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呆滯了許久,再看這個僞裝純良的傢伙,竟不得不承認這話其實說的很對。
想想敬王妃那殷切的,握着自己捨不得放開的,卻還想要端着提一提蕭真身價的掙扎模樣,大太太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沒有領會人家王妃的意思。
沒準兒王妃此時正輾轉反側,深深地擔心親事黃了來着。
“這個,還是要與敬王府一同約定的。”大太太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說道。
蕭翎頓時同意點頭。
夷柔有些回不過神兒來,左右看看,怯怯地問道,“那我……”
“不好辜負韶華。”蕭翎鎮定地,嚴肅地,積極地要把這個礙事兒的堂姐給嫁出去。
尋個時間,他也得與嶽西伯府說說。訂了親卻不娶,這還是真愛麼!
夷安竟然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憐憫地看了呆呆的姐姐一眼,嘆息了一聲,啥都沒說。
如今能說什麼呢?
這纔是怎麼說都是錯呢。
“胡說八道!”就在清河郡王努力哄騙岳母之時,就聽到堂外傳來了一聲斷喝,之後,大老爺高大的身影緩緩而來,目光惱怒地瞪了這個敢忽悠他媳婦兒的狼崽子,這才轉頭與夷安溫聲道,“你還小呢,不必急,多留幾年纔是。”
見蕭翎垂着頭坐在椅子裡,閨女竟然有些可憐他的模樣,大老爺頓時覺得這年頭兒裝可憐才是王道,心中憤怒不已,越發覺得狼崽子招人煩,便耐着性子與蕭翎沉聲道,“王爺覺得,我說得如何?”
敢說不對,往死裡抽你!
“您說得對。”蕭翎輕聲柔和地說道,一副在岳父面前逆來順受的模樣。
這樣聽話,大老爺正覺得滿意,卻見夷安已經伸手摸這青年的臉,彷彿是在安慰。
大老爺哪怕神經粗壯,也覺得彷彿有什麼不對了。
大太太已經在嘆氣。
女婿與岳父玩兒宅鬥,這叫什麼事兒呢?
想必關外大風大浪都見識過的平陽侯大人,這纔是開了一把眼界呢。
夷安忍着笑摸了摸裝可憐的青年,見他偷偷地拱了拱自己的手指,頓了頓,便還是與大老爺壞心眼兒地笑道,“阿翎沒有惡意,父親不必焦急。”
大老爺一呆,只覺得胸口中箭,不是小輩們都看着,就要倒地不起。
大太太自然看出了閨女的壞心眼兒,在一旁笑得什麼似的,拉着大老爺坐在一旁,見他板着臉十分威嚴,其實眼睛都直了,不由笑得不行。
大老爺好容易緩了一口氣,什麼都不想說了,就是看着女婿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正要抽打一下,就聽到外頭小廝進來稟道,“有客上門。”
“是誰家?”大太太今日並未收到拜帖,便好奇地問道,
這小廝微微遲疑,這才說道,“彷彿聽說姓馮,說是太太的親家。”
“姓馮的親家?”大太太想了半天,卻還是不知道是誰家,又不好叫人等着,便命帶人進來。
夷安好奇地看着外頭,就見不大一會兒,就有一箇中年婦人畏畏縮縮地進來,這婦人頭上身上全是金銀,一身的綾羅綢緞,見了大太太先是瑟縮了一下,卻又飛快地停住了自己的身子,彷彿停了停自己的腰,上前笑道,“給親家太太……”
“您是哪位?”大太太不預備與人論親,便淡淡地說道。
她的容貌極美,這些年在大老爺面前統未吃過半點兒委屈,說一不二的,氣度又高華舒朗,叫人望而生畏,這婦人也不由自主地聽從,之後又有些羞惱,見大太太冷眼看着她,咬了咬牙,這才賠笑道,“我家是國公府上四奶奶的家眷,今日來……”
“國公府上的姻親,做什麼來我的平陽侯府?”大太太不喜歡馮氏,此時便冷淡地說道。
馮氏救了薛義一命,宋國公府上想要厚待無可厚非,可是若想在平陽侯府還擺譜,大太太就不大能夠了。
薛義又不是她兒子!
“這個……”見大太太不吃自己這一套,這婦人臉上露出了憤怒,卻還是拿帕子往臉上一放,哭哭啼啼了起來,這變臉的功力叫大太太眯了眯眼,就見這婦人哭道,“想叫親家太太知道,我家,我家也是沒有辦法了!”
她看都不看旁人,只哀求道,“我家的姐兒當年曾與清河郡王有一面之緣,從此念念不忘,竟癡心地一直等着,前兒好容易打聽了王爺的事兒,想着做親,誰知道竟趕上了賜婚!”
“你這是在埋怨陛下。”大太太點頭,認真地說道。
這婦人一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埋怨陛下,這是個什麼罪名兒呢?該是要殺頭的吧?
