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也頓時回過神來,面色微滯,心口之中也漫出了幾許自詫。
是了,方纔僅顧着大周之亂,卻不曾顧及自己終歸是大旭之人,且如今大旭也還上下不穩,她這大旭長公主,又如何不心繫大旭,從而抓緊時間回得京都,以解大旭之危?
只是,顏墨白如今傷勢嚴峻,孱弱之至,而今大周又出了岔子,如今憑他這殘敗的身子,又如何,能安然回得楚京?
且一旦顏墨白在中途遇劫,又因滿身是傷而難以反抗抵擋,如此,顏墨白這條命,豈不是仍要全然葬送?
思緒延綿,各種思慮與情緒,也層層在心底蔓延,複雜不堪攖。
從不曾有過哪一刻,她姑蘇鳳瑤會因顏墨白的安危而舉棋不定,也從不曾有過哪一刻,這一向在她面前腹黑深沉得令她覺得刀槍不入的顏墨白,竟也有這等令她覺得極爲脆弱之際,甚至脆弱得,令她全然不敢放下,更也也說服不了自己對他不聞不問。
心底的壓力,層層浮動,一種兩難的抉擇感,厚重而起償。
鳳瑤低低垂眸,滿目複雜的凝於腳底的雪地,並未言話。
僅是片刻,顏墨白突然嘆息一聲,嘶啞平緩而道:“長公主對大旭心有記掛,人之常情,微臣並無異議。長公主放心便是,微臣雖受傷,但也並未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倘若大周之中當真有人興風,微臣剿殺那些異心之人的力氣,倒也是有的。”
他嗓音極爲嘶啞,也極爲幽遠,只是語氣中的那股溫潤之意,卻早已不知何時竟消卻了下去。
鳳瑤滿目複雜,心口發緊發沉,隨即沉默片刻,終是稍稍擡眸,沉寂搖曳的目光,緊緊的凝向了他。
只見,他已然不再望她,脊背挺得筆直,踉蹌往前。
入目的,依舊是他那清瘦的背影,卻是無端的孤寂涼薄,不知何故。
“你如今傷成這樣,連走路都踉蹌不穩,憑你如此狀態,倘若當真遇襲,你當真能避過那些弒殺之人?”
鳳瑤再度默了片刻,嘶啞低沉的問。
這話一出,顏墨白似如未覺,不說話,待得鳳瑤眉頭一皺,正要再問之際,他突然頭也不回的出了聲,“好歹也是經歷過層層煉獄的人,何能被這點皮肉的傷痛擊散了滿身的傲氣。”
這話一落,略微疲憊虛弱的嗤笑一聲,“且微臣倒也好奇,那些膽敢勾結安義侯,亦或是敢趁機犯上作亂之人,究竟有幾個腦袋夠微臣來砍!”
“你如今身子骨並非硬朗,傷勢嚴峻,一旦遇見弒殺之人,不是要迎擊上去砍他腦袋,而是要迅速逃避躲開,再擇其餘之人速回楚京。”
鳳瑤心口一沉,脫口之言越發陳雜。
這廝歷來自信,言道的話也仍舊大氣凜然,威儀磅礴。她也歷來知曉這人不懼疼痛,也歷來不會將他的傷痛全然放於眼裡,這種人啊,無疑是對自己極狠,甚至算得上陰狠殘忍,但即便如此,這廝似也全然不曾在意到傷痛會牽扯到身心與氣力,從而,倘若當真遇得絞殺,便是這人滿腹志氣與傲骨,但也終歸是徒勞罷了!
亦如,一個連走都走不穩的人,如何有力氣去拼殺圍剿之人!
