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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里人聲鼎沸, 戶部有意爲晉江閣造勢,早先戶部尚書稟了皇上, 皇上特許今日朝野上下休沐一天, 故而除了夫人小姐們,收到請柬的文武百官悉數到場, 饒是能言善辯的戶部尚書都有些應付不過來, 夏姜芙瞥了眼便收回視線,揚手示意秋水泡茶, “幸虧我們早早上了樓,瞧樓下這陣仗, 怕是好一會兒才能清靜下來。”

秋翠執起茶壺, 慢慢斟了一杯, 隨後退到邊上,目光掃過被衆夫人簇擁着的尚書夫人,哪怕她身邊的丫鬟極力暗暗阻止衆人靠近, 然而仍被熱情的夫人們擠到邊上去了,和方纔夏姜芙情形差不多, 她笑道,“難得聚在一起,總不能讓他們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吧?”

除了宮裡宴會, 少有能將京城達官貴人集齊的場面呢,於圓滑之人來說,這可是他們攀附權貴的機會,如何捨得錯過?

話落, 就看角落裡走出三人,在衆多交談的人堆裡,三人低着頭,順牆而走,極爲低調,秋翠眼神亮了起來,“夫人,二少夫人她們來了。”

夏姜芙頓時來了精神,探頭往窗外一瞥,秦臻臻穿了身海棠紅長裙,妝容精緻明亮,如四月裡最豔的花兒,顧越白和顧越武則是一身白色蓮花紋長袍,模樣俊秀,前後護着秦臻臻往樓梯方向走,夏姜芙笑逐顏開,朝秋翠招手,“你去樓梯口迎迎,將二少夫人帶過來。”

貴客繽至,秦臻臻年輕,萬一碰上性子刁鑽的貴婦,少不得要吃虧。

秋翠哪兒不知道自家夫人所想,彎着腰,快速退了出去,樓梯口旁設計了處庭院,假山水榭花草樹木倒是一應俱全,不過僅供觀賞用,蘇之荷和李氏正低頭小聲耳語着什麼,秋翠眸色沉了沉,管家提醒她多提防兩位夫人,她心存疑惑,找府裡的老人打聽了些事這才知道蘇之荷與顧泊遠的過往,夏姜芙性情淡泊,不計較顧泊遠過往,她身爲貼身侍女,卻不能睜隻眼閉隻眼。

故而此刻見二人神神秘秘便認定二人居心叵測,她豎耳聽了會兒,周圍聲音太過嘈雜,兩人說了什麼壓根聽不清楚,見秦臻臻身影出現在樓下,她深深瞥了眼旁若無人的兩人,上前施禮道,“二夫人三夫人,可是找不着路了?”

李氏一呆,臉色變了變,不知所措的看向蘇之荷,方纔兩人的談話若是被秋翠聽去,夏姜芙那怕是會生出不少嫌隙來。

蘇之荷面色鎮定,莞爾笑道,“是啊,我與三弟妹還是頭回見這麼大的場面,一出門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是大嫂叫你來接我們的嗎?”

這話換作李氏說秋翠或許會信,以府里老人的話來說,蘇之荷對顧泊遠覬覦已久,且以侯夫人自居,加之老夫人寵愛,去哪兒都帶着,多少見過些場面,此番說辭,分明是在遮掩什麼,秋翠不急於拆穿二人,側目指着旁邊過道,“還請二夫人三夫人這邊請。”

樓梯上,聽到秋翠聲音的秦臻臻擡起頭來,眉梢帶着悅色,“秋翠,你怎麼在這?”

昨晚,夏姜芙告誡她晚些來,又讓顧越白顧越武作陪,她還有些不懂,瞧見大堂的陣仗才明白夏姜芙苦心,京中顯貴扎堆,像她這種身份,怕是問安都問得擡不起頭來了。

秋翠福了福身,“夫人瞧見二少夫人來了,讓奴婢出來迎迎,沒料到二夫人三夫人也在此。”

拾上臺階,秦臻臻給蘇之荷李氏見禮,顧越白和顧越武也行了晚輩禮,秋翠適時打斷欲寒暄的四人,“樓下又有貴人來,主子們還是到屋裡說話吧。”

顧越白和顧越武是正經通過科舉入仕的,蘇之荷好奇件事,忍不住想向顧越白求證,故而她微微落後半步,邊走邊問顧越白,“聽說小四在翰林院,不知平日可忙?”

