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擠在明黃色的榜單前,細細的尋找自己的名字,一名考生一邊看榜,一邊輕聲低念:“第一名孫立果,第二名林默……林默是誰?”
最近幾次的科舉,夢遙學院的學子們包攬了前三甲,書院裡成績優異,名列前茅的學子們,他耳熟能詳,可林默這個名字,他沒有半點印象。
另一名貴族考生看着林默二字,皺着眉頭道:“他應該不是夢遙書院的學子,而是外地來的考生!”
“衝上來的黑馬啊,把咱們夢遙書院的學子們都給比下去了。”學子的語氣裡帶着點點酸酸的味道,他們書院學子拜的師傅,無一不是京城頂尖的名士大儒,卻輸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學子,真是讓人備感窩心。
“林默!不會就是那個被搜出當票的考生吧。”一名考生恍然記起了貢院前發生的一幕:“那考生器宇不凡,極有傲骨,考了第二名,也不奇怪。”
經他這麼一提醒,衆人也記起了林默的才學,眼瞳裡浮現淡淡的欽佩,重新看向榜單,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都是他們的同窗,來自夢遙書院的學子。
他們的心情豁然開朗,雖然前三甲的第二名被搶走了,但第一名出自夢遙書院,第三名也是學院之人,前十名裡,書院佔了半壁多的江山,總體的考試成績,比上次科舉只強不差。
沐雲城見學子們對林默沒了敵意,緊緊皺起眉頭,面如寒冰的緊盯着林默的名字,第二名,比他的十四名高了數籌!
原本,他也是能夠進入前三甲的,可是,考試的小屋裡陰暗潮溼,光線又太淡,他還未完全恢復的眼睛被刺的生疼,強忍着疼痛答完的試卷,自然得不到如意的名次。
沐雲城走出人羣,面色陰沉的邁步前行,十四名是個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名次,他前面有十三個優秀的人才壓着,青龍國朝堂又是人才濟濟,皇上未必會重用他……
沐雲城心情沉重的擡頭望向天空,看到林默信步走了過來,他目光沉了沉,邁步走上前,擋住了林默的去路,滿眼譏笑:“恭喜林兄高中金榜第二名!”
林默頓時腳步,面色平平靜靜,不鹹不淡的道:“多謝沐國公。”
沐雲城打量着林默半新半舊的外袍,眸底浮上淡淡的輕嘲:“林兄才學雖高,卻終是來晚了幾年,青龍國朝堂裡才子雲集,能者滿滿,就算林兄三天後上了金鑾殿,被皇上欽點爲榜眼,最多也就是被髮回原籍,做個七品,八品的芝麻官,這與林兄出人頭地之念完全相反啊……”
林默看着沐雲城傲氣的面容,清明的眼瞳裡暗閃着淡淡的不屑,緩緩開口:“林默參加科考,是想爲國爲民儘自己的一份力,並非是爲了享受榮華富貴,就算是七、八品的芝麻官,只要能造福一方,林默就甘願前往。”
沐雲城不屑的嗤笑,學子們參加科舉,不就是想謀求高位,享受榮華富貴,衆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還遮遮掩掩的,說的這麼大義凜然,真是虛僞。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賤種,才華再高,他也擺脫不了自己那低微的身份,跳不進富貴的門。”
林默看着他毫不掩飾的嘲諷,眼瞳裡浮上淡淡冷冽:“林默是寒門子弟,自是比不上沐國公生的顯赫,只是,沐國公那麼高貴之人,怎麼沒入朝堂得重用,反而和我們這些寒門弟子擠着來考科舉?”
沐雲城清俊的容顏瞬間陰黑,如果父親、舅舅都活着,現在的他想進朝堂就進朝堂,想入軍營就入軍營,哪還會來擠這萬人考的科舉,更不會讓林默這低微的寒門學子嘲諷!