這顏墨白啊,終歸是太過自信,又或者,歷來腹黑冷血之性,造就了他如今這般傲然凜冽的心境,從而,自己將自己看得太高,認定得太過,從而,卻也無法去揣度實際是何,終是忘了自己真正的能耐與水平。
思緒至此,悵惘幽遠,複雜不平,落在顏墨白麪上的目光,也越發厚重。
奈何這話剛剛落下不久,顏墨白突然駐了足。
待得鳳瑤驀的回神,定睛朝他而望,便見他終是再度轉眸過來,那雙漆黑深沉的瞳孔,再度徑直迎上了她滿目嘈雜的眼。
仔細打量,只見他那雙瞳孔裡,再無起伏,僅是厚重深邃得讓人心口發緊,甚至於,他那蒼白的面上,也再無笑意,面色,蒼白幽遠,竟極爲難得的卷出了幾許悲涼與自嘲。
“長公主如此叮囑,可是當真決定不隨微臣回楚京了?”
他薄脣一啓,突然問。
這話入耳,鳳瑤心底一緊,下意識垂眸,待掙扎沉默片刻後,才強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本宮與你,雖有太多相似,但終歸,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大計要成,本宮,也有本宮的記掛要守,且……”
“既是如此,多言無益。只是微臣也想提醒一句,而今伏鬼未來,微臣便無法差人護你回京。”不待鳳瑤將後話道完,顏墨白便已嘶啞幽遠的出聲打斷。
鳳瑤後話被噎,神色微變。
待朝顏墨白滿目複雜的凝了幾眼,才脣瓣一啓,應着他的話嘶啞回道:“無妨。時不待人,便是無人而送,本宮,也必得早些回大旭。”
她嗓音極爲緩慢,複雜厚重。
待得這話一落,她清晰見得顏墨白那雙瞳孔滯了幾下,則是片刻之際,他那雙眼睛啊,陡然墜落失落,失落得似要讓人發冰,甚至發痛。
“微臣,知曉了。”
他握着她的手,逐漸而緊,那種強行而來的緊捏感,漸漸強烈之中,甚至都快捏斷鳳瑤的指骨。
鳳瑤眉頭越發一皺,強行忍耐,一言不發,目光僅是靜靜落在他側臉,厚重觀望。
今日剛與顏墨白互相解開心扉,而今便要在兩人皆滿身狼狽之下強行分離,雖不知顏墨白心底究竟所想,但至少在她姑蘇鳳瑤心裡,她並不喜歡如此分別之時,甚至打從心底的,極爲牴觸。
此番大雪覆蓋,天地之間,似如僅有她與他二人。且她滿身破敗疲倦,顏墨白也滿身嚴峻傷勢,二人若能一道前行,自當互相照顧扶持,許還皆能生還,但若執意在這等條件下分道揚鑣,連她都不知,她是否會在獨自回得大旭的途中遇險,也不知顏墨白是否會被大周興風之人趁勢圍攻。
如此,許是今日一別,後果難料。
但即便如此,命運弄人,心有所掛,她與顏墨白啊,卻也不得不分離,不得不,認命。
便是前路艱險,也得硬着頭皮往前,只是就不知,待得天下紛紜退散,四方安然之際,她與顏墨白,可還有命在?甚至,可否還有再度相見的一天?
興許那時,她與他已成墳冢,又或許,能苟且安然而活,而後,遇見,再然後,互相皆道一句,別來無恙……別來無恙。
越想,心底的複雜與悵惘越發濃烈。
各種心緒皆纏繞交織,一時之間,無心言話,更也不知該如何言話。
她僅是逐漸垂眸下來,故作自然的避開了他那雙深邃得令人心顫的眼,隨即一言不發,兀自而立。
顏墨白再度捏緊了她的手,終是不再耽擱,繼續牽着她踉蹌往前。待得指骨越發疼痛,甚至痛得無法忍耐之際,鳳瑤瞳孔一縮,終歸是低沉嘶啞的出了聲,“臨別之際,攝政王就不打算再給本宮留點好印象,反倒是要捏斷本宮的手了?”
