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持伍大驚,差點自馬上跌下,忙翻身下馬,跪地道,“老臣參見皇上!”
任他如何思慮,都不曾想到燕昭宇會出現在這裡。
他身側還站着一女子,墨發高束,身披雪白狐裘,身形削瘦卓立,只是隔的遠,看不清面容。
金光閃爍之下,燕昭宇語氣淡淡,“靜安侯,抗旨不尊,私逃出京,你可知罪?”
明持伍擡頭道,“皇上,老臣冤枉,都是奸人從中作梗,陷臣於不義!”
“哦?”燕昭宇漫不經心的低笑,“既然是冤枉,那朕就網開一面,讓你的人放下兵器,你一人進城見駕!”
“這、”明持伍面露遲疑。
遲尚低聲道,“侯爺不可,您一人進城,若有不測,屬下受制於人,更落下處,皇上此舉分明是在拖延時間等江甫的兵馬,不如我們現在就攻進去,挾天子以令諸侯”
明持伍淡淡點頭,擡頭對着城門上道,“皇上,我靜安府對大燕、對朝廷一直忠心耿耿,立下汗馬功勞,皇上萬萬不可聽信離間讒言,老臣私離上京,也只是迫不得已的自保而已,皇上若信得過老臣,老臣跪請皇上打開城門,出城聽老臣謝罪!”
燕昭宇高居城牆之上,淡笑道,“靜安侯抗旨不尊,不肯入城見駕,還說自己沒有不臣之心?”
“老臣被奸臣冤枉,情非得已,請皇上打開城門,讓老臣帶屬下進城,若皇上執意不肯,老臣只有帶兵闖進去再向皇上請罪!”
說罷,擡手令身後兵馬攻城。
然而幾乎是同時,城牆上突然涌上大批士兵,手持弓箭,齊齊對準城牆下的兵馬,二話不說,拉弓便射,剎那間,箭如雨落,裹着狂風,呼嘯而至。
城牆下荊州守軍躲閃不及,慘叫聲起,頓時倒下一片。
“侯爺!”
遲尚手持長劍,揮開頂上亂箭,急喝一聲,“保護侯爺,後退!”
荊州守軍惶恐後退,你推我搡,擁擠踩踏,亂成一片,明持伍擡頭看着城牆上涌現的士兵,滿目震驚。
“報!”
突然一斥候騎馬急急趕來,到了跟前,下馬急聲道,“侯爺不好了,精兵已從七渡嶺追上來,是大司馬君燁親自領兵,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到荊州!”
遲尚神色一變,慌聲道,“侯爺,來不及了!”
看荊州如今形勢,並不像他們預料中那樣兵馬不夠,似是早有預謀在這裡等着他們自投羅網,若要強攻,不要說半個時辰,就是一日恐怕也不可能。
明持伍臉色更是難看,坐在馬上高聲道,“皇上竟是要趕盡殺絕?我明府世代功勳可以不提,但長公主的性命皇上也不顧了嗎?”
說罷對着遲尚道,“帶長公主和明鸞公主過來!”
“是!”
遲尚立刻帶着向着後方營地而去,很快便將長公主和明鸞帶了過來,一起來的還有被嚇的面如土色的蔣氏。
長公主頭上帶着碩大的黑紗斗笠,看不清面容,被明鸞攙扶着,雙腿打顫,瑟瑟發抖。
明鸞如何見過這種陣仗,看着前面堆積的屍體和身後的千軍萬馬更是嚇的臉色慘白,緊緊的和她母親靠在一起,仰頭望去,只能看到城牆上衆侍衛簇擁下玄寧帝一身明黃龍袍,光芒耀眼奪目,他身邊似還站着一女子。
“皇上,長公主在此,皇上難道也不開城門迎長公主入城嗎?”明持伍凜然喊道。
“姑母?”玄寧帝淡笑一聲,“如何證明這女人便是朕的姑母長公主?”
明持伍一愣,似沒想到玄寧帝會這樣問?
竟會突然質疑長公主的真假。
蔣氏立刻上前,將一塊玉佩塞到女人的手中,喊道,“我們有玉佩,這是長公主的玉佩!”
玄寧帝高高的站在城門之上,一言不發,看不清他表情,更無法猜測他此時在想什麼。
斥候再次疾步上前來稟告,“侯爺,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大燕精兵將至!”
天氣清寒,明持伍額上冷汗岑岑而下,慌急之下,一把將長公主推到前面,面露狠色,“皇上若再不開城門,休怪老臣殺了長公主,皇上果真要擔不顧姑母,不孝薄情的罵名?”