“不忙,我和五弟領的是閒差,去與不去沒多大差別。”不去無非扣些俸祿,他還不放在心上,況且顧泊遠積威甚厚,翰林院並不真敢扣他們錢,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他和顧越武的日子,比在書院還清閒。

蘇之荷蹙了蹙眉,還想問點什麼,注意到旁邊秋翠盯着她,忙善意的笑了笑,“你二叔惦記着越天堂哥前程,問我能否爲他謀個一官半職呢!”顧泊冶知曉侯府不會把二房三房的前程放在心上,有心讓顧越天走科舉,只是誰都知道,中了進士要入翰林院三年才能爲官,不說下一次科舉還要兩年,京城人才濟濟,萬一顧越天不中,難道要等下一個三年?她就想問清楚裡邊的門道,科舉值不值得顧越天耗費幾年時光。

顧越白咧嘴,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齒,“二嬸深居後宅,怕左右不了朝堂事,謀官職的事就別想了。”顧越白並無諷刺之意,在他眼裡,男兒家的仕途皆靠自己拼搏來的,蒙受祖蔭不過錦上添花而已,關鍵還得看自己是否有真才實學,拿他和顧越武一說,縱使在翰林院混得清閒也是他們中進士後賺來的好處,如果他們連進士都中不了,翰林院會接納他們?

這般想着,顧越白覺得自己前些年懶散是懶散些,好在天賦異凜,隨隨便便一考就中了進士,假如多用些功夫豈不就是狀元?越想心情越是激盪,進屋見着夏姜芙,上揚的嘴角快咧到額頭上去了。

“娘,六弟勤學好問是喜事,明日我去書院看看他。”他是錯過做狀元的命了,沒關係,顧越流還有機會,身爲兄長,他不該任由顧越流好逸惡勞不求上進,而是該鞭策他以裴夫子爲榜樣,成爲萬衆敬仰的大儒纔是。

夏姜芙點了點頭,“正好,你三嬸給你清堂弟做了兩身衣衫,你一併帶過去。”

李氏心裡頭有事,心不在焉答了句便坐在邊上不說話了,夏姜芙沒察覺她的異樣,拉過秦臻臻的手,從發間頭飾到鞋面花紋稱讚了個遍,蘇之荷心裡翻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見過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還沒見過像夏姜芙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不遺餘力誇自己兒媳婦的,不要臉。

有秦臻臻,夏姜芙臉上笑容清朗,聊起顧越流近日努力的勢頭,夏姜芙臉上更添幾分自豪,突然,外邊響起急促的腳步,女子的怒罵由遠及近,丫鬟推門而入,惶惶施禮,“夫人,旁邊鬧起來了。”

夏姜芙心情陰鬱了好幾日,難得轉好,他不願她被不相干的事擾了心情,朝顧越武擠了擠眉眼,二人齊齊走了出去,“娘,我和五弟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自寧婉靜懷孕,晉江閣的大小事都交給了戶部尚書夫人盧氏,晉江書鋪由顧越白接手,目前爲止沒聽說出過什麼亂子,夏姜芙與顧越白道,“你去看看也好,尚書大人在樓下,解決不了的交給他。”

戶部掌管錢財,六部不敢輕易得罪他,而勳貴侯府也多少給他些面子,夏姜芙覺得事情丟給他再好不過。

顧越白拱手稱是,出門時不忘將門掩上,背過夏姜芙,臉上溫和瞬間褪去,豎着兩道劍眉,眸色深深望着過道盡頭鬧事的女子,“聽口音不是京城人,五弟,你看她旁邊跟着的是不是柳家大小姐?”