她有些怯,然而想到烈王府四姑娘與自己說過的話,心裡又生出了勇氣來,急忙轉移話題哭道,“這孩子癡心呀,前兒與王爺表白,可是王爺看在貴府姑娘的面上,竟婉拒,”她把殺氣騰騰的大刀換成了婉拒,就叫大太太都驚呆了,聽着她繼續哭道,“如今這孩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氣兒,求貴府姑娘擡擡手,叫她入府,日後就是當個小貓小狗呢,好歹救了她一命,就當給自己行善積德了!”
說完,這婦人竟軟軟地跪倒在地,哀求道,“縣主心善,不好看着她去死啊!我家姑娘也不與縣主爭什麼,只求能日日見着王爺,就……哎喲!”
才說到此處,竟只感到一股子巨力撞在了自己的身上,竟向着後頭橫飛了出去。
“混賬!”大老爺怒極,一腳將這婦人踹到了院子裡,怒聲道,“這東西是誰家的?!”
他從來沒有不打女人的規矩,見那婦人叫自己一踹,已經吐血爬不起來,轉頭與沉默的蕭翎厲聲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父親息怒。”夷安見大老爺臉上變色,顯然是真的惱怒,急忙上前安撫。
“竟敢登門!”大老爺閉了閉眼,面上平靜,然而目中閃過了冰冷的殺機,止住了夷安,沉聲道,“這樣有恃無恐,爲了什麼?!”見夷安不語,他便冷冷地說道,“沒有還未嫁人,就攔着不叫人納妾的,傳出去,日後你的名聲豈不是更惡?!你!”他指了指起身緩緩而來的高挑青年,森然道,“你招惹出來的東西,別叫夷安給你扛着!”
“您說的是。”蕭翎沒有想到竟然有人這樣大膽,聽了自己的威脅還敢上門挑釁,況還敢在岳父的面前毀他,此時一雙眼中冰冷入骨,緩緩地出去,走到那個一臉驚恐,卻爬不起來的婦人的面前,輕輕的聲音中泛着刺骨的涼意,輕聲道,“誰叫你來的?”見這婦人叫自己的殺意震懾,竟嚇得說不出話來,便繼續問道,“誰教你如此上門,來逼迫我的王妃?!”
“王,王爺……”這婦人方纔自然也見着了蕭翎,只是她想着,這天底下的男人,誰不是憐香惜玉的呢?若是知道一個姑娘爲了自己病重不起一往情深,想必這位清河郡王也會感動的,誰知道眼前,一個人踹得自己吐血,這位王爺彷彿還是要清算?
“我說過,再有一次,要你一家的命,對不對?”蕭翎俯身問道,“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
他眼中的殺意叫人心生恐懼,這婦人縮成了一團,竟不敢說話。
“是蕭清,對不對?”蕭翎淡淡地問道。
這婦人一抖。
“不必殺她。”大太太也氣得夠嗆,然而此時,卻目光一閃,指了指這婦人與蕭翎說道,“留着她,我要用!”說完,只與外頭的小廝傳話兒,命人去尋薛義來,這才與夷安冷聲道,“你表哥家的禍事,叫他自己看着辦!”
大老爺見蕭翎冰冷的模樣,又聽夷安正細細地與自己說起白日裡蕭翎與乾元帝賜婚之事,臉上微微一動,見蕭翎已經走過來,沉默了片刻,起身拍了拍這青年的肩膀,這才沉聲道,“是我,誤會了你,對你不住。”
“天底下,沒有聽到這個不惱怒的父親。”蕭翎搖了搖頭說道。
他這樣寬和,倒叫大老爺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面上卻彷彿溫和了許多。
薛義匆匆而來,奔進了平陽侯府的時候,就見姑母一家正在一處說話,他心中羞愧萬分,來不及去看那個喚自己“女婿”的婦人,大步到了大太太的面前,往地上一跪,低聲道,“是我的疏忽,叫表妹吃委屈了。”
他臉色有些疲憊憔悴,看得出精神並不好,叫夷安心中一嘆,輕聲道,“這些都不是大事,只是四表哥,”她見薛義擡頭看過來,這才繼續說道,“這人說今日上門,是聽從了烈王府四姑娘的話,莫非馮家,與烈王府還沒有斷乾淨?”
“今日打着親家的旗號上平陽侯家的大門也就罷了,日後若是上了別人家吵鬧,你都百口莫辯!”大太太呵斥道,“你這是要叫宋國公府把人都得罪個遍不成?!”
“糊塗!”大老爺見薛義怔住了,失魂落魄的模樣,便冷哼了一聲。
薛義只覺得心都叫人掏空了,茫然回頭看了看那個婦人,又轉頭看了看大太太與夷安,面容慘淡起來。
“我沒有想到,她連這些都不肯爲我着想。”薛義的聲音彷彿是在飄,滿臉都是眼淚,彷彿是在問自己,卻又彷彿是在問大太太,輕聲道,“當初那個一心爲我的人,去了哪裡?”
