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極是堅定決絕,奈何顏墨白則微微垂頭,脣瓣在她頭髮落得一吻,“我顏墨白此生,並非想算計鳳瑤你,只是如今,事態緊急,我仍是想讓你性命無恙,護你安穩,是以,便不得不送你出城。你若一直留在這國都,我會心有掛念,時常提心吊膽。我並非畏懼大英,也非畏懼命運,而是,畏懼你若有事,我無法及時出現在你身邊。既是如此,鳳瑤離開國都,纔是最好之法,你若過得安好,我便也能心底大安,從而,一心一意對付大英。”
“顏墨白!這只是你之想法罷了。但你可曾考慮過我的心意?倘若你在這大英有何閃失,我定也懊悔自責,只因我無法在你受難之際,在你身邊幫你!再者,你與大英此戰,若是未贏,大英野心磅礴,日後定也會吞了大旭。如此一來,便是你此番執意要送我出城,倘若你有何閃失,我大英,甚至我之性命,仍是不保!”
“我定會拿下大英,不會讓大英有任何傷害大旭,傷害你之可能。而你是我顏墨白心上之人,無論如何,我都不願你,再犯險。”
鳳瑤滿目緊然,“顏墨白……”
他微微一笑,那溫潤纏綣的瞳孔卻卷着幾分不曾掩飾的堅決。
“我年幼時,親眼目睹我孃親死在我面前,那種拼了命的想救而又無法救的頹然與驚恐早已是刻骨銘心。如今這回,你乃我顏墨白最是心繫之人,是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當年之事再度發生,也不敢讓那種事再度發生!倘若你有何閃失,我顏墨白此生,便是當真萬劫不復了,便是贏了此戰,我也會悲痛終生,抱憾終生,又或許,我根本就贏不了這一仗,而是待聞之你噩耗,便已丟盔棄甲,再無精力去鬥。是以,鳳瑤,我一次次的算計讓你離開,並非是不顧你之感受,而是,正因是太過在意,才覺只要你安然活着,便比什麼都好,也是在最大程度的幫我。便是你恨我,怨我,只要你安然歸得大旭,遠離硝煙,自在而活,而非是在刀尖上添血,我顏墨白心裡,都是高興的。我也會一直記得,你在大旭等我,如此,我心有掛念,定會速戰速決,儘快將大英拿下,從而,早些去得大旭,見你。”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裡,震撼之至。
鳳瑤目光也開始顫動,臉色也早已被重重而起的複雜覆蓋,一時之間,竟是有些言道不出話來。
大抵是經歷過最初的驚恐與大悲,是以,纔不敢讓同類之事再度發生。如此的顏墨白,雖爲倔強執拗,但又何嘗不是脆弱的表現。因着太過在意,是以她姑蘇鳳瑤便成了他最大軟肋。他每次都是拼了命的想將她送走,想讓她安然的活在事外,想讓她全然的安然無恙,他一次次的不惜謀劃着讓她離開,讓她傷心,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以爲只要她好好的活着,他便能心安,能欣慰。
只是,這些都是他以爲的最好之法,但於她姑蘇鳳瑤而言,又何嘗不是殘忍。她明明幫得到他的,也明明可與他並肩作戰,甚至也伸手便能拉他一把,只可惜,他卻是要將她趕到鞭長莫及的地方去,僅如同一個傀儡傻子一般,束手無策的僅是等他的消息。
思緒翻涌,沸騰不止,突然,心口莫名的有些揪痛開來。
她眉頭緊皺,強行忍耐,卻是這時,顏墨白微微揚起繮繩,啪啦的拍打在馬背,竟是有意要繼續策馬往前。
鳳瑤面色越發驟變,頓時鬆開他的手,自行猛烈的扯了繮繩,待得烈馬再度停歇,她當即低沉道:“你之心思,我自然能懂,但如今事態特殊,是以出城之事,需從長計議。別看前方那城牆兩側僅有十來名兵衛,但城牆之上那烽火臺上,定兵衛雲集。再者,因着你大周舉兵而來,是以這國都上下都已做足了完全應敵之策,一旦今夜你我公然闖這國都城門,勢必會引來滿城的大英之軍,那時候,你我孤立無援,定插翅難飛。”
他稍稍垂頭,薄脣貼在她耳邊,執拗溫潤的道:“鳳瑤放心。”
嗓音一落,渾然不待鳳瑤反應,便已再度策馬往前。
瞬時,烈馬飛躍,頃刻便已抵達城門處,而那城門兩側的兵衛陡然舉着長矛圍堵過來,待將烈馬圍在正中,有人斥聲道:“你是何人!”
