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贏易與她說的都不過是些日常隨意之言,慢慢悠悠,倒也皆是些雞毛蒜皮之事,並無重要。再論這薄酒,昨夜許儒亦可是說贏易去鳳棲宮尋她時可謂是極爲着急,是以,爲了送一瓶薄酒而着急,倒也有些小題大做,說不過去了。
如此,贏易昨夜焦急尋她,究竟僅是爲了送她薄酒,還是,其它?
正待思量,突然,沉寂無波的氣氛裡,贏易突然出聲道:“聽說,皇姐在宮中收留了一個名爲容傾的人,且昨日,容傾還差點將柳襄殺了?”
他嗓音極是平和,略微卷着幾許乖巧與好奇,然而這話落得鳳瑤耳裡,卻是驟然掀了狂瀾。
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一沉。
大抵是察覺到了鳳瑤神情不對,贏易也面露幾許愕然與緊張,小心翼翼的問:“皇姐,可是臣弟問錯什麼了?”
贏易自然沒問錯什麼!怪就怪在昨日之事也算是封鎖,爲何這贏易會知道!
鳳瑤強行按捺心緒,深眼凝他,待得面色稍稍緩和幾許,略微直白的問:“這些事,臣弟如何知曉的?”
他垂頭下來,恭敬認真的道:“臣弟今早聽送膳的宮奴提及的。”說着,神色微動,略微愕然的朝鳳瑤問:“那宮奴說此事宮中都傳遍了,難道皇姐不曾知曉?”
宮中都已傳遍?
鳳瑤面色越發一變,心口的複雜之意層層上涌。
竟是傳遍了?怎會如此。昨日之事明明發生在柳襄院中,且在場不過是一些御林軍與暗衛,難不成,御林軍與暗衛也會走漏風聲?
一時,各種思緒上涌,揣度無果。
待得半晌後,鳳瑤纔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幽遠無波的道:“你聽說之事,自是爲真。只不過,昨日之事,本宮並不曾讓人傳出,而今倒滿宮皆知,此等事態,倒在本宮意料之外。”
贏易緩道:“可是有人口風不嚴,是以泄露消息了?只是,如今滿宮之人大多都已知曉此事了,皇姐此際若要鎮壓,許也壓不下來了。再者,也不知此事有沒有外傳出去,若宮外之人也知皇姐收留了兩個風塵之人入宮,且那兩名風塵之人還互相大打出手,那些不知實情之人,許會以爲那兩名風塵男子是爲了爭皇姐的寵而大打出手。如此一來,許會對皇姐聲名有所影響。”
他語氣卷着幾許認真與擔憂,看似純良忠厚,並無不妥,然而這番話落得鳳瑤耳裡,卻仍是莫名的增了幾許異樣。
這種異樣,無疑是來得太過莫名,而待仔細思量,卻又分不清這種異樣究竟出自哪裡。
“外人不知實情,既要隨意誤傳,那便讓他們傳便是。本宮聲名在京都城內,早已不善,此番,也不懼再多一則招納風塵之人入宮的惡然風評。”
鳳瑤沉默片刻,漫不經心的回話,卻是這話尾音一落,贏易便略微着急的道:“這怎可。皇姐終是女子,聲名自然得注重的。且那兩名風塵男子都在宮中動手了,實屬太無規矩,無論如何,皇姐都不該輕易繞過他們,而是該大肆按照宮規懲處,令宮內與宮外之人皆見皇姐不會對他們二人徇私纔是。”
鳳瑤瞳孔微縮,倒未料贏易會對她如此相勸。
印象裡,贏易與柳襄並無什麼過節,且也不曾見過容傾,是以,他如此勸慰,終是在爲她聲名着想?
只可惜,贏易好心,但她自是不能領情了。
她眉頭微微一皺,目光凝在殿中角落,略微的仇怨起伏,“有些事,並非說說便成,而是牽扯極大,不可隨意而行。容傾與柳襄之事,皇弟便莫要操心了,這些日子,你儘管在殿中好生養着身子便是。”
“臣弟僅是擔憂皇姐,也不願皇姐聲名被那兩名風塵男子拖累。且臣弟還聽說,那容傾差點連徐皇傅都害了,此等之人,無疑是膽大包天,心狠手辣,無論如何,都該將其處死,以給皇傅交代,也給宮內宮外的輿論交代。”
說着,深吸了一口氣,似是打定了主意,語氣也越發一沉,繼續道:“臣弟僅是擔憂皇姐,不願皇姐在任何人或事面前受得傷害。那容傾都敢害皇傅,都敢在宮中生事了,這種人,留不得的,務必得儘早除卻,不可心軟啊皇姐。”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裡,各種思緒被牽扯沸騰,平息不得。
鳳瑤深眼朝贏易凝着,心緒嘈雜澎湃,全然不曾料到,贏易此際,會讓她殺了容傾。
自打在曲江言和,贏易與她便也算是消除了隔閡,只是後來,贏易將幼帝中蠱之事告知了幼帝,令幼帝小小年紀便經受病痛的驚恐與死亡的威脅,何其殘忍,雖美名是想調解她與幼帝之間的僵持關係,然若是以這等殘忍的法子來調解的話,她寧願贏易永遠都不要插手來調解。
再論上次幼帝出行去城隍廟的事。若不是贏易主動與幼帝提及廟會的熱鬧,幼帝又如何會不知會她姑蘇鳳瑤一聲便私自出宮,當時若非她急着出宮去尋,待得刺客大襲之際,許是幼帝早已葬送了性命。
而今,前面兩件怪異突兀之事便算是過了,但此際,贏易竟突然插手相勸,竟是想讓她殺了容傾。這等勸慰,莫不是將手伸得太長太長了,一個小小的風塵之人都還要他贏易來親自勸說,不得不說,此際她無疑是越發懷疑,這贏易昨夜焦急而來,是否送酒是假,勸她殺了容傾爲真?