這話一出,他似是這才反應過來,當即緩緩的鬆了力道。
待得繼續往前行了數步,他也才放緩了嗓音,平緩幽遠而道:“路滑,不握穩點,怕長公主摔倒。”
短促的一句話,無疑是太過應付,只是這般粗陋的應付之言,卻並未夾雜太多圓滑之意,且落在鳳瑤心底,如一字一句在擊打着內心,再度,震顫了她心口深處那闕隱藏着的溫軟。
周遭,冷風凜冽,兩人皆渾身單薄,行走之間,涼然四溢,整個人皆鼻頭被凍得發紅,渾身發緊。只是,待逐漸朝上攀登,略微用力,是以一路上來,二人雖越發疲倦,足下越發顫抖,但渾身上下,終是不再涼薄冷寒,反倒是已然生了薄汗。
待終於抵達山坡頂端的官道,只見,官道蜿蜒,塵沙飛舞,四方之中,略顯空蕩,而昨日那番廝殺猙獰的打鬥痕跡,早被白雪掩蓋,再也看不出任何血色與痕跡。
放眼,白茫一片,周遭之處,皆是銀裝素裹。
而這篇雪白的地上,僅有大風捲過的痕跡,卻並無烈馬層層而過的蹄印。
鳳瑤心生無奈,面色微變,起伏的瞳孔朝顏墨白落來,“地上無蹄印,許是伏鬼他們,當真未過來。”
“中道有阻殺,何能過來。”
顏墨白順勢回了一句,嘶啞的嗓音略帶漫不經心。
這話一出,他便轉眸朝鳳瑤望來,深邃凝她,則是片刻,便已再度勾脣而笑,柔和溫潤的嘶啞道:“大周許是的確出事,微臣需回楚京坐鎮。”
鳳瑤心口一顫,強行按捺心緒,故作自然的垂眸。
不得不說,顏墨白這話入耳,縱是心底早有準備,奈何待他言出這話,她心底終還是再度詭異莫名的震顫了一下,只覺,心底之中,四方纏繞糾葛,難以平息。
“嗯。”她沉默片刻,低沉嘶啞而應。
顏墨白深眼凝她,那雙深邃的瞳孔,全數將鳳瑤的所有反應收於眼裡。
則是片刻,他終是鬆開了鳳瑤的手,修長的指尖,開始微微而挪,極是認真的爲鳳瑤攏了攏血色的衣裙,“前路漫漫,長公主需一切謹慎。若遇得艱難,隨時回楚京皆可。”
“嗯。”
鳳瑤低垂着頭,面色也開始陡然變化,低低應聲。
“長公主若安然回得大旭了,定當體恤自己。大旭雖重,但長公主終是不可太過操勞。你不欠大旭什麼,且大旭的所有變故皆非你能抵擋。你唯一能做得,便是守好你自己,護好你自己便成。天下江山,子民安穩,時候到了,該有的,皆會有。”
“嗯。”
鳳瑤神色也開始驀的起伏,一股濃烈的酸澀感震顫起伏。
奈何如此,顏墨白卻仍未打斷停話,待再度將她凝了片刻,他那厚重嘶啞的嗓音,再度在她腦袋上平緩幽遠的響起,“繁忙之餘,偶爾之際,長公主也多爲自己活活。今日一別,許是日後再難相見,但微臣,終還是一直謹記長公主這兩日曾答應過微臣的所有話,待得天下大定,四方而安,那時,長公主定得應你之言,好生,與微臣相聚。”
“嗯。”
顏墨白瞳孔一縮,滿目複雜深邃的凝她,“如此,那微臣,便先走了。”
這話入耳,鳳瑤酸澀的眼,終是忍不住越發的疼痛開來。
從不曾有過哪一刻,與人分別,竟會如此的艱難酸澀。
又或許,心境變了,感覺變了,所有的認定全數顛覆,從而,整個人,竟開始變得如此的感性與感傷了。
天下之中,無不散的筵席。只是未料離別之際,仍還是來得這麼快。
甚至頃刻之際,又突然響起,當日她從大周楚京離開時,顏墨白也是領着羣臣,立在宮門外,隨後,跟車而行,一字一句的對她叮囑,對她辭別,甚至還要與她約定日後天下大安之後要再與她相見。
曾也清楚記得,當日他說,待得雄志一成,他定來大旭拜訪,以來敘舊。她也曾回答,倘若真有那時,只要他敢獨身前來,她也定敢開城而迎。
但如今呢?
