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來遲,侯爺恕罪!”遲尚帶兵找到躲在山林中的明持伍,跪地鏗聲道。
“請起,遲將軍快請起!”明持伍親自將他攙扶起來,問道,“我看朝中精兵大概有十萬,你只帶了三萬,可有把握脫圍出去?”
“侯爺不是讓屬下帶兵五萬來營救?”遲尚疑惑問道。
“五萬?”明持伍一怔,“我信裡明明寫的是三萬,何來五萬?書信在哪,快給本侯看看!”
“在這!”
遲尚立刻將書信自懷中取出來遞給明持伍。
明持伍急忙打開,沉目一掃,果然,自己寫的三萬兵馬,竟被改成了五萬。
也是就說荊州屬地全部兵馬出動。
“不好!”
他神情一凜,道,“荊州危矣!”
這書信他是交給的陳珂,難道是陳珂背叛了他?
明持伍臉色大變,來不及想這中間情由,急聲道,“立刻衝出去,速速回荊州!”
荊州若失,他便成了喪家之犬,再無依靠!
“是!”
此刻蔣氏神色憔悴,污垢滿面,兩日的山中逃竄已將她嚇破了膽,一步不離的跟着明持伍,此時聽說要離開,忙道,“老爺,碩兒和文璟還沒有消息,我們若撤走了,他們怎麼辦?”
明文璟沉思片刻,面上不忍,卻最終決斷道,“留下一隊人馬繼續搜尋,我們必須要儘快趕回荊州,否則不要說明碩和文璟,你我都要死!”
如今看來,他中了陳珂的計,私自逃離上京,謀逆罪名已定,荊州又將失守,他現在進退兩難!
陳珂,在他府中四年,竟是細作。
又是何人安插在他府中的?
不及細想,便覺冷汗涔涔!
蔣氏渾身一顫,不敢再言語,忙跟在明持伍身後往山下衝去。
遲尚跟隨明持伍多年,是他手下一名猛將,帶兵擅長詭道,在他的率領下,荊州兵馬果然在大燕精兵的包圍下衝開一條路,然後整頓軍馬,快速趕往荊州。
此時,二白率領五萬兵馬,已兵臨荊州城下。
“小公主!”
九娘青嵐一身騎裝,風姿颯爽,打馬上前,問道,“現在是否帶兵進城?”
荊州如今已是一座空城,只有城牆上的守衛看着突然到來的大隊兵馬,已經傻了眼。
侍衛首領站在城牆上,瑟瑟喝道,“什麼人?”
二白身着銀色盔甲,墨發高束,標緻的面容清卓如玉,淡聲道,“進城。”
“是!”
青嵐高居馬上,手持聖旨,高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靜安侯明持伍結黨營私,貪污朝廷賑災糧款,偷襲城門,私逃出京,現削其爵位,貶爲庶民,荊州屬地暫由其女明鸞接管,荊州軍民聽旨開城門,迎公主入城!”
城牆上侍衛首領一聽聖旨更是懵了,遲將軍剛帶着兵馬出城迎接侯爺,這邊聖旨就下了,什麼情況?
“守門侍衛聽令,現在你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打開城門,放公主入城,你等有迎駕之功,二,等着我們帶兵衝進去,你們抗旨不尊,視爲謀逆,況且現在荊州無兵,你們連一炷香都守不住!”
青嵐對着城門高喝道。
城門下五萬兵馬靜立,一眼望不到邊際,刀光凜冽,旗幟翻飛,若黑雲鋪地,令人脊背生寒。
城門上的侍衛早已嚇的雙腿發軟,恨不得現在便逃,首領惶恐道,“屬下要看過聖旨才能放你們進城。”
青嵐目光清冷,擡手一揮,聖旨頓時向着城門之上飛去,落在那首領手上。
慌張之下,一目十行,甚至沒看清聖旨上寫的什麼,只看到上面蓋着的玉璽大印,頓時雙手一顫,撲通跪下去,“屬下參見明鸞公主,這就開城門,迎公主入城!”
