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短促的二字突然入得耳裡,陡然愕得鳳瑤差點緊急停馬,但理智仍還是在迅速反應,不曾真正讓她勒馬而停,她僅是滿目複雜搖晃的凝視前方,極爲迅速的再問:“你當真不知方向?倘若當真如此,我們此番行軍往前,又是要去哪裡?且一旦走錯方向,到不了大英國都,如此,我們豈不是白費功夫?”
顏墨白緩道:“鳳瑤先莫要着急,我雖不知去往大英的方向,但老馬識途這道理,鳳瑤自然也是聽過的。說來,我此番與鳳瑤一樣,也是初入這大英之地,人生地不熟,不知方向也是自然,但不知鳳瑤上馬之初可曾注意,那最是列在前面的馬,皆略微老態,自然皆是老馬,且伏鬼有意讓精衛策着老馬在前領路,想來自然也是想利用老馬識途之理。”
是嗎?只是即便如此,這一切也不過是他的猜測罷了,並非確定,且萬一馬雖爲老馬,但卻無法識途,甚至又一旦帶錯了方向,如此之下的後果,定是難以估量的了,許是此番大費周章之行,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甚至於,重兵紛紛耗在路途之中,說不準哪日,便會當真全數耗死在這路途之上。
思緒至此,心境越發的陳雜搖曳鈐。
奈何,卻又待沉默片刻之後,所有的複雜之思,便又開始逐漸的瓦解與妥協。
命運如此,事實如此,是以,即便心底不平,卻也不得不接受如今這現實。且終歸還是顏墨白心態最好,便是此番不知方向,竟也能淡定從容,若論心境與大氣,她終是比不過他的洽。
“東臨蒼既是安排老馬而來,自該是有所用意。那人雖看似不着調,實則卻也可行大事,鳳瑤莫要擔心。”
鳳瑤眉頭微蹙,沉默片刻,便再度按捺心神的道:“我也並非是想擔心,只是着實有些不敢與命運豪賭罷了,畢竟……”
不待她後話道出,顏墨白便平緩寬慰的道:“我知曉。”說着,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你之心願與重擔,我一直都爲你記着的。是以,一切有我,鳳瑤莫要擔心。”
他依舊是如此之話,奈何這話入得耳裡,鳳瑤心底仍無半點的踏實與安心,反倒是越發的心疼。心疼他的體貼,心疼他的無微不至。
甚至於,似是與他在一起後,除了仇恨加身之外,他似是過得比往日還要累。大抵是人若有情,心頭考慮之事便會全然增多,便是如顏墨白這般腹黑深沉得全然可傲視天下之人,也免不了這等俗套。
“墨白。”
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脣瓣一啓,幽遠低沉的出聲。
這話一出,顏墨白便溫潤平緩的應聲,“嗯。”
鳳瑤目光越發一遠,瞳底深處也蔓出了幾許掩飾不住的複雜與厚重,“與我在一起,你可是極累?往日的你,僅需復仇罷了,僅需爲你心底大計謀略罷了,但如今,你卻還要爲我考量。是以,與我在一起,你可會累,極累極累?”