“多謝沐國公告知名次,省了林某的腳程,告辭!”林默和沐雲城話不投機,無心再和他多言,拱了拱手,轉身朝着自己居住的雲來客棧走去。
看着他漸行漸遠的修長身影,沐雲城眼瞳裡綻放着陰冷寒芒:居然敢嘲笑他,不知死活!
金色陽光灑在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急色匆匆,商鋪,小店裡的客人倒是悠然自得。
醉風樓最豪華的一間雅室裡,禮部尚書之子許文浩拿起酒壺,慢騰騰的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面前人:“天凌,恭喜你成功主考會試,我敬你一杯。”
坐在他對面的男子,着一身淺青雲凌錦,袖端繡着竹枝,風姿瀟灑,卓而不羣,正是三皇子蕭天凌,他接過青玉杯,一口飲盡,淡淡酒香瀰漫脣齒,他墨色的眼瞳裡蘊含着無窮無盡的深邃:主考會試,只是剛剛開始!
許文浩品着美酒,眼睛裡滿是戲謔:“這次科舉,夢遙書院的前三甲被搶走了第二名,不過,他們還沒上金鑾殿,前三甲的名次還不能確定,說不定到了殿上,那寒門第二名一緊張,答錯了題,前三甲還是夢遙書院的……”
蕭天凌眼前浮現林默堅韌、正直的眉宇,嘴角彎起一抹淺笑:“你放心,林默掉不出前三甲,說不定還能被父皇欽點爲狀元。”
許文浩一愣:“這不太可能吧,夢遙學院學子們的能力你也見識到了,一年比一年強,這次會試,他們的上榜人數,佔了榜上總人數的一半,前十名,他們居然佔了六名,那個第一名的孫立果,第三名的張益壽,都是學院的佼佼者,深受名家大儒們的器重,絕不會被那個林默比下去的……”
蕭天凌微笑,林默修養極高,氣勢不俗,就算成不了狀元,他也會是榜眼,不會再往下掉了。
許文浩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贊嘆:“夢遙書院原本只是個相對不錯的小書院,能發展成現在這麼強勢學院,蕭清宇功不可沒。”
夢遙書院隸屬皇室,皇帝先後委任了好幾任院長,都只能讓學院平平穩穩的慢慢上升,蕭清宇接管書院後,學院就像長了翅膀,飛速向上發展,他的能力,真是讓人驚歎。
蕭天凌聽到蕭清宇的名字,輕輕蹙了蹙眉,瞬間又消失無蹤。
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許文浩的眼睛,他驀然想起,蕭天凌喜歡蕭清宇的未婚妻,不自然的輕咳幾聲:“天凌,你要不要重用夢遙學院的學子們?”
學院學子們多是京城貴族子弟,身後有着龐大的家族,能將他們收爲已用,就等於得了他們的家族爲助力,可是,學子們在夢遙書院讀書習字,對蕭清宇的情誼比對主考官深厚,這樣的他們,讓人不放心。
蕭天凌深邃的眼瞳裡暗芒閃掠:“京城學子們勢力龐大,自然是要重用的。”重用時,對他們設幾重戒心,不怕他們背叛。
蕭天凌的能力,許文浩早就見識過,他敢重用學子們,就能駕馭得了他們,他完全不必擔心:“太子的病情如何了?”
“聽說能下牀了。”蕭天凌一直在忙會試,沒空理會其他事,太醫診斷蕭天駿半月後痊癒,這都過了十天了,他的病情應該好的差不多了。
“會試已經發榜,三天後就是殿試,太子的病痊癒,也對這科舉會試插不上什麼手了,他的病,成全了你啊。”許文浩看着蕭天凌,笑的意味深長。
天凌主考時,待人隨和,處事公正,學子們對他極是擁護,他們入了朝堂,也會對天凌十分敬重,天凌輕輕鬆鬆就收到了全國各地的有才之士……
“可能是最近他的運氣比較背,我的運氣比較好吧。”蕭天凌低低的說着,眼瞳裡浮上一抹高深莫測。
“來人哪,救命啊,雲來客棧死人了……”一道淒厲的慘叫穿透雲層,響徹雲霄,震驚無數衆人。
蕭天凌目光一凝:“雲來客棧是聚集學子最多的客棧,怎麼會突然死了人?”