鳳瑤滿目複雜,一言不發,內力則渾然不顧心口的揪痛而稍稍涌動,滿身戒備,全然做足了迎戰的準備。
奈何這時,顏墨白則是渾然不動,淡定自若,那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僅是鬆開了繮繩,探入袖中,懶散慢騰的掏了只令牌朝在場兵衛展露。
兵衛們皆是一怔,面露覆雜,半信半疑。
顏墨白這才道:“穆元帥有令,令在下出城請墨玄公子,軍令如山,耽擱不得,爾等還不速開城門?”
在場兵衛當即面面相覷,則是片刻,有人越發靠近,低沉道:“大周賊子即將來襲,是以皇上早有吩咐,全城嚴禁,不得任何人出入。公子既是穆元帥麾下之人,身攜軍令,自可特殊出城,只是,望公子將令牌遞給我等,容我等好生看看。畢竟,守城爲大,疏忽不得,也容不得任何差池,望公子見諒。”
顏墨白勾脣而笑,“爾等要查看令牌,自是尚可。只不過,爾等動作可要快點,若耽誤了穆元帥軍令,在下也擔待不起。”
嗓音一落,便稍稍彎身,將手中令牌朝馬旁兵衛遞去。
兵衛當即伸手接過,隨即與幾人仔細辨別,但得一切完畢,那人才將令牌雙手捧着遞還給顏墨白,繼續道:“公子奉穆元帥之令出城,我等自不敢攔。只是,這位姑娘……”
兵衛欲言又止,懷疑重重。
且也不得不說,自打這一男一女策馬行至不遠處停歇,鬼鬼祟祟,他們便覺這二人大有問題。此番攔截,本也是要將這突然過來的二人活捉審問,不料這策馬的男子,竟是有穆元帥令牌。且那令牌,他們已是仔細辨別過了,全然爲真,是以,元帥之令不可違,這握着令牌的男子無法攔,但這馬背上的女子,卻是疑點四起,自要好生盤問盤問。
“此乃墨玄親妹。”待得兵衛的嗓音剛一落下,顏墨白麪色絲毫不變,淡漠平穩的出了聲。
瞬時,在場兵衛們皆是一怔,面色微變,待得心底權衡一番後,終是紛紛退散着讓開路來,而那方纔言話的兵衛再度道:“公子欲姑娘一道去請墨玄公子,旅途奔波,不知可要我等遣人護送?”
“墨玄公子喜靜,人去得多了,倒容易壞事。”顏墨白平緩溫潤的出聲,說着,嗓音一挑,“還不開城門?”
在場之人皆是垂頭下來,不敢耽擱,那立在最後的幾名兵衛,則急忙迅速的將城門打開。
顏墨白慢條斯理的將令牌收入懷中,也未耽擱,握緊了手中的繮繩,便開始再度策馬而前。
烈馬極是迅速的越過了國都城門,徑直往前,待得離城門越來越遠,周遭光線便越發沉了下來。顏墨白掏了夜明珠,奈何明珠光亮鬆散細微,並不能照亮周遭,僅能稍稍照亮前路,昏黃暗淡,模糊成片。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面色複雜幽遠,搖曳不定。
待得半晌,她終是再度握住了顏墨白的手,只覺他手背涼寒如冰,“此地離大周營地還有多遠?”