那種離別的約定啊,一而再再而三的變,卻到此時此際,約定的再度相見之日,便再不是爲了敘舊,而是,嘗試着,在一起。
她也曾想過的,只要天下安定,大旭也安穩了,她放下重擔去過過自己的日子,去與顏墨白一道去走遍山川,賞盡人世紛繁也並無不可,只是,一切的一切,終還是念想罷了,而今突然聽得他這些離別之語,她並無半點欣悅與嚮往,甚至,心痛連連,起伏酸澀得讓人難以承受。
前路漫漫,是了,前路漫漫,渺漫得令人心慎。
此番分道揚鑣,憑她與顏墨白如今這滿身是傷的身子,許是她與顏墨白二人,都,撐不到實現約定的那天。
思緒至此,心底厚重得難以復加。
顏墨白未再言話,僅是凝她半晌,隨即,他突然再度踏步,踉蹌着,往前。
身旁,驟然空蕩。
鳳瑤驀的擡眸,便見顏墨白,已朝前行了幾步。
他足下依舊踉蹌,脊背,也依舊挺得筆直,周遭烈烈的冷風,不住的將他那滿身血色破爛的袍子吹得起伏上涌,卻也在吹拂之中,令鳳瑤突然發覺,今日的顏墨白,似比昨日還要消瘦,甚至他那踉蹌的身子,也似全然不穩,隨時,都會被烈風吹走一般。
那番孤獨清瘦的身形,突兀之至,驟然間刺痛了雙眼。
鳳瑤強行想穩住心神,強行想壓下心口所有沸騰的情緒,然而努力幾次,終是徒勞。
一股濃烈的牴觸與揪心感,四方衝刺在心底,在腦海裡,甚至,在她那雙起伏不穩的瞳孔裡。
待得顏墨白越發走遠,清瘦的背影在雪地裡逐漸渺小,她心口一痛,終是抑制不住的扯聲而呼,“顏墨白!”
這話一出,那遠處的人影,突然頓住,卻未回頭。
鳳瑤渾身發緊發顫,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這兩日本宮應過你的話,也定會記在心裡。只是,前路漫漫,兇險不定,望你也萬事小心。莫要,待得諸事消停,天下而安,你顏墨白,卻赴不了本宮之約。”
“禍害遺千年。長公主放心,微臣這人,不達成心中目的,不赴長公主之允諾,微臣,豈敢不測。”
他依舊並未回頭,幽遠嘶啞的嗓音,自遠處而來,卻因有風聲極大,不住的肆意拂刮,一時,也將他的嗓音略微刮散,待落得耳裡時,便僅剩少許,若非仔細側耳而聽,定是,聽不到了。
這話入耳,再度震顫着鳳瑤的心口,甚至雙眼。
她滿目厚重起伏的凝他,思緒翻涌上滾,似有諸多之言想要喚出,奈何待得沉默半晌,所有的感覺與思緒,皆還是被她強行壓制在了心底深處。
理智,也終歸還是戰勝了感性。心底的那些猶如狂瀾翻騰的異樣與酸澀,也終歸是被她全數壓下。
冷風肆意浮蕩,周遭白雪,也仍舊被烈風捲着飛舞在天。
滿目之中,一片雪白氤氳,霧氣瀰漫。而那顏墨白,已是逐漸開始,再度往前,隨即不久之後,他那筆直的背影,他那踉蹌的身形,甚至,他那滿是單薄血色的身影,終還是,全數,消失在了遠處盡頭的拐角。
不見了。
興許,再也不見。
鳳瑤瞳孔驟顫,分不清心底是何感覺,只覺幽遠悵惘,甚至,酸澀四起。
待再度在原地立了半晌,她才稍稍回神,極緩極緩的轉身,拖着沉重如鉛的雙腿,開始往前。