是以,這贏易,可是在爲容傾緊張?只因,容傾此番僅是入了牢,但卻,性命猶在?
他是在懼那容傾活着?
思緒至此,心口猛的一重,似有什麼重物突然敲擊在了心口,隱約之中,竟是稍稍有些疼痛。
卻又是片刻後,她便強行揮卻了心底的疑慮,強行鎮定。
不會的。
上次在曲江之邊,贏易浪子回頭,爲了她與大旭差點斷送性命,而今縱是性命猶在,也是斷了胳膊,滿身的傷口猙獰,他那般付出,她又豈能再懷疑他。
不該的,她的確不該如此。
贏易已做得夠好,她不該再惡意懷疑。當初便也是因着擠兌懷疑他,才令他差點誤入歧途,而今終是和好,一切恢復正常,她便不該,再親手將這份失而復得的姐弟之情再度打散。
“容傾如今還有用,是以,縱是外界傳聞紛紜,對本宮聲名不善,但容傾,仍不能死。”
待得沉默許久,鳳瑤才平緩無波的朝贏易回了話。
這話一出,她便再度將目光落在了贏易面上,也清晰見得,贏易瞳中竟極爲難得的漫出了幾許黯然與無奈,則是片刻後,他低聲恭敬的道:“皇姐執意留着容傾,臣弟無話可說。只是容傾此人終是差點害了皇傅,且聽說那人巧舌如簧,便也望皇姐莫要被他繞進去,算計進去了。”
鳳瑤深眼凝他,淡然點頭,“容傾要將本宮徹底繞進去,倒還無那本事。但若說容傾城府極深,這點則毋庸置疑。”
嗓音一落,也無心在此多呆,僅是出言離開。
這回,贏易未再留她,僅是起身將鳳瑤送出了殿門。
鳳瑤拎着手中的薄酒,被宮奴簇擁着緩緩往前,越發走遠,待終於回得鳳棲宮後,突然有人來報,幼帝再度出事。
來不及多想,只覺心口大揪,隨即便頭腦發白的趕至幼帝寢殿,則見,今中午還好好的幼帝,此際竟面色慘白,嘴角染着還未擦淨的白沫,整個人抽筋而動,已無意識。
國師與柳襄雙雙站定在榻旁,眉頭緊鎖,極是無奈的朝她望來。
待得鳳瑤僵在榻旁時,國師嘆息道:“是蠱蟲突然作祟,指使他再度毒發,此際,便是柳襄的血,也鎮定不得蠱蟲了。”
是嗎?
連柳襄的血,都無法讓幼帝體內的蠱蟲安生了?
那怎麼辦,此際又無其餘解藥,難不成自家幼帝便要躺在這裡等死?
鳳瑤瞳孔皺縮,渾身僵然發麻,足下也驀的踉蹌,身子頓時站定不穩。
“長公主。”
瞬時,柳襄與在場宮奴們皆是一呼,衆人皆七手八腳焦急的將鳳瑤扶住,待得站穩身形後,她滿目發緊發顫的朝國師望來,“此際該如何解?皇上毒發,國師無一點辦法嗎?”
她情緒波動太大太大,瞳中的森然與顫抖極是猙獰磅礴。
國師不忍看她的雙眼,僅是稍稍垂頭下來,沉默片刻,幽遠悵惘的道:“若無解藥,皇上,許是挺不過這次的毒發。”
挺不過,挺不過!
猶如魔怔了一般,國師這話層層在腦海迴盪着,纏繞着,似如陰魂不散一般,要將她整個人都鎖着纏着,直至凌亂暴躁而亡。
鳳瑤渾身發顫,似如心口的所有支撐都全然轟塌。
怎能如此!幼帝乃她心底唯剩的支柱,倘若幼帝倒了,她姑蘇鳳瑤便也要倒了。母后臨危託孤,她不曾見得母后最後一面,本是遺憾,而今若護不住幼弟,護不住這唯一最是親近之人,倘若當真如此,她全然不敢去想象她姑蘇鳳瑤會崩潰成什麼樣,會變成什麼樣。
是以,不可以的!幼帝不可以有事。
蠱毒,解藥,解藥。
是了,解藥,容傾,容傾,那容傾該是知曉解藥出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