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馬車離開,女子面容絕望,撲在地上,嘶聲哭喊,“君燁、公子!”
周圍的人圍上來,不明所以,看着女子可憐的模樣忍不住同情,竊竊私語。
“爲何你們都這般絕情,爲何這樣對我?”女子哭的悲慟,絕望的低喃。
躲在角落裡的女人蹣跚走過來,伸手去扶女子,“文珠,別哭了!”
女子雙肩抖動,聞聲猛的將女人推開,“不、我不是柳文珠,我是明鸞,我是明鸞公主!”
“文珠,我們已經被趕出來了,不需要再裝了!”
“你說誰裝?”明鸞怒喊一聲,“我就是明鸞公主、我沒有裝,我就是明鸞!”
她被困侯府十年,做了十年明鸞,現在突然告訴她真的明鸞回來了?
怎麼可能?
他們一定都被錦二白騙了!
錦二白一向刁鑽古怪,她有預謀的進京,和皇上一起設計毀了明府,騙了君燁,一定是這樣!
她就是明鸞,她纔是真正的明鸞!
她要找君燁,告訴她,錦二白是假的,她纔是真的!
對,她要去找君燁!
女子惶惶起身往前追君燁的馬車,卻被身後的女人攔腰抱住,“文珠,不要去送死了,你快醒醒吧!”
“你放開、放開我,我要去提醒君燁不要上錦二白的當,她是假的!”女子奮力的掙扎,嘶聲叫喊。
“文珠你瘋了,我們是假的,我們纔是假的啊!”
“不、不!”
女子痛聲啼哭,搖頭嘶喊,形同瘋狂。
天已經大亮,街上行人漸多,見有人哭喊,紛紛圍過來。
“哪裡來的瘋女人?”
“不知道,剛纔還攔着大司馬府的馬車說她是明鸞公主。”
“你們聽說了嗎?明府敗了,府中的長公主和明鸞公主是假的,十年前長公主私通侍衛的事也是靜安侯的那個妾室誣陷長公主。”
周圍的人恍然,“原來如此,長公主那般的人物怎麼會私通侍衛,原來是被冤枉,明府太可恨了!”
“是啊,長公主殺敵衛國,立了那麼多戰功,卻死在他們的手上,真的是太冤了!”
……。
人羣中一身穿粉藍色斜紋上裳,油頭粉面的婆子站在那看熱鬧,腫泡眼斜着,眉眼之間盡是世故刁滑。
中間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啼哭不停,衆人看的厭煩了,漸漸散去,只還有寥寥幾人圍着。
那粉面婆子走過去,放下手臂上挎的籃子,伸手去攙扶女子,“呦,這是怎麼了,挺好的姑娘,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女子一把將她推開,驚聲問道,“你是誰?”
婆子笑道,“我是過路的,看見你們娘倆哭的怪可憐的,我家就在這附近,不如去我家裡坐坐,跟我說說,興許我還能幫姑娘呢!”
女子流淚搖頭,“誰也幫不了我!”
“嗨,什麼事都不靠人做嗎?這天寒地凍的,別在大街上挨凍了,走,去我家!”婆子異常的熱情,拉着女子起身。
旁邊的女人頭上還戴着斗笠,忙點頭憨聲道謝,“多謝您了!”
“客氣什麼,我家就在前面那條衚衕裡,去家裡喝點熱茶!”
女人連連道謝,拉着一臉恍惚的女子跟上那婆子。
婆子領着她們沿着長街走了數十丈,拐進了一衚衕。
衚衕幽深,兩邊住了不少人家,此時一男女正從一黑漆木門裡出來,男人一身藏青色的棉布袍子,看到那婆子後邊帶着兩個人進來,頓時眼睛一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上下在文珠身上打量,打趣道,“李阿婆,又來親戚了?準備添幾張牀鋪啊?”
“滾!”婆子笑罵一聲。
男人身邊女人神色不快,扯着男人往門裡走。
婆子帶着兩人快步往衚衕深處走,笑道,“都是街坊鄰居,打鬧慣了!”
“沒、沒關係,不打緊!”帶着斗笠的女人畏縮着應了一聲。
三人走到衚衕盡頭,往右拐,又過了三個門口,纔在一拉環木門外停下,女人開了鎖,熱情的招呼道,“兩位進去吧,貧苦人家,委屈兩位了!”