“鳳瑤怎突然這般問了。”他嘆息一聲,嗓音頓了片刻,繼續道:“爲你所做之事,皆乃我自願,是以未有什麼累與不累之說。但若當真論起累來,我倒是的確有一事讓我心累。”
“何事?”鳳瑤眼角一挑,低沉而問。
他也並無耽擱,只是溫潤的嗓音突然沉了半許,“我之心累,不過是此番大英之行,無法全然將你護在羽翼保護。大英強敵在前,前路一切都是未知,是以後路如何,便是我也無法預料。”
鳳瑤神色微緊,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亦如顏墨白此人,尋常是說不出什麼肉麻的情話來的,但每番之中,她也總會覺得,他便是不說情話,但有些話入得耳裡,也會如情話一般令人心生甜然與踏實。又或許,他太瞭解她了,也極是知曉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從而,纔會尋常關切之言,也會讓她聽得心生柔軟。
“我之安危,你便莫要操心了,你顧好你自己,便是我最是心安之事了。”待得沉默半晌,鳳瑤才強行按捺心緒一番,低聲回話。
這話一出,顏墨白並未再言,周遭風聲鶴唳,涼薄四起,滿目之中一片荒涼蒼茫,卻是許久許久,顏墨白都未再回過話。
鳳瑤眼角微挑,面色複雜升騰,心底也不知這廝是否將她的話聽進,只是有些話也着實不適合多言,多說無用,是以,也只得將所有心思全然壓下,隨着他一道沉默。
大軍馳騁往前,馬蹄聲嘈雜厚重,行軍陣狀也是極大。
只是行了許久,這條道路也仍舊是荒涼破敗,毫無人煙,倒也略微讓人心疑。
照理說,行了這麼遠,總該是出現些村落小鎮纔是,卻未料這條路,除了道路崎嶇荒敗之外,竟還是毫無人煙,連村莊與小鎮都全然遇不上一個。
鳳瑤擡眸深深的朝前方那蜿蜒的道路凝望,眉頭皺地越發的緊,待得一行人全然繞過前方的彎道,她終是再度出聲道:“這條路越走越荒,人煙全無,倒是有些不像通往大英國都的路。”
“雖是不像,但也並非全無可能。畢竟,要避開大英埋伏之地,自然得繞路而行,走些荒僻之道也是自然。”僅是片刻,他便平緩幽遠的回了話。
“你這話雖有道理,但一行人如此全然不知前路的前行的確並非明智。不若,讓三軍全然而停,再差精衛去打探前路。待將前路打探好了,且也確定方向了,我們再上路也不遲。”
“沒時間了。”
不待鳳瑤的尾音全數落下,他便嘆息幽遠的出了聲,說着,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若差探子上前探路,這一來一回,定耽擱時間。鳳瑤,我們沒時間再在路途上多耗了。”
鳳瑤心口一緊,低沉道:“正因時間緊迫,是以纔不可找錯方向。且讓三軍原地安營紮寨,再讓精衛探路,無疑是最好之法,到時候若確定路線有錯,及時更改的調頭而行也是尚可。”
顏墨白緩道:“東臨蒼既是安排了老馬來,便自是有其用意。”說着,嗓音一挑,“鳳瑤,行軍作戰,最是忌諱心急與心亂。你不曾真正上過戰場,不曾真正見識過兩軍熊烈的沙場交戰,是以,便略是不瞭解戰役的猙獰與緊迫。速戰速決,滿身淡定,才該是作戰之際的最好心態。便如此番之事,東臨蒼既已插手,便絕不會虧待你我,且此番這條路,雖爲荒蕪,但正該是繞開大英重軍埋伏之路,若不然,憑大英的冷冽陰狠,在海上都會對你我突襲兩次,又如何能真正任由我們在其大英的國土上馳騁奔走?”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裡,心底情緒翻騰,面色也越發複雜厚重。
鳳瑤滿目幽遠的凝於前方,身子稍稍而僵,並未回話。
他這話說得沒錯,甚至對她而言,無異於醍醐灌頂。她的確是心亂了,焦急了,如此心態,自然犯了軍中大忌。
只是心底有太多太多的事壓着,是以整個人也難以平靜下來而已,她僅是擔心顏墨白身子,擔心自家幼帝的蠱毒,擔心時間不夠,甚至,也擔心此番與大英的戰役會生變數。
她終還是無法如顏墨白這般,心態寬廣且又深邃如海,她在他面前,就像是個焦灼不堪的俗人一般,控制不了情緒,也無法真正的控制。
思緒至此,一道道無奈與嘆息也在心底遊走,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終是脣瓣一啓,幽遠之至的再度出聲,“心境而亂,確爲大忌。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說着,神色微動,話鋒也跟着一轉,繼續道:“你這話我已記下。與其擔憂焦慮,不若放手一搏。許是我當真該有你這般心態,遇事淡然,從容不驚的。”
這話一落,便不再言話,顏墨白也未即刻出聲,只是待得二人雙雙沉默片刻,突然,那策馬跟在後方的柳襄突然上前,策馬行於鳳瑤烈馬之旁,朝鳳瑤低沉道:“長公主與大周皇上可是發覺,這迎面而來的風,似是有股什麼味道。”
說着,深呼吸一口,眉頭一皺,疑慮四起的問:“像不像臊味?”