許文浩從大開的窗口往下凝望,一名名行人站在雲來客棧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具體情形,漫不經心的道:“可能是學子互看不順眼,打架打死了人吧。”
“都死了,都死了……救命啊……”一名男子連滾帶爬的跌出了雲來客棧,滿面驚恐。
蕭天凌放下酒杯,眸底蒙了一層凝重:“事情沒那麼簡單,我下去看看。”足尖輕點,他修長的身影自窗口躍下,輕輕飄落在雲來客棧前,排開衆人,大步走了進去。
大廳裡一片狼藉,十大桌食客全都倒在了地上,面色青紫,七孔流血,面容因痛苦而分外猙獰,他們有的衣着華貴,有的衣着樸素,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參加科舉的考生。
“這是怎麼回事?”許文浩跟進客棧,看着七孔流血的學子們,驚的一怔,眼瞳裡映出一張張熟悉臉孔,他驚聲高呼:“那個是會考的第九名啊……還有第七名,第六名……第三名探花也在……第一名狀元也中毒了……”
‘嘩啦!’清脆的聲響打斷了許文浩的話,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學子倒在地上,痛苦的縮成一團,鼻子,嘴巴里不停的冒出黑色鮮血。
“你是……林默!”蕭天凌看着他堅韌的目光,認出了他的身份,正準備吩咐人送他去醫館,十多名官差帶着四五名大夫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蕭天凌,官差,大夫們就要行禮,蕭天凌擺手制止了他們:“快救中毒的學子。”
“是!”大夫們快速查看着學子們的毒情。
官差們則負責問話:“掌櫃,好好的學子,怎麼都中毒了?”
掌櫃是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脣上留着兩撇鬍須,不怎麼挺拔的身軀險些抖成了篩糠:“草……草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飯菜都是新作的,早晨吃了都沒事,怎麼現在吃了就中毒了呢……”
“你真的不知情?”官差斜睨着他,不太相信他的話。
“回官爺,草民只是按照學子們的要求,爲他們準備飯菜,真的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中毒!”掌櫃目光悽悽,眼瞳除了無奈,就是不解:他開客棧這麼多年了,一直平平安安的,怎麼突然攤上了這麼大的事……
蕭天凌銳利目光掃過學子們,落到了忙碌的大夫身上,聲音低沉:“大夫,他們中的什麼毒?”
“回三皇子,是三步倒!”一名老大夫站起身,恭敬回答。
“三步倒?”蕭天凌挑眉:“那是什麼毒?”
“就是老鼠藥。”老大夫耐心的解釋着:“很厲害的一種毒,老鼠吃了,走三步就會死亡!”
蕭天凌目光一凜:“那學子們……”
大夫指了指林默在內的四五人:“除了他們,都死了!”
蕭天凌眸底閃過一抹銳利寒芒,會試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都是國之棟樑,也是他想要招納的賢才,會試的榜單剛剛出來,他們還沒有進入殿試,就被毒死在客棧,是偶然,還是有人故意和他作對?
毒殺榜上有名的會試學子,可是驚天大案,動手之人,真是膽大包天:“毒下在了哪裡?”
“回三皇子,飯菜裡,湯裡都有毒,酒裡沒有!”大夫仔細檢查着桌上的食物,清晰的報出結果。
蕭天凌看向掌櫃:“還敢說學子們的中毒與你無關?”平平靜靜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許文浩卻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掌櫃面色慘白的毫無血色,磕磕巴巴的道:“這……這菜和湯都是廚子做的,草民是掌櫃,只負責記賬、算賬,廚房裡的事情,半點不沾的……”
話音剛落,兩名官差擡着一具屍體從後堂走了出來:“三皇子,在廚房裡發現一具屍體。”
掌櫃看着身材胖胖,臉兒黑黑的男子,驚聲高呼:“他就是草民的廚子。”
廚子七孔流血,面容猙獰,和學子們的死狀一模一樣。
蕭天凌劍眉微挑:他是不小心中了毒,還是被人滅口了?