“不委屈、不委屈!”女人拉着文珠往裡面走,進門的時候,文珠瞥了一眼,只見門框上掛着一紅色的布條,布條下墜着一簪子,不知道是作何用的。
進了門,只見院子不大,正房四間,左右各有廂房兩間,東廂房應該是廚房,外面堆着雜物,西廂房上掛着簾子,看不清裡面的情景。
婆子招呼文珠母女往正堂走,此時突然西廂房的門一開,一女子自裡面走了出來,長髮披散,外面罩着一件落了色的紅花棉襖,圓臉,眼睛不大,卻帶着天生幾分嫵媚,似是剛睡醒,見到來了生人微微一愣,隨即脣角瞥出一抹笑。
婆子忙道,“這是我家閨女,叫允如。”
說罷轉頭對着女子訓斥道,“衣服不穿好,頭髮也不梳,讓人看了笑話,還不趕緊進去。”
“是、娘、”女子尾音拉的細長,擡頭對着文珠笑了笑,才轉身進了屋。
柳文珠兩眼哭的紅腫,瞥了那女子一眼,只覺她笑容詭異,還未細想便被那婆子拉扯着進了屋。
屋裡就是普通人家的擺設,正中擺着一張紅漆斑駁的八仙桌,兩旁放着幾把圈椅,往裡是放着雜物的桌案。
“這附近的鄰居都叫我李阿婆,家裡平時就我和閨女,老頭子上街做點小買賣,維持生計。兩位貴姓啊?”
李阿婆一邊倒茶,一邊問道。
女人忙接了茶,道,“我夫家姓柳,鬧災荒的時候男人跑了,這是我閨女文珠。”
“我不是文珠,我叫明鸞!”文珠立刻反駁了一聲。
李阿婆目光一閃,端了茶遞給文珠,“名字不就是個稱呼,叫啥不是都一樣,姑娘可曾許配過人家沒有?”
文珠也不接茶,低着頭擺弄衣服上的綢帶。
坐在一旁的女人忙接話道,“沒有,小女剛剛及笄,還不曾婚配!”
聞言李阿婆似乎越發的高興,眉梢高高撩起,“兩位若是沒地方去,不如就在我家裡住下,家裡就三口人,正好有空屋子。”
“這、這不太好吧!”女人訕笑推辭,卻明顯已經心動。
兩人如今無家可歸,外面又冷,如今有人主動收留她們,自然萬分歡喜。
“有什麼不好,就這樣定了,我去燒點熱水,兩位梳洗一下”李阿婆道了一聲,嘴角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動,忙外面張羅去了。
女人只道這婆子好客,轉頭問文珠道,“文珠,咱們要不就先在這位阿婆家住下。”
文珠兩眼恍惚,一臉的呆滯,默不作聲。
見文珠不反對,女人放下心來,伸手摸了摸八仙桌,又四處打量屋子裡的擺設,因爲有了落腳地高興。
很快李阿婆進來說熱水已經放好了,還找了兩套衣服送來,領着她們到住的屋子看了看。
屋子裡放着一張雕花木牀,看上去雖然舊了,被褥看上去卻乾淨,靠窗的位置擺着一張梳妝檯,旁邊屏風香架都十分齊全。
“看看這屋子可還住的?”李阿婆笑聲問道。
“住的、住的!”女人頭上還戴着黑紗斗笠,忙重重點頭,“這屋子這麼幹淨,比我們以前住的還好呢!”
“兩位不嫌棄就好,對了,這是給姑娘的房間,妹子的房間在隔壁,我也領您去看看!”
“不用了!”女人擺手道,“我們住一間屋子就行!”
“姑娘大了,住在一起不方便,屋子有的是,就在隔壁,我領你過去!”李阿婆不由分的拉着女人出門往隔壁屋子走,關門前回頭笑道,“姑娘梳洗後換了衣服,出來讓我看看!”
文珠抱着懷裡衣服,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待文珠換好了衣服出去,李阿婆眼前頓時一亮,拉着文珠的手道,“好個俊俏的姑娘,老婆子我見過的人可不少,沒有一個像姑娘這般水靈的。”
文珠將手抽回來,垂眸默然不語。
李阿婆也不尷尬,擠着眼笑道,“兩位坐一會,我去準備午飯,今天晌午多炒幾個菜!”