女人撲通跌倒在地上,驚慌的四處躲避,“不要、不要殺我!”
明鸞擋在她前面,泣聲哀求,“皇上,昭宇哥哥,求你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不要讓人殺了我母親!”
“鸞兒!”
一聲急呼,只聽馬蹄急奔如雷由遠及近,衆人轉頭看去,竟是世子慕容遇騎馬而來,遠遠的便自馬上縱身而起,撲身過來,擋在明鸞面前,凜聲道,“侯爺,長公主是您的夫人,您怎麼可以拿她做人質?”
“阿遇!”
明鸞哭喊一聲,頓時挽住他的手臂,哭道,“阿遇,救我!”
慕容遇緊緊的將她護在身後,“放心,有我在,誰也不能傷你!”
“刀劍無眼,此事和世子無關,請慕容世子讓開!”
明持伍道了一聲,遲尚擡手,他身後士兵頓時將長矛對準了慕容遇。
明鸞臉色虛白,瑟瑟躲在慕容遇身後,抓着他的衣服顫抖不已。、
慕容遇卻是面色不變,俊顏上帶着冷笑,“枉本世子一直敬佩侯爺英武神明,原來卻是在危急時刻只會拿自己的妻兒做擋箭牌的懦弱鼠輩!”
“慕容世子,休得侮辱侯爺!”遲尚劍指慕容遇,怒喝一聲。
氣氛正緊迫時,城門上玄寧帝突然出聲,“這鳳玉是當年朕的皇祖父親自入東海,取鯪魚之丹,命能工巧匠,打磨七七四十九日所成,遇水不溺,遇火不化,可存千年。這女人身上,可真是姑母的鳳玉?”
“是真是假,皇上出城一觀,自然清楚!”明持伍道。
“好、那便朕,親自去驗真假!”
玄寧帝意味深長的道了一聲,竟真的反身下了城門。
片刻後,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無數士兵涌出,護送玄寧帝緩步而來。
他一身金龍錦袍,面容俊美冷魅,高華雍容,手中牽着一女子,從容踏上護城河鐵欄木橋,一步步靠近。
他身側的女子身上狐裘脫下,只着一身黑色戰袍,墨發高束,面孔標緻,一雙桃花眸清霜如雪。
“二白?”
慕容遇驚愕喊道。
衆人均是一愣,不曾想城牆上一直站在玄寧帝身後的女子竟然是錦二白!
明鸞身側長公主跌坐在地上,顫抖的手中還緊緊捏着那玉佩。
玉佩上雕的是一展翅欲飛的鳳,然而那玉卻少了一角,恰好少的便是鳳頭。
二白直直走過去,在女子身前蹲下,手拿過玉佩,擡頭看向明持伍,問道,“侯爺可知,這玉爲何少了鳳頭嗎?”
明持伍神情微訝,緩緩搖頭,“老夫不知!”
二白黑眸掃過蔣氏,“二夫人可知?”
蔣氏眸光閃爍,訥聲道,“這是長公主的玉,我怎麼會知道?”
二白單膝跪在地上,勾脣笑道,“是,你們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她知道?