漫漫長路,孤身一人,傷痕累累,且又無車馬代步,更無金銀細軟以備不時之需,再加之此番滿身是血,猙獰之至,想必她要走出大周之境,從而回得大旭,無疑是,難如登天。
奈何,心有記掛,不願放棄,心底強行而來的志氣與堅持,也在一遍又一遍的鞭打着她的心口,她的神經,催促着她務必得往前,繼續往前。
足下早已沉重如鉛,行走艱難,四方之中,雪白荒涼,毫無人煙,只是,這條官道上,凹凸不平,詭異的起伏延綿,雖層層的白雪覆蓋在道,遮住了道上那些所有起伏之地,但鳳瑤心底卻是清楚,那些凹凸不平之地啊,定有屍骨,有被白雪,埋葬着的屍骨。
心底透明,思緒也越發的厚重悵惘。
而那前方不遠的關卡,已無重兵埋伏,待得走過那兩山狹窄之處的關卡時,也再無滾石招呼,利箭相迎。
曾還記得,昨日途徑此地之際,還有重兵而隨,死傷慘烈,卻也僅是一日之間,重兵皆亡,無一生還,便是那徐桂春一家,此際,也不知何處,更不知生死。
那些所有所有慘烈的記憶,一點一點的清晰浮現,無論如何怎麼壓制,都全然壓制不得。
因着心緒不穩,且關卡前方的道路皆是陡峭的下坡,行走之中,本是顫抖僵硬的兩腿,此際終是控制不住,腳底也驀的一滑,整個人頓時傾身不穩,驀的朝下坡之路滾下。
瞬時,整個人天旋地轉,酸澀疲軟的身子,此際竟也無力氣掙扎自救。
她眉頭大皺,心口瞬時陡跳到了嗓子眼,兩手也驀的強行用力掙扎,然而即便如此,卻終是無用,身子依舊朝下方滾去,天旋地轉,腦袋脹痛之至,疲憊焦急的神智幾近暈厥。
卻也正這時,一道衣袂簌簌聲驟然破空而來,速度驚人,不待鳳瑤反應,一手已是驟然勾住了她的腰間,頃刻之際,她朝下滾落的身子頓時驟停,腦袋的暈厥之症,也在這剎那得到緩解。
她大鬆了口氣,卻也不知是因太過震撼與驚詫,心口的跳動竟越發激烈。
她緊閉的眼,終是驀的睜開,待得迅速朝上一望,則見,面前之人,正一手勾着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官道旁的一棵樹,從而以身爲繩,徹底的‘拴’住了她,
他面色蒼白之至,慘如白紙,且他那滿是血色的袍子上,此際仍有新鮮的血肆意噴出,那些血,不僅重新染溼了他的血衣,甚至,還滲透而出,在他身下的雪地上剎那蔓延一片。
那片血,無端刺痛雙眼,心緒澎湃高漲,所有堅強而來的淡定與堅強,也終歸還是再度被他的所作所爲全數擊得潰不成軍。
她眼睛酸澀難耐,終還是沒忍住落淚。
這兩日落淚太多,感性之至,且每次落淚皆因震撼入心之事,但如今因着這顏墨白,這番滿腹的酸澀甚至抑制不住的淚意,是出自內心最深的緊張,甚至柔軟。
“顏,顏墨白。”
她顫顫抖抖的啓了薄脣,哽咽顫抖的溢了聲。
顏墨白滿面慘白,卻仍是臨危不亂,發紫乾裂的脣瓣微微而動,脫口的嗓音,嘶啞磅礴,猙獰虛弱得令人心痛。
“長公主,微臣的手痠了。”
猶如調侃一般,他話語內容顯得略微懶散,然而這脫口的嗓音,卻是艱難直至。
鳳瑤瞳孔起伏不定,酸澀難耐,面頰上,一股股溫熱的感覺齊齊滑落。