“不必這麼麻煩!”女人拘謹的道。
“沒事,您兩位坐着說話!”李阿婆踮着腳步,腰肢扭動,哼着曲子往廚房裡去了。
女人扶着文珠坐下,咧嘴笑道,“真好,碰到好心人了,這下咱們不用捱餓了!”
文珠對女人的話似是很不屑,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早晨二白還沒起,就被外面嘰嘰喳喳的說話的聲音吵醒。
二白翻了個身趴在軟枕上,一把撩開牀帳,睡醒惺忪,懶懶問道,“果子,誰在外面說話?”
果子跑過來,笑道,“小姐,昨天那些嬪妃又來了,比昨日還多了兩個人,我說你沒醒,她們在院子裡等着,這會子又因爲爭論誰的衣服好看吵起來了!”
二白頭埋在軟枕中哀嘆一聲。
這些女人都是昭宇哥哥的妃子,她若直接攆走,好像太不近人情,但這樣下去,她早晚會被這羣女人折磨死。
二白眼珠一轉,突然笑道,“果子,你出宮找月娘要這些嬪妃的資料,交給七娘,讓七娘進宮。”
果子將牀帳掛在一旁的瑞獸金鉤上,不解的問道,“小姐想做什麼啊?”
“快去,別囉嗦!”二白擡手揮了揮。
“哦!”果子憨憨應了聲,轉身出了門。
二白在牀上賴了半個時辰,吃早飯又磨蹭了將近半個時辰,讓小宮女去花廳裡看了看,那羣女人還在花廳坐着呢。
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你一言我一語,話不投機,聊的卻甚是高興。
二白覺得這些女人平時大概太寂寞了,聚在一起吵個架都能當樂子上癮。
而她的到來,正好給這些女人提供了聚衆吵架的場所。
正想着要不要去御書房裡躲躲,果子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小姐、七娘來了!”
二白上前拉住七娘的手,鄭重的道,“一切都看你的了!”
七娘挑了挑眉,“掌櫃的放心,一個時辰全部解決!”
“好,去吧!”二白給了她一個加油的眼神。
七娘轉身進了花廳,進去後先給各嬪妃行了個禮,不卑不亢的笑道,“我們公主今日頭暈,起的晚了些,讓我陪各位娘娘一會,各位安坐吧!”
衆嬪妃見七娘是明鸞公主的人,臉上都掛着溫和端莊的淺笑,
“公主怎麼了,疼的可厲害?”
“本宮也經常頭痛,都是馮太醫診治,醫術甚好,不如讓本宮的下人現在就把馮太醫請來?”
“我悅容殿還有一株千年人蔘,是皇上賞賜給本宮的,補身體最好,本宮現在就命下人取來送給公主!”
許昭儀接口道,“瞧湘良媛說的,皇上那麼寵愛公主,這延壽宮什麼好東西沒有,還能缺人蔘嗎?”
湘良媛被噎了一口,心中不快,然而位份不如許昭儀高,不敢直接頂回去,只訕訕道,“是,嬪妾自然沒有姐姐想的周到,只是關心公主,心急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給公主罷了!”
媛美人拿着娟帕掩口小聲道,“一個人參也算好的?湘妹妹這樣說,讓公主還以爲咱們都這麼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呢!”
許昭儀贊同的看了媛美人一眼,“妹妹說的甚是!”
湘良媛的父親本就是工部管修河道的一個六品員外郎,比不得其她嬪妃孃家勢大,知道媛美人等說的就是她出身低微,頓時氣的臉頰通紅,剛要出口反駁,就聽坐在主位下的七娘道,
“各位娘娘的好意我都替公主心領了,不必麻煩,只是頭暈而已,睡一會就好了!”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會有大礙的!”
“就是,我們在這裡等着公主好了,再一起去請安。”
“一定要等,公主若是醒了,看到冷冷清清的宮殿,說不定會更傷懷。”
……。
衆人又是一頓“恭維體貼”,熱鬧非凡,不知道的以爲在這延壽宮辦了宴會。
七娘終於明白,二白爲什麼要將她喊進宮裡來的,實在是非常人能忍受。
當然,七娘不是常人,她淡定聽了一會,突然開口道,“媛美人!”