柳家乃承恩侯姻親,隨着陸敬直入獄,柳家在京裡的地位一落千丈,早沒了往日光鮮,他認識柳青芯多虧柳青芯清傲冷淡瞧不起人的性子,身爲柳府嫡長女,嫁入侯門世家都無人敢挑剔半句,去年柳府就張羅着給她說親,生不逢時,因着陸敬直柳家收了牽連,她的親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柳大人破釜沉舟,有意從翰林院挑個如意女婿,遭得柳青芯嫌棄,將翰林院青年才俊諷刺了個底朝天。

那段時間,翰林院的人既要提心吊膽的躲避塞婉公主,又要平白無故承受柳青芯閒話,衆人氣得不清,聚在一起沒少議論這位看似端莊高雅實則刁鑽刻薄的柳家大小姐。

能和這種人一起的能是什麼好人?顧越白理都懶得理。

卻看柳青芯湊到鬧事的女子耳朵邊說了什麼,對方雙目憤懣的望了過來,要不是隔得遠,顧越白毫不懷疑對方會撲上前揍他一頓。

怕驚擾夏姜芙,顧越白麪色不改走了過去,脣邊掛着笑,笑意卻帶着凌厲,“貴人們在房間休息,姑娘卻大吵大鬧,難道貴地不講究禮儀的嗎?”明明是陰氣沉沉的話,卻被他說得漫不經心,配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赤.裸.裸的嘲笑。

柳青芯面色微紅,扯了扯女子衣衫,介紹道,“顧四少,顧五少,這是前些日子來京迎親的張家小姐,她性子直爽,說話並無惡意。”說完,揚起眉,偷偷打量顧越白。

長寧侯府的大少爺二少爺已成親,其餘幾位少爺成了炙手可熱的夫婿人選,她生於柳府,又有個做侯門婦的姑姑,聽了不少長寧侯少爺們的斑斑劣跡,打心眼裡瞧不起他們,豈料風雲變幻,柳府和陸府敗落,長寧侯府日漸興盛,連吃喝嫖.賭,遛雞遛狗的少爺們都搖身一變成了所有閨閣小姐心儀的對象,平日來往密切的好友也沉浸在顧府少爺姿色中不能自拔。

可憐她宇表弟,明明他纔是才貌雙全,聰慧機智的代表,硬生生成了無人問津的閒散少爺。

她咽不下這口氣。

“性子直爽不該是不懂規矩的藉口,今日來的貴客,論身份論輩分,不是沒有不及她的,可你們瞧瞧,這整座樓可有大吼大叫的?”顧越白倚着牆,說話絲毫不給人面子。他三哥臨走前教的,以暴制暴,在氣勢凌人的人跟前萬萬不能露出膽怯,你要比她更霸道才能壓制住對方。

一聽這話,女子怒瞪的雙目更圓了,右手按向腰間,卻在摸到冰涼的玉佩後有一瞬的怔忡,顧越白是習武之人,當然明白她此舉何意,入晉江閣者不得佩劍,她想滋事怕是不成了。

女子沉默半晌,瞪了顧越白一眼,“我是個粗人,不懂你們嘴裡的規矩,但在我們那種地方,勾引有夫之婦是要浸豬籠的,看顧四少剛直正義,不知對顧三少做的事有什麼看法?”

顧越白聳了聳肩,“你懂的道理我三哥會不懂?”有夫之婦,顧越澤眼睛瞎了也不至於看上那麼個玩意。

聞言,女子雙目通紅,手再次按向腰間,咬牙切齒道,“顧三少真清白會壞了孫大小姐名聲?你們不會對有些事裝作不知吧。”張孫兩府親事是多年前定下的,一直以來,她都當孫惜慧是自己嫂嫂,這次進京迎親,她央求許久母親才同意她隨行,卻不想到頭來是這麼個結果。

孫惜慧聲名盡毀,孫伯父氣得一病不起,孫張兩家成了仇人,始作俑者顧府卻好好的,鶯歌燕舞,活得好不痛快,她心裡不服,難道仰仗位高權重的父親就能爲所欲爲嗎?