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啓,二白高居馬上,第一個縱馬入城,身後五萬兵馬如黑色的潮水般涌進去。
一進城,荊州百姓以爲敵軍侵入,四散而逃,城中亂成一片。
青嵐派人將城門上的侍衛皆換成自己的人,然後簇擁着二白向府衙而去。
荊州屬地官員都以在等候,青嵐又將聖旨唸了一遍,衆人驚愕不已,他們沒有見過明鸞,然而見二白的確有當年長公主的風姿,尤其外面幾萬士兵已入城,不敢有異,紛紛跪下叩拜。
“如今你們什麼都不用做,安撫好城中百姓即可,我的兵馬不會擾民,告訴城中百姓,除了暫時不能出城,一切如舊!”
二白站在大堂中央,身姿筆直,聲音淡淡。
“是!”
衆官員惶恐應聲,領命散去。
此時,遠在上京的大司馬府內,君燁剛從宮內回來,亓炎匆匆迎上來,垂頭低聲道,“公子,屬下將翡翠閣月娘帶來了,此時正在書房中等候!”
君燁俊眉一沉,大步往書房裡走。
推門進去,只見一女子坐在紅木雕花椅上,身着月白色菊紋上裳,下身是水墨長裙,淡雅清麗,從容淡定,不見半分畏懼惶恐。
聽到聲音,女子起身,福身請安,“民婦見過公子!”
君燁淡淡的看着女子,腦子裡卻都是二白的影子,他已經幾日不曾看到她,這兩日去錦園,每次過去果子都說她已經睡了。
看着閣樓上已暗的燈火,他猜測她仍舊因爲明鸞的事氣他,在院子裡坐一會便回來。
“你是月娘?”君燁淡聲問道。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女子柔和的面孔上,她輕輕點頭,“是!”
“那你可知本尊爲何找你來?”
月娘緩緩擡頭,淡笑一聲,“差不多已經猜到了,公子想問什麼,儘管問就是,民婦必當知無不言。”
“好!”君燁低沉道了一聲,坐在桌案後,靠在椅背上,身姿冷貴,“關於二白的一切,都告訴本尊。”
月娘默了片刻,才靜靜啓口道,
“民婦遇到二白,是在九年前,民婦出城說媒路過一破廟,進去後,看到了二白和一女子,還有滿地的死狼。那女子已經死了,二白咬在一狼身上,滿身血跡。”
“二白當時只有八歲,卻超乎尋常冷靜,將那女子火化,問我附近有沒有屍體。恰好,香蘇有一對母女得了鼠疫,剛剛下葬不久。二白便將她們挖了出來,挪到那破廟中,將一塊玉佩戴在女屍身上,然後一把火將破廟燒了。”
“之後,我將她帶回了城中,認作女兒。第二日,二白便生了一場大病,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纔好起來。我沒問過她叫什麼,從哪裡來,她也從不提以前的事,從此隨了我的姓,叫做二白。”
“好起來的二白就如同**歲的孩子一般,機靈古怪,很讓人喜歡,只有一次,大概是她來香蘇三四個月的時候,將自己關在房中痛哭了三日。我出門聽城中百姓議論,上京宮內太皇太后駕崩了!”
君燁長眸一縮,倏然擡頭。
月娘語氣不變,繼續道,
“二白將自己關在房內三日,出來後並不見異常,同館中紅娘嬉笑打鬧,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之後的六年裡,二白時常離開香蘇,總是一兩個月纔回來,我不問她去做什麼,也不過問她的事,只將她當做女兒一般撫養。”
“那年,我同周昱的事受他家中阻撓,愁苦不解,她問我願不願意爲她做事,離開香蘇,從此和周昱可能要顛沛流離,卻可以永遠在一起。我一早便知二白身份不平常,卻對她異常的信任,沒有任何猶豫便答應了,好在,周昱也願意違背父母,同我一起離開。”
“她都讓你們做了什麼?”君燁聲音暗啞。
“很多事,調查蔣氏,開青樓,培養會媚術的女子,然後安排她們進入朝中大臣家中,探聽消息。翡翠閣,不只在上京,大燕國中很多地方都有。”
“定州也有是嗎?”君燁垂眸,淡聲道,“定州太守身邊也有二白的人。”
所以,定州稅銀到上京的事,二白一早就已經知道,明文璟找上蔣得城,之後蔣得城挪用稅銀的事,根本就不是巧合。
幕後推動一切的人,就是二白。
“是!”月娘點頭。
“還有呢!”