媛美人一怔,溫婉轉頭,“姑姑何事?”
衆人聽到七娘喊媛美人,齊齊跟着轉頭看過來,屋子裡頓時一靜。
“沒事兒!”七娘端着茶盞,笑的親和,“只是看到美人,想問候一下令兄而已。”
媛美人淺笑的面孔頓時一僵,乾笑道,“姑姑客氣了!”
“聽說前連日,你兄嫂和令兄又打起來了,還將令兄打的頭破血流,這種悍婦實在要不得!”
周圍頓時響起幾聲憋笑聲,媛美人父親是太常少卿,家裡只有一個獨生嫡子,自幼體弱,常年臥病在牀,後來娶了媳婦,卻是個十足的悍婦,每天鬧的雞飛狗跳,幾乎已經是朝中無人不知的笑話。
媛美人臉色窘迫,“讓姑姑見笑了,不過訛傳罷了,昨日還託人問過父親,嬪妾的哥哥和嫂嫂和睦的很。”
“和睦就好!不過一個男人不舉也實在是缺憾,即便令嫂潑辣了一點也情有可原。”
媛美人面孔漲紅,神色更是難看,否定也不是、承認也不是,只訕訕道,“是、是!”
“我到是認識一位專治男人不舉的大夫,不如介紹給令兄?”七娘一臉關切的道。
媛美人實在坐不下去了,倏然起身,“嬪妾突然想起來還讓宮人熬着補湯,這個時候可能已經好了,嬪妾就不陪姑姑和各位姐妹說話了,先行一步!”
說罷福了福身,轉身快步往外走,後邊有狼攆似的。
屋子裡頓時一陣嬉笑聲。
七娘鳳眼彎着,魅色流轉,笑道,“這話剛說到一半,媛美人怎的就走了?”
衆人但笑不語。
七娘眼角一瞥,看向右方,“如婕妤,聽說你近幾日婦病又犯了,半夜裡請了太醫去,可好了?”
正嘲笑媛美人的如婕妤一怔,笑容登時僵在臉上。
這幾日不知怎的,小腹腫痛,下身也不太爽利,因爲是髒病,不好讓太醫瞧治,卻實在難忍,昨夜半夜趁沒人注意,讓心腹宮女請了女太醫來瞧了瞧。
這姑姑是如何知道的?
衆人一聽,頓時目光又聚在如婕妤身上,甚至坐在她身側的嫺修容不動聲色的往旁邊靠了靠,有些嫌棄的扭過頭去。
“有病一定要提前治,尤其你們都是皇上的妃子,若是把病傳給皇上,可就不好了!”七娘繼續道。
如婕妤倉皇起身,“嬪妾也想起來宮裡還有些事,就不親自向公主問安了,先回宮了!”
說罷,甚至都沒來得及福身,倉皇往外走。
屋子裡立刻又想起幾聲嗤笑聲。
“嫺修容”
七娘又輕飄飄的道了一聲。
嫺修容頓時渾身一凜,隱隱有種不好預感。
“嫺修容宮裡有個宮女說是不見了,找着了嗎?”
數九的天氣,嫺修容背上頓時冒了一層汗。
玄寧帝久不去她宮裡,前日夜裡聽說玄寧帝又沒翻她的牌子,怒氣下失手打死了一個小宮女,偷偷讓人扔進了後院井裡,對外只說那個宮女私逃不見了。
“嬪妾、嬪妾也不知,還是現在回去問問好了!”嫺修容慌張起身,臉上發虛,急忙往外走。
屋子裡靜了靜,這一次沒人敢笑了。
一個個正襟危坐,端着茶的手甚至都發顫,唯恐七娘嘴裡下一個喊的名字是自己。
“許、”
“姑姑!”
七娘剛一開口,許昭儀立刻起身打斷,尷尬笑道,“姑姑和姐妹們且滿座,嬪妾還有事,就不等公主了!”
說罷,帶着身後侍女匆匆忙忙往外走,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宮內出了什麼大事。
許昭儀一走,其他嬪妃紛紛起身,
“姑姑,那嬪妾也先告退了!”
“姑姑轉告公主嬪妾來過了,讓公主好好休息!”
“嬪妾先回宮了!”
……。
不過片刻,一個個魚貫離開,喧囂的花廳霎時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