風聲簌簌裡,顏墨白那平緩的嗓音揚來,“已是不遠,一個時辰後,便會抵達。”
“你要將我先送至營地?”鳳瑤低沉沉的繼續問。
“嗯,先送回營地,再遣些兵力送你回大旭。”
他嗓音依舊平緩,脫口的語氣也平靜自若,彷彿全然不容人改變。
鳳瑤心口越發一沉,滿目起伏,正要再言,奈何他似是全然知曉她心思一般,溫潤平緩的再度出聲,“鳳瑤,這次便再應我一回,安然回得大旭可好?這次,也會是我最後一次執意要將你送走,待的這番戰事過後,你日後想要我如何補償你,都可。”
這話入耳,本是一派的平靜醇厚,奈何這話卻像是染着某種魔力一般,頓時將鳳瑤到嘴的話全然強行的噎了回去。
鳳瑤目光緊了緊,再也道不出話來。
皆倒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但她與顏墨白明明是道同,兩人仍是要背道而馳,強行分別。
或許她真正離開,他便能全然安心應戰,既是如此,她便應他一回,主動‘離開’便是。若不然,只要她一日逗留在大英國都,這廝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騙她離開,就如,最初在曲江之邊便是如此,後來在行軍途中遇了獅羣也是如此,憑他的精明,總是有法子對付她,亦或是先斬後奏的算計她離開。
思緒至此,心底一片通明。
鳳瑤垂眸下來,指尖略是仔細的裹住他的手背,強行鎮定,再不言話。
烈馬一路往前,大肆奔波。
本也以爲顏墨白會讓大周精衛駐紮在一個極爲隱秘之地,或高山,或峽谷,或荒野樹林,但她終是不曾料到,他會將大英之軍,駐紮在一個鄉村。
此際周遭一片漆黑,天色暗淡,空中月亮也莫名的不再鮮明,而透過明珠暗淡的光影,依稀可見,這條小路的周遭,是縱橫阡陌的田土。
“這座村子,幾年前鬧過瘟疫,人去村空,臨近村落之人極是避諱,是以多年來,無人會踏足這裡,此番讓大英重兵駐紮於此,倒是極爲合適。”沉寂幽涼的氣氛裡,顏墨白緩緩出聲。
鳳瑤眼角一挑,心底的愕然逐漸消卻,“雖是如此,但如今大英上下戒備,說不準也會有兵力尋到此處,那時候,這地方地勢平坦,並無任何天然屏障,大周重軍,倒容易被強攻。”
顏墨白緩道:“此村莊四通八達,無論哪個方向,皆可退兵逃開,是以,縱是大英兵衛來襲,大周兵衛退路重重,全然無懼。再者,這些日子,我已差兵衛大肆深挖地道,縱是有兵力來襲,大周兵衛,也可憑地道逃走。”
是嗎?
鳳瑤微微一怔,“地道的另一頭,通往何處?”
“大英國都的……皇宮。”
這話入耳,鳳瑤心底一驚,此番無疑是切身體會的瞭解了所謂的‘敵在暗’的勢態。想必百里堇年等人想破頭都料不到,暗處隱藏的大周精衛,分毫都未停歇過呢,甚至將矛頭徑直對上了大周的皇宮。這般一來,說不準不久之後,大英國都之人仍還在懷疑大周兵力爲何未破城而來,奈何實際上,大周精衛已源源不斷的涌入了地道,隨時都可在大英皇宮大肆興風。
那時候,擒賊先擒王,大英皇宮一亂,百里堇年與大英太上皇被擒,偌大的大英,便也該翻不起浪了。
思緒至此,心有震撼。
鳳瑤沉默半晌,才強行按捺心神,緩道:“挖地道之法,倒是極好。”
他溫潤而笑,“挖地道雖爲好法子,但就是太過費時。如今大軍糧草已是所剩不多,尋常還需狩獵而過活,是以若無法儘快將地道挖通,糧草一斷,便也絕非好事。”
鳳瑤心頭瞭然,緩緩點頭,待得沉默片刻,再度道:“可否有法子讓東臨蒼差人運送糧草?前幾日,東臨蒼已是答應與我們結盟,倘若與他提及糧草之事,他定不會袖手旁觀。”
“鳳瑤與東臨蒼雖接觸了幾日,但日子尚短,許是不知東臨蒼真正面目。如東臨蒼那般人,雖爲閒散,但卻極是希望忠孝兩全。前些日子,他能幫我渡河,甚至準備烈馬,便已是仁至義盡,若糧草之事再求教於他,不見得他會幫忙。就如,倘若他當真有心結盟,便是今夜,也不會任由鳳瑤獨自去擒拿那大英左相。”
他嗓音無波無瀾,並無半許起伏,說着,便話鋒一轉,略是幽遠從容的繼續道:“東臨蒼雖爲閒散公子,卻有天下謀臣之能。只可惜,他空有其才,卻只願安穩守着東臨世家,無心爭鬥,是以這般精明之人,也容易做牆頭之草,隨波逐流,毫無堅定,是以要與他結盟,無疑得多長個心眼,只因說不準何時,他就會在後面突然掉鏈,擾亂全盤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