心口在一層一層的鞭打與顫抖,她終是不敢再耽擱,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她開始手忙腳亂的坐起身來,隨即急忙伸手將顏墨白也順勢扶了起來,眼見他渾身是血,地上也溢了一片刺目的鮮血,她渾身發着抖,脫口的嗓音僵顫而又驚恐,“讓我看看你傷口。”
驚急之中,連自稱都已不自知的廢卻。
待得她顫抖的手即將要觸上他的腰帶,他終是伸手,稍稍扣住了她的手腕,似在強行忍耐着疼痛似的,嘶啞平緩的道:“微臣無礙。”
這話一出,鳳瑤卻全然不信,兩手越發的開始掙扎,想要全然掙開他的手,奈何他也極爲執拗堅持,扣着鳳瑤的手腕分毫不鬆。待得鳳瑤掙扎得厲害了,他渾身皮肉撕裂,疼痛劇烈,一時之間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鳳瑤陡然僵住,手中的動作驟然停歇。
卻也正這時,顏墨白突然伸手,極緩極緩的將她圈在了懷裡,隨即下顎稍稍而垂,低在了鳳瑤肩頭。
“鳳瑤,先隨我去楚京可好?待得你與我一道處置了贏易,國舅定主心骨倒,那時,大旭之國,定也能,順勢而安。”
一股股熱氣,逐漸吹拂在鳳瑤脖子,耳畔溢出的嘶啞嗓音,也顯得艱難而又厚重,無奈,甚至期盼。
也不知是否被他嘴裡噴出的熱氣溫到,亦或是被他的懷抱溫到,鳳瑤滿身的脆弱再度肆意蔓延,整個人,終是放鬆了身子,肆意窩在他懷裡,無聲而泣。
是了,哭泣。抑制不住的哭泣,似如情緒崩塌,卻又不知何故。
顏墨白也未再言話,僅是靜靜環着她,無聲而伴,待得許久許久,鳳瑤稍稍停歇哭泣之際,他才滿目幽遠的望着前方,繼續嘶啞努力的道:“前路不平,任你獨自回國,我並不放心。如此,語氣滿身狼狽猙獰的回國,不知性命安在,不如,隨我一道回楚京,再去曲江之上,迎擊贏易。待得贏易被挾了,大旭兵衛降了,那時候,大旭京都城內的國舅,定沒了撐腰之人,一旦許儒亦與國舅甚至劉太傅施壓,微臣再飛鴿傳書於朝中幾人開始護幼帝皇權,那時候,便是你未及時歸得大旭,大旭,也能安好。”
說着,嗓音一挑,話語拖曳幽長,“鳳瑤,隨我回楚京可好?”
鳳瑤滿心震顫,眼睛酸澀難耐。
顏墨白的話,一字一句入耳,清晰之至,也在肆意搖晃着她最初的決心。
他說得沒錯。
此番她姑蘇鳳瑤滿身孱弱狼狽,別說回得大旭,便是走出大周都難如登天,亦如此際之事,她這才未走出一里路,便已疲乏得快要累亡,甚至也要冷得將亡,從而滿身顛簸,足下不穩,滾落官道。
倘若方纔不是顏墨白出手,她許是已然摔暈,從而,凍死在這片雪地裡。
思緒至此,悲涼重重。
鳳瑤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行忍耐心緒,卻也從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她姑蘇鳳瑤,竟也能被現實磨得如此渺小,甚至對待命運的爲難而毫無還手之能。
“鳳瑤,你可願?”