“姑娘不必指桑罵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三哥未曾做錯過什麼。”孫府那件事乃孫惜慧自作多情怪不到顧越澤頭上,但凡她有點自知之明問人求證就不會弄得今日結局。

顧越白何等聰明,說到這要還猜不到對方身份就罔顧他翻閱過的話本子了。

對方怕就是孫惜慧婆家小姑子了,不對,孫家已經毀親,她連小姑子都不是。

氣氛冷凝,拐彎處走來個中等身材嬤嬤,她以爲顧越白不認識人,朝顧越白福了福身,壓低聲音解釋道,“裴夫子那出了點紕漏,張小姐是爲裴夫子抱不平來的。”

說起來不怪她們,是夏姜芙吩咐她們將房間裡帶字的物件全撤了,樑柱上的匾額,牆上字畫,以及題有詩詞的書桌茶几全搬下去了,來不及換新的來裴夫子就到了,看着空落落的房間,裴夫子沒說什麼,她旁邊小姐炸毛了,劈頭蓋臉一頓罵,也不是罵她們,而是罵夏姜芙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瞧不起人。

她反反覆覆解釋好多遍都沒用,張小姐堅持找夏姜芙要個說法,轉身就跑了出來。

她將事情簡單解釋了遍,顧越白聲音冷冷道,“人家有備而來,再照顧周全也會挑出刺兒來,你先將桌椅的事安排好,裴夫子性情豁達,不會無故借題發揮,你下去吧。”

嬤嬤俯首稱是,不忘詢問張小姐,“裴夫子有事與張小姐說,張小姐可要一起?”

張嫺敏難掩憤怒之色,可惜手裡無刀劍,否則能與顧越白較量番,挫挫他們的銳氣,讓他們看看張家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起了過招的念頭就按耐不住心頭激盪了,她挑釁的看向顧越白,“聽說長寧侯驍勇善戰,想來也是武藝高強之人,顧四少可願意和我比試一場?”

顧越白可不上當,他娘最見不得他們兄弟欺負女孩子,孫惜菲的事剛過他就和張小姐短兵相接,傳到夏姜芙耳朵裡沒好果子吃,他心思動了動,沉吟道,“張小姐對家父讚不絕口,真有膽識何不找我父親。”找他過招,柿子檢軟的拿捏嗎?

他雙手環臂,不以爲然聳聳肩,在張嫺敏吃人的目光中又補充道,“我不和女人過招。”這話是實話,聽在張嫺敏耳朵裡,以爲顧越白瞧不起女人,怒道,“你別欺人太甚。”

顧越白可不管她怎麼想,拉着顧越武掉頭就走,拿對方聽得到的聲音道,“以後離她遠些,要不小心傷着她,吃虧的還是咱。”這話說得有些微妙,張嫺敏是又羞又氣,拳頭鬆了緊緊了鬆,臉色好不難看。

顧家兄弟把她當成什麼人?輸了會死纏爛打求他們娶她嗎?

兄弟兩來得快走得也快,柳青芯看張嫺敏氣得不輕,柔聲安慰道,“他們爲人處事囂張慣了,你在京裡多住些時日就知道了。”

京中貴女都被長寧侯府幾位少爺迷惑了,難得遇到像張嫺敏這樣嫉惡如仇的人,柳青芯樂得和她交好,“聽樓下聲音,好戲快上演了,咱還是趕緊回吧。”

張嫺敏輕輕深吸口氣,將臉上憤怒掩於眸底,不甘心道,“我不信找不到機會逼他們出手......”她聲音小,柳青芯沒聽清,問了句‘什麼’,張嫺敏忙搖搖頭,“沒什麼,我們走吧。”

這一段插曲顧越白並沒放在心上,在夏姜芙跟前也只是說裴夫子包廂的擺設太過單調,他已經派人處置妥當,夏姜芙心思都在戲臺子上,得知事情已處理好便也沒多問,專注地觀賞起戲臺子上的戲。

夏姜芙所處的房間乃最佳觀賞地,位置不遠不近,除了看不清楚姑娘們深淺得宜的表情,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隨着情節推動,起承轉合的精彩處,整座樓響起此起彼伏掌聲,蘇之荷和李氏先是穩重坐在自己位置上,慢慢地,身子越來越朝窗戶傾斜,到最後,二人站起身,雙手趴着窗臺,目光炯炯望着樓下,甚至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

夏姜芙眸中笑意閃閃,低聲與秦臻臻道,“你六弟第一次看戲也像她們入神,看她們反應,今日的戲是成功了。”

霸王票榜和季榜月榜不同,是夫人小姐們真金實銀堆積出來的第一名,雖不符合大衆口味,但能讓人掏錢,書裡至少有夠吸引人的情節,她問秦臻臻,“你覺得如何?”