“其他的事,公子不是都已經查到,無需民婦贅言。”
“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真實的身份?”
良久,君燁淡聲問道,隱隱,他已經猜到,卻仍舊覺得不可能,似是根本不願意相信,握緊木椅的手不自覺的用力,指尖發白,透着一抹心慌。
“二白的身份,公子去親自問一問她吧!”月娘垂下頭去。
親自問她?
君燁俊顏青白,倏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一路竟有些恍惚,少女巧笑嫣然的容貌在眼前晃過,那般的不真切。
進了錦園,果子不在,七娘也不在,只幾個灑掃的下人正忙碌,見是君燁,福身退後。
他一路上了樓閣,推門進去,裡面空無一人。
已是傍晚,餘暉暗淡,房中靜謐無聲。
風自半開的窗子吹進來,簾帳上流蘇輕動,若少女依舊躺在牀上,慵懶的掀帳而起。
桌案上香爐已息,殘香冷透,若窗櫺上薄雪清寒。
君燁緩緩走進房中,他在這房中住了數月,每日晚來晨走,似乎從未仔細看過她房中擺設。
今日才發現,妝臺上擺了許多銀飾,精緻清雅,卻未見她戴過。
矮榻上放着一件外衫,他夜裡來時,她經常披在身上,斜斜的倚着矮榻,半睡半醒,模樣嬌媚,總讓他欲罷不能。
他撿起那件軟衫,上面幽香淡淡,卻沒有本分溫度。
轉過屏風,後面竟是整排的書架,上面書籍羅列整齊,可他從未見女子看過書。
他緩步走過去,長眸掃過,目光停在書架中間第二個格子上,手探進去,眸子頓時一暗,將一本書推了進去。
只聽書架挪動聲響,很快,書架向兩邊錯開,露出一條甬道。
君燁沒有任何遲疑,擡步走了進去。
甬道很短,幾步外便是一木門,推開後,有淡淡火光照進來,裡面房間寬闊,佈置的莊重肅穆,只在中間放着碩大的金絲楠木供桌,兩旁長明燈發出幽暗的光芒,中間放着一牌位,上面用白色綢緞遮蓋住。
房內極靜,君燁渾身緊繃,死死的看着那牌位,一時竟不敢靠前。
半晌,他上前一步,長眸幽暗,擡手猛的將上面的綢布扯掉。
待看清上面的字,男人神情劇變,踉蹌後退一步。
“先母穆卿長公主之位”
男人眼神濃稠、震驚,久久的看着牌位上的字,似不認識,似不理解,如石化了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少女爲何殺蔣得城?
爲何對付明府?
爲何要幫燕昭宇?
燕昭宇爲何舍明鸞而要二白,在這一刻全部都有了答案。
火光幽暗,重重黑暗籠罩而來,男人眸光漆黑不見底,俊顏上蒙了一層陰鬱,許多情緒紛涌而來,順着血液流淌,激狂如浪。
轉身,他大步往外走。
出了館,天色已黑,街上花燈初上,男人突然和二白在香蘇初見那日。
少女落在水中,擡頭看着他。
那一眼,她想了什麼?
這一刻想起,他心中竟不知是恨還是痛?
風吹起男人身後的披風。翻飛如雲,他也未騎馬,緩步往回走。
他臉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只一雙墨眸,若黑夜沉寂,周圍的燈火映不進去半分。
突然一侍衛騎馬自行人中穿過,急奔而來,待看到君燁,頓時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地上,“大司馬,屬下有急事稟奏!”
“說!”男人停在那裡,聲音如寒風冷澈。
“城外守城軍、上京精兵、甚至禁衛軍中都傳來消息,近日各路兵馬都士兵離開軍營,去向不明,似得了密令,而且大部分是守城軍中的兵馬,呂敬未稟告,因此屬下也剛剛得到消息,據統計,調離的大約有五萬兵馬!”
君燁擡頭看着夜色中的上京,俊雅隱在燈火下,越發的高深莫測,淡聲道,“立刻傳令給江甫,追剿明持伍的精兵在七渡嶺附近等着本尊,沒有本尊之命,不許輕舉妄動!”
七渡嶺是荊州最後一道屏障,那侍衛以爲是君燁怕江甫吃虧要親自前去領兵,立刻道,“是,屬下立刻傳信江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