冷風烈烈裡,眼見鳳瑤許久不言,顏墨白那嘶啞的嗓音,再度在鳳瑤耳畔響起。
這話入耳,鳳瑤終是回神,待再度沉默片刻,終是,點頭。
好死不如賴活着,她姑蘇鳳瑤,也終歸還是在現實面前妥協。
她撐不回大旭,如此,便也只能聽從顏墨白之建議,先回楚京,再對付贏易。興許如顏墨白說的一樣,贏易敗了,曲江的大旭兵衛降服了,那時候,遠在大旭京中的國舅,也該方寸大亂了。
她努力的開始壓制心緒,稍稍合眸,任由自己窩在顏墨白懷裡,沉默。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良久,顏墨白終是平緩而道:“今朝能得長公主信任依賴,微臣,定不付長公主所望。”
這話,他說得極爲認真,卻也極爲厚重。待得鳳瑤回神之際,本要下意識的就着他這話度量,不料正這時,顏墨白已話鋒而轉,再度出聲,“冷風已烈,天色越發涼寒,許是不久便又欲下雪。此際耽擱不得,長公主且隨微臣即刻出發,爭取在天黑雪大之際,入得鄰近城鎮。”
鳳瑤下意識的噎了心緒,眉頭卻是一皺,“但你的傷……”
“微臣的傷並無大礙。再者,便是有礙,此際也無上等丹藥而治,也無濟於事。倘若長公主當真心繫微臣的傷,此際,便且先堅持一下,隨微臣即刻離開此地。”
鳳瑤欲言又止,但待沉默片刻,終是壓下了後話,隨即也不再耽擱,縱是滿身疲憊,也仍是咬牙強撐着扶着顏墨白起身。
此番又是上坡,行走無疑是極爲艱難。只是二人皆未有放棄之意,無論行走得如何吃力緩慢,卻也終歸還是在往上掙扎。
短短的一截路,鳳瑤與顏墨白走了許久許久,待得幾近兩個時辰全數過去,她才與顏墨白終於行至那兩山狹窄相接的關卡處。
鳳瑤擡眸,滿目複雜厚重的朝前關卡前方那條官道掃了一眼,低沉而道:“此番你我氣力皆是不足,精力耗散,若繼續往前,許是行不了多遠,定當精力耗散。”
“微臣知曉。”
冷風裡,顏墨白嘶啞平緩而道。
“那我們該如何?在此地久呆並非好事,前行又路程遙遠……”
“長公主先忍忍,待得行至臨近城鎮,微臣,便有法子聯繫到楚京心腹。是以,你我如今,最當緊要之事,便是找一個能爲微臣去楚京通傳話的……活人。”
這話入耳,鳳瑤眉頭一皺,終還是噎了後話。
二人不再言話,一路艱難往前,縱是行得緩慢吃力,但顏墨白便是滿面慘白,對她也是極爲悉心照顧。
四方之中,也仍是天寒地凍,冷冽四起,只是二人互相攙扶往前,卻也並非太過涼薄寒冷。
待咬牙堅持往前,許久許久,待得天色發暗之時,二人終是抵達了臨近城鎮。
此際天色已沉,鎮上行人並不多,且因鳳瑤與顏墨白滿身是血,猙獰突兀,一時,也惹得路過之人對她而皆震撼驚恐,遠遠而避。
“此番雖入得小鎮,一旦引起太過主意,一旦與你作對之人知曉,定會差人過來絞殺。”鳳瑤強行按捺疲憊得極想癱軟在地的身子,低沉嘶啞的出聲。
顏墨白艱難嘶啞的回道:“微臣知曉,是以此番最是安全之法,則是,趁街道行人不多,遇見你我的人不多時,便及時尋找一處破敗寺廟,由寺廟中的乞丐,爲你我去楚京跑上一趟。”
這話一落,扣緊了鳳瑤的手腕,目光朝前方一落,“長公主,隨微臣來。”
鳳瑤驀的噎了後話,硬撐着隨他朝一側的巷子拐去。
待行至巷子盡頭,再攀了一截上坡,則是不久,一座破敗寺廟便已出現眼前。
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顏墨白似是知曉她心中詫異一般,低沉嘶啞而道:“大周之人,喜歡將寺廟修在東面的高地上。只要認準大概方向,一路行去,並不會錯。”
是嗎?