秦臻臻笑而不答,攤開手讓夏姜芙看她掌心,拍手鼓掌太用力給拍紅了。

夏姜芙臉上升起抹心疼,“輕點,明後兩天的戲纔是重頭呢。”

明後兩天晉江閣會上演季榜月榜第一的戲,那可不僅僅是花錢就能做到的,還得靠男女老少投票,不花錢能爲自己喜歡的話本子投票,這對京裡許多人來說都做得到,也樂意做,尤其是尋常百姓家,他們或許買不起晉江閣席位,但不減少他們對投票的熱情。

來的路上,她甚至瞧見七八歲孩童帶着一羣孩子去書鋪投票的呢。

秦臻臻伸着脖子,想到不能來的寧婉靜,有些遺憾,“大嫂能來就好了。”

“她要是想看,我讓皎皎安排姑娘們去侯府。”她之前表過態不讓姑娘們去府裡演戲,不過是給太后氣的,寧婉靜想看,她收回以前說的話又有何妨。

戲臺上正變換場景,趁着這功夫,秦臻臻轉向夏姜芙,“大嫂怕不會答應,她卯着勁養身子呢,除了顏楓院,哪兒也不想去。”

寧婉靜一門心思要生個漂漂亮亮安安靜靜的閨女出來,人多嘈雜的地兒她斷然不會去,寧婉靜這點心思她還是清楚的。

“沒事,等她生下孩子,我天天請姑娘們演戲給她看。”

戲共分爲上下兩段,上段結束正是午時,盧氏面面俱到,吩咐廚房備了膳食,就在閣樓用膳,完了休息會繼續觀看,蘇之荷聽到外間丫鬟來來回回傳膳,她們這卻沒什麼動靜,不由得有些着急,“大嫂,下人們是不是將我們遺漏了?”

她還等着吃過飯小憩會兒繼續看戲呢。

見她難得急切,夏姜芙忍俊不禁,“廚房備好了,約莫馬上就到。”語聲剛落,外邊就響起叩門聲,“夫人,飯菜到了。”

房門打開,丫鬟們端着盤子魚貫而入,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八寶鴨,鳳燉牡丹,醬醃排骨,兩盤爆炒小龍蝦,還有幾道素菜,擺滿了整張桌子,蘇之荷視線有片刻呆滯,“大嫂,我們吃得完嗎?”

“吃不完就算了,看戲聽曲,不好酒好菜招呼着怎麼行?”夏姜芙淨了手,走到圓木桌前,忍不住催促蘇之荷,“三弟妹不是喊餓嗎,快過來吃啊。”

顧越白和顧越武有眼力的夏姜芙身邊位置讓給秦臻臻,坐在另一側,兄弟二人默契的夾起小龍蝦,細細剝了殼放入夏姜芙碗中,蘇之荷最後落座,望着面前的魚肉,臉上有維持不住的嫉妒盪漾開來,想想她的問題委實可笑,堂堂長寧侯府主母,哪怕不好口食之慾也不會像她們在東境粗茶淡飯過日子,她這麼一問倒是顯得她目光短淺沒見過世面了。

一頓飯,蘇之荷吃得百感交集。

下午的戲更爲跌宕起伏,結局十分出人意料,姑娘們謝幕下臺許久,縈繞的掌聲久久不息,戲和話本子有些出入,尤其是結局,饒是閱覽無數的夏姜芙都讚歎不已,你以爲的好人是壞人,可他做的所有壞事都是走投無路之舉,既讓人憎惡,又讓人覺得惋惜,戲的最末,壞人抱着好人死去的屍體痛哭最令人震撼。

太陽西沉,晚霞的餘光褪去,涼風習習,三五成羣的人結伴離去,嘴裡卻仍對情節議論不休,由此可見,明日的晉江閣估計也是賓客滿座,盧氏帶着樑夫人立在屋檐下,恭送離去的夫人小姐,許久沒見到樑夫人,夏姜芙差點沒認出她來,比起梁鴻出事後的神色萎靡,她看上去氣色紅潤,容光煥發,樑夫人看到她,笑盈盈走了過來。

