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董賢,我送你回去吧。”酒過三巡,天色已是灰濛一片,李莫無論如何也不再喝酒,他微紅的臉龐望着董賢。
董賢點頭,望了望郊外黑烏一片如盤古開天混沌之時,沒有一絲亮光。那般靜溢,無雜色,他想,這兒呆上一輩子,也是願意的。
“夜裡風大,披上披風吧。”李莫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件狐狸毛式樣的裘衣披在董賢肩上。
“謝謝將軍。”他謝道,伸手繫住脖間的飄帶。
兩匹馬聲登登的響起,隨即又漸漸消失在寒風掃沙的郊外。
離城內越來越近,隱約可見酒肆茶館的燈火,即使到了晚上,長安街上亦是熱鬧非凡,這裡與郊外的教場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將軍,若是有朝一日能脫了官銜,同將軍一般投身戎馬,征戰沙場,該多好。”董賢坐在馬上,微微恍惚道。明亮的街燈,將那人醺醉的臉龐印的更紅,更加飄忽如仙般。低喃的話語也彷彿從天邊飄來。
“大司馬說笑了。”李莫只是以爲他說笑。
哪有人放着好好的文官,何況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銜,去做那種苦差?!
董賢卻不說話了。他雙眼微微閉上,身子隨着馬的走動微微搖晃,剛纔的話彷彿只是他的酒後戲言。
李莫至死也不知道,這是董賢心中的一個夢,一個他伸手可觸,平常至極的生活,卻是董賢一直渴望的,在他死後不久,董賢以另一種身份實現了夢想。
董府很快就出現在兩人的眼前,門口站了兩個焦急等待的奴僕,皆是他的親信。
待兩名親信終於看到董賢,上前時,董賢已是下馬:“謝謝將軍一路的護送。”他解開脖頸的繫帶,將那件沉厚的裘衣交給李莫。
李莫看了看不遠處亮徹的董府道:“下官告辭。”他熟練的一勒繩子,馬悶哼了一聲,即轉了個彎,想來的路上返回。
“大人,去哪了?我們倆都快急死了,還想,大人若是今晚還沒有回來,就去稟告陛下了。”一個親信上前牽馬,苦着臉道。
“去軍營了。”他淡淡道,腳步有點晃:“以後我若是不在府中,可能去軍營了。”
兩名親信一怔,道:“是!”
董賢走進府中,親信莫毅立刻道:“大人,白天您不在的時候,有一位自稱是您弟弟的人,他說他叫董寬信,在府中等了您許久。”
“有什麼事?”董賢步伐頓住,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處一個小手小腳,整天跟在他身後的小屁孩,臉上還總掛着淚,他想着,脣角就彎了起來。
“他沒有說,不過他說,他明早還會來找大人的。”莫毅道。
“嗯。”董賢點頭,心中浮出期盼。
清早,太陽剛從地平線中升起,董賢正坐在牀邊穿衣,就有人來報:“昨日那個人又來了。”
董賢一怔,萬沒有想到,他說明早來找自己,就如此之早。
“快請進來,我等會就去。”他對着門外通傳的人道,聲音難掩的雀躍。那通傳的人一下子雖不知道是何人,但是亦是看出那人定是董賢極在意之人,忙道:“是!”
董賢加快手中的動作,稍微梳理了一下發髻,就去了正廳。
正廳中,一會兒坐,一會兒站,好奇的東張西望的人,眼中咕嚕咕嚕轉的樣子,還如小時候一般,只是現今竟這般大了。時光眨了一下眼,眼前的人就從那麼點的小不點變成現在這般。
“弟弟!”董賢高興的叫着那人,加快向那人走去。
“哥哥!”那人聽到聲音,還未回頭,就已叫了出來,蠕蠕軟軟的聲音還如孩童一般,一下子將兩人距離拉近,彷彿這麼多年的未見都是虛無。
“你平常最愛睡懶覺,別人叫你,都要叫上半天,現今怎麼這麼早到我的府邸?”董賢笑着道,望着他滿眼都是寵溺。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董寬信立刻不滿道,相似的臉上帶着羞惱的望着董賢,“哥哥也是的,都不來看我!”他滿是控訴,清澈雙眼像極了小時候,他受了欺負,也是這般向董賢哭訴。
“哥哥也想啊,無時無刻不想……”他說着竟有些哽咽。
沒有人知道,光鮮亮麗身居高位的他,卻從來不敢回家,是的,那個他從小長大嬉戲受盡父母寵愛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受封爲候後,曾有多少次,想要去城西看一眼家人,其實他的府邸與父親的府邸隔的並不遠,他經常走着走着,就習慣性的走到曾經長大地方的門口,可是每次他都怯弱了。
現在這般的他,有何面目去見父親?
父親也許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從來也沒有來到他的府邸,就連餘倩,他也只是冷冷的派人送了過來,竟似要與自己斷絕任何關係!!
“哥,這個房子好氣派,比家裡好多了。”董寬信興奮的環顧中四周,立刻從剛纔的委屈中解脫。
“嗯。”董賢收回些淚意,望着他笑着點頭。
“哥哥,皇上對你真好!”董寬信眼睛晶亮的閃爍着。
董賢一怔,面上笑容立刻僵住。
弟弟,也知道了……知道自己的哥哥……
“哥哥,我也想當官!”董寬信未發現董賢的異樣,自顧的興奮說着。
他望着這屋中金碧輝煌的一切,羨慕不已。而董賢沉浸震驚心痛中,未聽見他的話。
“哥哥,你有聽我說話嗎?!”沒有得到董賢的回答,董寬信立刻不滿的回頭,如孩童時撒嬌般拉着那人的衣袖來回扯動。
“你說什麼?”董賢一下子醒過來。
“哥哥,我也想當官!”董寬信重複道。
“你想當什麼官?”董賢笑問。
“大的官,可以管別人的官!”董寬信立刻道,滿臉都是期待。
“呵呵~”笑聲溢出:“等過些年,你再年長點,父親定會舉薦你的,你還怕做不了官?”
“父親纔不會舉薦我!”頓時,董寬信沉下臉,氣呼呼道:“爹已經說了,以後再不會向朝廷舉薦!”
“爲什麼?”董賢怔住。爹不是一直希望可以有人入朝爲官,光耀門楣嗎?
“我也搞不懂爹,最近總是說哥哥的壞話,還說董府出了一個像大哥這樣的就夠了……”他未說完,董賢的面色立刻變得煞白。
“哥哥怎麼了?哥哥身居高位,比爹的官職還高!真搞不懂爹!”董寬信仍是氣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