鳳瑤瞳孔一縮,心底的疑慮也逐漸消卻,而待隨着顏墨白踏入寺廟內,便見廟內一角的雜草堆裡,正蜷縮着兩名乞丐。
許是察覺到了外人來闖,那兩人極是敏感,當即翻身擡頭而起,隨即滿目戒備的朝鳳瑤與顏墨白望着。
天色昏暗,廟內的光線越發暗淡,鳳瑤心底也增了幾許防備,奈何顏墨白卻如無事人一般,帶着她仍舊往前。
直至,那兩名乞丐驚恐的用手中的棍子抵在前方時,顏墨白終是攜着鳳瑤駐了足。
“你們想作何?”
兩名乞丐瑟瑟的靠在一起,戒備重重的問。
顏墨白穩住身形,卻似不打算任何的拐彎抹角,反倒是薄脣一啓,開口便道:“有筆生意,你們做還是不做?”
乞丐紛紛一怔,待得面面相覷一番後,左側那滿身髒膩之人開始試探而問:“什麼生意?我們都是討飯之人,做不來什麼生意。”
“倘若,此等生意完畢,爾等可取萬金,甚至,還可加官進爵呢?”
乞丐們瞳孔驀的一亮,身子也因太過震撼與激動顯得稍稍發抖。
“有這等好的生意?”他們問。
顏墨白指尖微動,緩緩自懷中掏出兩枚玉佩朝乞丐們遞去,“此處兩枚玉,皆價值連城,當得萬金皆不成問題。你們且攜着這兩枚玉,入得楚京,將其中一枚玉交由楚京兵馬大元帥,告知其我正於這寺廟等他。只要此事完畢,這剩下一枚玉,你們,可自行收下。”
“兵馬元帥?這人倒是權貴得緊,豈能是我們這些人接觸得了的。”
“你拿這玉去,兵馬元帥府人,定不攔你們,甚至,還會好吃好喝招待。”
這話入耳,乞丐們頓時越發戒備,“你究竟是何人?”
顏墨白略微艱難的勾了勾脣,“不過是兵馬元帥的遠親罷了,本外出遊玩兒,不料遇了山賊。是以,我纔會與我娘子,流落在此,尋找幫助。若爾等沒膽子去楚京,也沒膽子收這玉佩,那我,去另外找人便是。”
這話一出,攜着鳳瑤便要轉身,未料剛一動作,兩隻玉便已被乞丐搶了過去。
“這玩意兒當真這般值錢?”
乞丐們驟然興奮,一人分得一玉,興然打量。
眼見乞丐們那等見錢眼開嬉笑的模樣,鳳瑤眉頭一皺,心底也略生擔憂,只道是,憑這兩名乞丐的反應,無疑是見錢眼開,說不準一旦玉佩得手,過河拆橋也說不準。
她指尖微微用力,開始捏了捏顏墨白手指。
他開始指尖回握,示意她寬心,隨即薄脣一啓,繼續朝那二人嘶啞緩慢的出聲,“玉佩提前淬毒,弒心之毒,烈心烈骨,三日之後便可毒發,渾身血管爆裂而亡。只是,想來三日的時辰,也該是能讓你們撐至楚京,從而在兵馬元帥那裡拿得解藥!”
“你竟敢害我們!”
乞丐們瞳孔一顫,心口一緊,整個人面露猙獰,惱得不輕。
他們即刻怒意重重的將手中的玉佩一扔,隨即滿目震怒的朝顏墨白落來,“病秧子!都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了竟敢還來害我們,找死!”
尾音未落,二人握緊了手中長棍,揮起便獨獨朝顏墨白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