“蕭世子,雨棠郡主。”禮貌的稱呼聲響過,門口的侍衛們自動分向兩邊,蕭清宇和沐雨棠並肩走了進來,俊美無籌的男子,明媚動人的女般配的就如神仙眷侶。
蕭天凌看着格外刺眼,冷冷的道:“蕭世子怎會來此?”
“學院的學子們無故死亡,我身爲夢遙書院掌權者,自然要來一看究竟。”蕭清宇淡淡說着,深邃目光掃過死亡的學子們,看向救人的大夫們:“他們怎麼樣了?”
大夫拔出紮在學子們胸口的銀針,帶出一股股黑血,看着被染成了黑色的銀針,大夫重重嘆氣:“回蕭世子,學子們中毒太深,只怕無力迴天。”
蕭清宇神色淡然的拿出幾顆藥丸,遞向大夫:“這些是解毒丸,給他們服下,看看有沒有用。”
“是!”大夫接過藥丸,塞進了學子們口中,他們已經瀕臨死亡,大夫們回天乏術,就死馬當成活馬醫,用藥丸做最後一搏。
學子們服下藥丸,七孔裡的黑血停止了流淌,臉上的青紫也漸漸退去,兩盞茶後,他們輕咳幾聲,慢慢睜開了眼睛,面色十分蒼白,眼神也非常憔悴,但毒已清除,沒了性命之憂。
大夫們輕扶着他們坐起來,感受着他們的暖暖體溫,嘖嘖稱奇!
沐雨棠清冷目光越過甦醒的學子,落到了面容猙獰的死屍上,柳眉蹙了蹙,款款走向盛放着飯菜的客桌。
一名夢遙書院的學子看到了蕭清宇,禮貌的道:“蕭世子!”
蕭清宇淡淡嗯了一聲:“你們怎麼會來這裡用膳?”
夢遙學院的學子們大多家在京城,外地前來求學的,也租住了小院,帶了書童或丫鬟,嬤嬤照料飲食起居,外出用膳時,要麼去酒樓,要麼去小酒館,極少來這住人的客棧。
“爲了給落榜回鄉的學子們踐行。”雲來客棧裡住了很多才華橫溢的學子,他們進不去夢遙書院,書院裡的學子們就前來找他們切磋,一來二去的,大家就成了朋友。
清晨會試放榜,落榜的學子們準備回家了,他們這些榜上有名的,就前來送行,沒想到全都中了毒。
“是誰提議來送行,或者,誰邀請你們來雲來客棧的?”蕭清宇聲音淡淡的,就像隨口一問。
學子挑挑眉,悶悶的道:“當時,我們在貢院前一起看榜,然後,落榜的就說要回家,我們就來送行了,算不是上誰提議,邀請……”
沐雨棠走上前來,悠悠的道:“我已經試過,菜裡的毒比湯裡的毒要輕很多。”
蕭天凌不解的看着她:“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毒不是直接下在湯裡或菜裡,而是下在了水裡,青菜經水清洗時沾了少量的毒。”沐雨棠輕輕笑笑,瞟一眼林默幾人:“這幾位學子能夠活下來,是因爲他們只吃了相對乾爽的菜,沒碰菜湯,也沒喝湯。”
“林某剛纔確如姑娘所說,只吃了菜,沒動湯。”林默的聲音有氣無力,眼瞳卻清亮如泉。
“我們也是……沒喝湯。”學子們紛紛開口,肯定了沐雨棠的猜測。
蕭天凌看向掌櫃:“你是從哪裡打來的水?”
平平靜靜的聲音,聽的掌櫃身體一顫,磕磕巴巴的道:“草民……後院裡有一口水井……平時吃飯,沐浴所用的水都是從那裡面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