“侯夫人也準備回了?”樑夫人眼中,夏姜芙一如既往的光彩奪目,站在十幾歲的新婦身邊毫不遜色,反而多了幾分妖嬈氣韻,她道,“府裡大事小事不斷,許久沒向侯夫人問安,侯夫人看着又年輕不少。”

梁鴻急功近利,貪污受賄的罪名都坐實了還不老實,竟還想攀附上順親王,結果牽扯出塞婉盜墓一事,梁鴻差點被順親王府的人打得沒了命,這麼久還躺在牀上養着呢,受夏姜芙點撥,她對梁鴻不抱什麼期望了,留了些錢做平日開銷,多的全找地藏起來了,梁鴻病好,皇上要追究他的罪,她就帶着全家回老家去,有銀錢傍身,走哪兒都有底氣。

“是嗎?”夏姜芙眼眸彎彎,笑得開懷不已,“我看樑夫人神采飛揚,也年輕了許多。”

盧氏送走禮部尚書府的人回來,打趣道,“這些日子多虧樑夫人幫襯,否則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樑夫人本事如何夏姜芙心裡有數,知道盧氏是想分樑夫人一份殊榮,順着她的話又將樑夫人誇了番,誇得樑夫人面紅耳赤,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來。

盧氏想起件事,拉過夏姜芙的手走到一邊,望着漸漸降臨的夜色道,“有件事不知你聽說了沒,寧國公府的老夫人身體不太好了,估計就這一兩天的事。”今日不見寧國公府的人,她心下困惑,國公府幾位小姐最愛看戲,隔三差五就會來坐上半日,今天這種情況,更該早早到場纔是,她派婆子去打聽怎麼回事,別是小姑娘們在晉江閣遇着不開心的事不願意來了。

午時,婆子纔回來,說了老夫人病重的消息。

老夫人年事已高,即使過世也是喜喪,想到夏姜芙兒媳是國公府小姐,這才先給夏姜芙透個氣。

夏姜芙垂下眼簾,思索道,“我整日在府裡竟是沒聽說,多虧你聽到點風聲,否則皎皎媳婦事後知道怕會難過好一陣子。”寧婉靜安心在府裡養胎,怕也不知道老夫人病重的事,國公夫人不喜歡庶子庶女,但老夫人從未苛待過他們,對這位老夫人,寧婉靜心裡是有感情的。

盧氏以爲夏姜芙會說侯府沒準備會鬧笑話之類的,卻不想她擔心的是長媳心情,要不是在意和喜歡,夏姜芙哪兒會流露出這種表情,這會她真相信京裡說的了,夏姜芙是不折不扣的好婆婆。

吏部尚書夫人攜家眷過來,盧氏不再和夏姜芙多聊,指了指來人,笑眯眯走了過去,吏部尚書夫人身後還有兩人,正是表情淡漠的裴白和目光不善的小姑娘,她站着沒動,待裴白到了近前才說起房屋擺設簡陋的事。

“裴夫子性子剛直,爲了幾首詩就氣得不行,我怕你進屋後想不開從樓上跳下來,沒辦法才讓下人們將帶字的物件收了。”

“侯夫人的人還真是忠心,連茶杯都沒給我留個。”

夏姜芙想起茶杯上畫的悅字,真是難爲他們了,“她們奉命唯謹,該獎纔是,小四,問問管事嬤嬤都有哪些人,一人獎二兩銀子。”

裴白怒目,“......”還會順着竿子往上爬了?

