出嫌隙。”
她頓了頓,轉身拉着夷安的手輕聲道,“說句從前憋在我心裡頭的話,咱們這早就分家,偏我與三哥哥厚着臉皮當不知道硬住着。”見夷安張口欲言,她急忙止住了,繼續說道,“我心裡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着圖個好姻緣,這是實在的話,只是從前不好說。”
如今要走了,她也想與自己說說自己的心裡話。
“自家姐妹,何必說這些。”夷安皺眉道。
“若真知廉恥,我就不該沒臉沒皮跟着伯孃上京,說到底,還是我……”夷柔忍着眼角的溫熱笑了笑,哽咽了一下,仰着頭說道,“不說出這些,我就一輩子不能痛快,如今,我只說,多謝。”
“三姐姐日後好好過日子就是。”夷安見夷柔用從未見過的目光看着自己,抿了抿嘴角,低聲說道。
“我自然知道,也不要再做與母親一樣的人了。”夷柔吸了吸鼻子,與妹妹含笑道,“這京中,聽着這些事兒我都害怕,如今只擔心你。你有兩位公主護着,我就放心了。”她頓了頓,這才低聲說道,“昨天晚上,你不知道,羅家來人了。”
“羅家?”
“兩個閨女,你們往東宮去了一回就都沒了,羅大人……”夷柔頓了頓,彷彿是在憐惜誰,搖頭道,“羅大人惱怒起來,說要與咱們家討個說法,只是後腳就叫三公主遣來的人給帶走,不然,聽大伯孃的話兒,彷彿是要彈劾你與兩位公主草菅人命的。”那時夷安勞累,因此往後頭歇着了,夷柔直面了憤怒的羅大人,見那人雙目赤紅,恨不能吃人的模樣,竟覺得好笑起來。
“如今倒是父女情深了,可不是送閨女做妾的時候。”夷安眼角一跳,冷笑了一聲。
莫非還未出嫁,她的名聲還要添一筆草菅人命?!
“你放心,後頭國公府裡傳話兒出來,絕不叫你沾上這些。”夷柔寬慰了一句,見夷安微微點頭,心中一鬆,回頭看了看偌大的平陽侯府,抿了抿嘴角,突然輕聲說道,“趁着我還在家,咱們出去走走,如何?”
“三姐姐難得有好興致,我自然是願意奉陪。”夷安一笑,見夷柔點頭,想了想,這才問道,“三姐姐可屬意哪裡?”
“伯府五爺……”夷柔口中的,自然就是蕭安了,她臉上微微發紅,小聲說道,“想着一同出來說說話兒。”自從宋衍成親,蕭安就歡騰起來,見天兒地上門,這剛剛叫夫君被霸佔有些不快的蕭真抽出了侯府,天天在家撓牆,撓得嶽西伯夫人都受不了了。
夷安的眼前,彷彿就真的出現了一隻蹲在地上目光炯炯的三姐夫。
“既如此,就叫伯府來咱們府上定日子。”夷安嘴角一抽,與夷柔溫聲道,“三姐姐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哪裡是能蹉跎的呢?”她頓了頓,想到二太太就頭疼的厲害,低聲說道,“就算三姐姐出去,二嬸兒也入京,耽擱不了。”
她見夷柔點頭,這才笑眯眯地說道,“青天白日的,叫人看見了難免非議,不如尋個館子,咱們吃點兒好吃的,聽聽小曲兒什麼的,不是愜意的很?”
“你只知道吃。”夷柔點了點她的頭,卻笑着應了。
姐妹倆只覺得有說不完的話,正湊在一起說笑,夷安叫姐姐一句笑話兒說的擡頭笑起來,目光卻陡然頓在了不遠處的高大的圍牆之上,不動了。
紅色的圍牆之上,一張清冷美貌的面孔默默地探了出來,對上了夷安震驚的眼神,那雙波光瀲灩,彷彿盪漾着水意的眼睛裡,慢慢地露出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