衆人更是驚愕,目光猶疑、不解的聚在二白身上。
二白單膝跪在地上,看着手心裡的鳳玉,淡聲道,
“那年,侯爺派人追殺我和母親。我母親在侯府時本就被你刺了一劍,逃出上京時背上又中了箭,一路逃命又經歷了無數暗殺身受重傷,我們不敢進城,不敢看大夫,甚至不敢有片刻的歇息,母親苦苦支撐,只爲了保護我。”
“千山萬水,整整逃了一個月,那一日我們到了香蘇城外,母親傷口潰爛,連日高燒,已是強弩之末,夜裡我們只得在破廟裡歇息,卻不想又被山上下來的羣狼圍攻。母親點了我的穴,把我藏在供桌下面,我身體動彈不得,隻眼睜睜的看着她一個人被一羣狼攻擊,她拼進了最後的力氣,斬殺了所有的狼,倒在地上,被等在破廟外面的頭狼進來撕咬。”
數萬人的城門前,雅雀無聲,所有的人看着少女,有的人懂她在說什麼,有的人不懂,懂的人漸漸臉色劇變。
少女語氣平淡,雙目卻血紅,似憶起那一日,她在供桌下面看着母親被羣狼咬的鮮血淋淋,絕望、仇恨、肝膽俱裂。
她已經忘了當時自己是怎樣衝開穴道,撲過去,死死的咬在那頭狼的脖子上,然後被頭狼狠狠的甩在地上,肩膀被狼牙穿透,身上被撓了一道道血痕,她卻死死的咬住不放。
狼血流進她嘴裡,那腥氣讓她發了瘋,神智俱喪。
“母親被狼咬死,我也咬死了那頭狼,可是身後侯爺的追兵又已經快要追上來,我找了另外兩具屍體扔進破廟中,爲了讓你們相信被燒死的就是長公主,我只好將母親的貼身鳳玉取下,放在那女屍身上。”
“很少有人知道這鳳玉可以一分爲二,鳳頭可以取下,剩下的玉佩依舊渾然天成,看不出任何痕跡。”
二白說完,左手張開,裡面一抹玉色,放在鳳玉上,恰好是那頭部,嵌入她手中的鳳玉內,竟然漸漸融合,形成了一塊完整的圓玉。
周圍的人已經呆住,驚怔的看着二白,忘了如何反應。
二白緩緩起身,走向一臉震驚的明持伍,目光淡漠,問道,
“侯爺,我一直不明白,我母親是你的結髮妻子,爲何追兵千里,一定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明持伍踉蹌後退,磕磕巴巴的道,“我、我、你是、”
二白逼近一步,直直的看着他,
“侯爺當年遊歷途徑嶺南,身患眼疾,住在蔣府中,我母親屈尊爲婢,照顧你整整一個月,侯爺即便不念夫妻情分,爲何也不念舊恩,不但要殺了她,還要給她按上私通侍衛的冤屈,讓她受盡侮辱!”
“你說什麼?”明持伍猛的睜大了眼。
“胡說!”蔣氏突然衝過來,惶恐的抓住明持伍的手臂,“老爺、老爺!不要聽這個賤人胡說,她害死了我們的明碩,她怎麼可能是明鸞?老爺,不要聽說她胡言亂語!”
明持伍神思恍惚,只看着二白一陣陣發怔。
蔣氏又走到玄寧帝面前跪下去,磕頭道,“皇上,皇上不要聽這個狐媚妖女亂說,她怎麼可能是明鸞公主,長公主怎麼可能去香蘇,明鸞公主和長公主一直都在府裡,從未出過明府,皇上明查!”
燕昭宇不語,只看着蔣氏在他面前磕頭,目光淡漠,透着一抹陰鬱。
明鸞看着二白,腦袋一陣陣暈眩,似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
站在她身旁的慕容遇更是還未從震驚中緩解過來,似還在想二白的話,她母親是長公主?
那二白她、
慕容遇不可置信的搖頭,不、怎麼會?
若是真的長公主已經死了,那眼前的長公主又是誰?
玄寧帝亦看過來,瞥了蔣氏一眼問道,“你說的長公主可是地上這個女人,既然她是朕的姑母,那將斗笠摘下,是真是假,自見分曉!”
慕容遇眉頭一皺,上前伸臂就要將女人頭上的斗笠摘下。
“阿遇,不要!”明鸞伸臂攔在女人面前,慌張搖頭。
“鸞兒,若你們真的是長公主和明鸞,何必遮遮掩掩?”慕容遇皺眉道。
明鸞目光閃爍,只惶惶搖頭。
玄寧帝冷哼一聲,擡袖揮臂,一股勁風掃去,頓時將女人頭上的斗笠掀起,女人驚呼一聲,忙瑟瑟躲在明鸞身後。
衆人看到那張臉卻都是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慕容遇驚聲問道。
女人的臉面目全非,早已看不出本來樣子。
明鸞抱着女人,悽聲道,“母親神智不清,前段時間用熱湯燙傷了臉,她本就是已經瘋了,你們何必再爲難她,苦苦相逼?”
慕容遇退後一步,目光猶疑。
明鸞立刻撿了斗笠再次戴在女人頭上,將那張無法分辨的臉遮住。
“長公主一直都在明府難道還有假?”蔣氏又有了幾分底氣,“只憑手中有鳳玉殘缺的一角,然後編幾個故事,就說自己是明鸞公主,簡直笑掉大牙!”
“偏偏是燙傷了臉?”玄寧帝低笑一聲,挑眉道,“臉骨都燙出來了,是熱湯所燙?爲何朕覺得倒像是腐屍水所致?”
“不!”明鸞急忙道,“回皇上,的確是熱湯燙的!”
周圍大軍見突生變故,出來兩個明鸞公主,不明所以的看着,不敢再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