他怔怔地,有些木然,夷安看着有些不好,急忙與他輕聲道,“表哥回頭去問問她,若是還是斷不乾淨,”她遲疑了片刻,還是認真地說道,“表哥就送這幾個回老家去,若是覺得不安,就多給銀子多給地,做個地主,也好過在京中叫人算計。”
薛義彷彿對馮氏的感情很深,夷安是敬佩這樣的人的,可是若是叫自己吃虧,就不大歡喜了。
薛義擡頭,呆呆地點了點頭,這才抹了一把眼淚,轉頭提着那個婦人走了。
“我瞧着有些不好。”大太太想到薛義方纔的眼神,就有些不安。
“表哥不是魯莽的人,總會有分寸的。”夷安沒衝到宋國公府去給馮氏兩個大嘴巴子,不過是因今日馮氏沒來,她不知道馮氏是不是知道今日之事,若是不知道,她自然不好挑唆薛義夫妻情分,可若是知道,就不是兩個耳光能了結的了。
此時心裡惱怒,她的目光落在蕭翎的身上時卻生出了淡淡的安心,彷彿有這個人在,自己永遠都不會有失望的時候,夷安想了想,到底覺得蕭翎重要些,便想着明日再與馮氏算賬。
薛義卻等不了。
宋國公府家中同出一脈,與別家不同,兄弟姐妹都十分和睦,雖然夷安初來,然而卻依舊是薛義的妹妹,如今妹妹竟然叫妻子一家算計,挑唆家中情分,這如何能忍?只提着自己的這個岳母就回了府中,氣勢洶洶地衝進院子,就見馮氏正對着梳妝檯理妝,十分悠閒,看着她輕鬆的模樣,薛義心裡一疼,卻一把將嚎叫的岳母丟在了馮氏的腳下。
馮氏今日心情不錯,叫薛義唬了一跳,低頭見竟然是自己的母親叫他丟了進來,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拍案而起,厲聲道,“你做什麼?!”
“你問問她,她做了什麼!”薛義氣得渾身發抖,顧不得下人驚慌地往前頭去請母后了,指着那婦人大聲道,“厚顏無恥,往姑母處去是做什麼?!要不要臉?!”他怒聲道,“我有沒有與你說過?!少把你妹妹往表妹的面前塞?!賤人!打量薛家沒人,由着你們欺負她是不是?!”他罵道,“那是我親表妹!你這麼坑她?天底下沒有男人了?!”
“又是你表妹!”馮氏氣得眼珠子都紅了,也尖聲道,“你拿她當珍珠當寶石,我也得捧着她?!我妹妹也很金貴,憑什麼叫她踩在腳底下?!”
她見薛義瞪着眼睛,便流着眼淚叫道,“只是想給清河王做個妾,憑什麼不依不饒,還告到你的門前?怎麼這樣挑撥咱們?!這是嫉妒!”見薛義看着自己臉色扭曲,她也顧不得別的了,指着外頭大聲道,“你這麼喜歡你表妹,休了我去尋她呀!瞧瞧這巴結上了王爺的,還能不能看上你!”
“混賬!”這樣誅心之言,實在叫薛義忍不住了,上前就是一個耳光抽在了她的臉上,竟將馮氏抽得摔倒在地。
這一記耳光之後,薛義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說不出話來。
這麼多年,哪怕鬧得再兇,他也從來捨不得碰馮氏一根手指頭。
然而如今,他卻失望的厲害,看着馮氏在地上掙扎,怨恨地看着自己,只低聲道,“這些年,我對你如何?難道我求你善待我表妹,你都做不到?”
或許,並不是因夷安之事,而是他實在是累了。
她永遠都在指責他,叫他與家中爭吵庇護她,說兄弟妯娌對她的不喜,他是真的害怕了。
害怕叫她耳濡目染,他總有一日會與家中離心,變成一個同樣只知道怨望的人。
“清河王說了,再敢上門,要你全家去死。”薛義此時,卻冷漠了下來,看着面前這個當初給了自己溫暖的女子,苦笑了一聲,低聲道,“表妹什麼都沒說,也是因什麼都不必她說,清河王把她護的嚴嚴實實的,這很好。”他飛快地抹了抹眼睛,這才低聲說道,“至於咱們倆……我累了。”
“你要休妻?!”馮氏面上露出一絲慌亂,突然尖聲叫道,“薛義,從前的情分,你都忘了?!”
“我不休妻,只是不能與你過下去了。”薛義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放心,宋國公府的男人都不納妾。我不休你,也不會再有別的女子,只是……”他笑笑,抹了一把臉,低聲道,“我卻不能再面對你。”
他有些絕望地看着面前的妻子,喃喃地問道,“從前的那個一心照顧我,每天都與我說喜歡天底下一切的你,去了哪裡?”
那快活的聲音,是他那時身在黑暗裡最幸福的一件事。
馮氏看着這個無情的丈夫,眼睛裡露出了狠毒來,見他失魂落魄,突然大笑起來。
“去了哪裡?”她怨恨地說道,“她見你瞎了眼錯認了我,自生自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