他這話來得突然,鳳瑤稍稍一怔,卻待剎那回神,便也稍稍深呼吸了兩口,卻又覺迎面而來的風涼薄冷冽,並無任何異樣。
她微微轉頭,目光徑直朝柳襄落來,則見他滿目幽沉,呼吸微大,似是仍在極爲專注的品聞這迎風捲來的氣息,她神色微動,脣瓣一啓,正要言話,不料正這時,顏墨白平緩懶散的出聲道:“你鼻子倒是靈。”
這話入耳,鳳瑤下意識止了後話。
柳襄則轉眸朝顏墨白望來,凝了片刻,隨即便咧嘴一笑,“大周皇上的鼻子也不弱。”說着,不待顏墨白回話,他再度將目光落向了前方,繼續道:“柳襄倒是覺得,這風裡的臊味雖淺,但也仍是有些奇怪。畢竟,荒無人煙之地,野獸倒也有些多,若羣羣而居的話,尿臊味自然也是不淺,且這空氣中的尿臊味雖不濃烈,倒也尚可說明,那羣獸聚集之地,離此番略遠,但卻絕非極遠。”
顏墨白平緩自若的道:“方纔還在贊你鼻子靈敏,卻不料你這下一句,便不得不讓朕將方纔評你之詞收回。”
柳襄面色微變,落在顏墨白麪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許,“大周皇上有話不妨直說。柳襄鼻子雖稱不上極爲靈敏,但也算得上乘。往日在秦樓楚館呆得久,各種味道皆能聞遍,嗅覺日日鍛鍊,是以稍稍聞些東西,倒也自然是聞得出的。且這風裡的羶味略帶尿澀,想來自然是前方那匹山上的山獸撒的尿。”
說着,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野地深山之中的猛獸,可是極野,若一旦羣獸四方來襲,許是也是危險。”
他嗓音柔和,但語氣則稍稍卷着幾許深沉,只是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顏墨白便已漫不經心的出聲道:“尿臊之味雖是有,但更多的,則是以尿臊味強行掩蓋着的苦味。朕方纔說要收回評你鼻子靈敏之言,不過是因你柳襄僅聞出了尿味,卻不曾聞出尿味中夾雜的苦味。”
柳襄面色再度一變,眉頭也驀地一皺,待兀自沉默片刻,他嗓音陡然捲了幾分起伏,“大周皇上之意是……”
他尾音拖得極長,卻是並未將這話全然說完,只是那略微起伏的面色則在全然昭示着他心有猜測,卻略微肯定,擔憂稍稍有些不可置信。
顏墨白也未耽擱,甚至也未待他尾音全數落下,便幽遠自若的道:“沒錯。那尿臊味,有問題。”
說着,不待柳襄反應,轉頭朝伏鬼望來,“吩咐下去,謹慎戒備。”
這話一出,眼見伏鬼領命後便要迅速策馬走開,他瞳孔極爲難得的一縮,突然道:“慢着。”
瞬時,伏鬼陡然回頭朝他望來,他瞳中稍有微光滑過,薄脣一啓,再度道:“箭支淬毒,流箭準備。”
眼見顏墨白麪色沉寂,那雙漆黑的瞳孔也略顯緊蹙,伏鬼頓覺事態不妙,面色也跟着變了幾變,隨即再度恭敬剛毅的應聲,而後不再耽擱,策馬離開。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心口嘈雜微起,卻是片刻之後,又突然憶起顏墨白不久前與她說的那些話,便又下意識的斂神一番,將起伏的心思再度壓下。
“可是出了何事?”她轉頭朝顏墨白望來,問得低沉。
好歹也是在道行山上隨着國師稍稍學過醫術之人,且鼻子也算是靈敏,但此番這些風迎面而來,饒是她無論如何的呼吸與品評,卻都無法聞出這風裡夾雜了什麼味道。不得不說,她聞不出尿臊味,更問不出苦味,且也正因是聞不出,是以,整個人才也越發的有些愕然。
“既是空氣有異,如今最是妥當之法,許是該三軍而停,從而,靜觀其變。”正這時,柳襄那略微緩慢的嗓音再度響起。
顏墨白卻並未回話。
待得片刻之後,他這纔將目光朝柳襄落來,漫不經心的道:“三軍而停,不過是坐以待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