顧越白稱是,拍拍顧越武的肩,提醒她小心張嫺敏,很快上了樓。

幾句話後,夏姜芙才留意到裴白身邊跟着的小姑娘,見她眉眼冷峻,眼神充滿敵意,心頭不禁納悶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人,許是她的目光太過,裴白掩嘴輕咳了聲,“敏敏,快來見過侯夫人。”

張嫺敏心有不忿,卻依言向夏姜芙行禮,“臣女見過侯夫人。”

“你不是京城人?”夏姜芙心頭疑慮更甚,因爲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卻是帶着仇恨。

張嫺敏直起身,不卑不亢道,“臣女乃張棟之女。”

“張棟是誰?”夏姜芙拋出疑問,一臉不解的看向裴白,裴白眉頭一豎,極力控制臉上的抽搐說道,“通州總兵。”

哦,不認識的,夏姜芙心道,既是不認識,便不會有什麼仇了,小姑娘估計天生長了雙‘仇恨眼’,和她沒什麼關係。

張嫺敏不料夏姜芙是這麼個無所謂態度,不由得怒火中燒,加之她年紀小沉不住氣,當下便質問顧越澤和孫惜慧一事,她可從柳青芯嘴裡聽了不少夏姜芙仗勢欺人的事,所以說話時,毫不掩飾心底唾棄,連帶着對那位軍功赫赫的長寧侯爺不放在眼裡了。

紅顏禍水,長寧侯就是給夏姜芙禍害了,否則以他的威名,早已進爵封國公了。

看她沉鬱激昂,快抑制不住胸中怒火了,夏姜芙好意打斷她,“有什麼話邊走邊說吧。”

清涼的風夾着寒溼之氣,沒準她會慢慢冷靜下來。

認真聽小姑娘抱怨完夏姜芙才徐徐開口,“孫府的事越澤確有不妥之處,等他回來我自會好好教訓他。”她極少八卦孫府之事,所以不知道張嫺敏和孫家關係,自然不會和她說更多。

張嫺敏氣得殺人的衝動都有了,夏姜芙以兩句無關痛癢的話打發她,她手又往腰間按了按,煩躁的跺了好幾次腳,裴白插進話,將話題引到了書院的顧越流身上,顧越流不僅在京裡是響噹噹的人物,在書院也名聲大噪。

別人千辛萬苦進書院求學,他呢,帶着幾人屁顛屁顛挖地洞抓老鼠,書院到處坑坑窪窪的,顧越流的說法,挖個洞讓老鼠自己跳進去,追都懶得追。以他的性情,顧越流不犯到他院子他不會過問,與夏姜芙說這事也是想轉移話題,衝張嫺敏的氣性,繼續聊下去,估計會被氣得暴跳如雷,他應了好友會照拂一二便不會食言。

“他懂得變通給老鼠下套了。”夏姜芙與有榮焉,她總怕顧越流腦子傻,如今能動腦想辦法抓老鼠,想來還算聰明,她好奇,“挖的地洞有用嗎?”

裴白呵笑了聲,“能不有用嗎?廚房的豬油剩菜全被他放洞裡了,別說抓老鼠,貓貓狗狗都抓到不少。”爲此,養貓養狗的夫子們沒少找院長抱怨,院長早得了夏姜芙話,不敢爲難顧越流,以‘貓狗無事’敷衍了事。

想到這,他無比慶幸去年顧越流偷他院子裡的花,吃了苦頭,顧越流不敢把心思打到他院子裡來,讓他省了不少的心。

當然,這話他是萬萬不會與夏姜芙說的,以夏姜芙護犢子的性子,肯定會反過來笑話他,“也不知誰去年被氣得暈過去了,現在知道小六的好了?”想到夏姜芙趾高氣揚說這話的神情,裴白就渾身不得勁。

顧越流性子跳脫,但生性堅韌,喜歡一件事就會認真堅持下去,夏姜芙也有些想顧越流了,和追上來的顧越白道,“明日我們一起去書院看看小六,聽說他又長進了。”

蘇之荷急忙插話,“大嫂,我和三弟妹能去嗎?”

鴻鵠書院遠近聞名,她們也想去沾睹番讀書人的風采。

夏姜芙沒有拒絕,又問秦臻臻去不去,顧越涵不在京,秦臻臻留在府裡也是無聊,秦臻臻也想到這點,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因而,原本只是顧越白一個人上路的結果坐了三馬車人,外加顧越白顧越武和二十幾名護衛廚子,浩浩蕩蕩比皇上出宮還壯觀,書院參天古樹,錯落有致,五步一景,百步一亭,百年書院真不是浪得虛名,蘇之荷想到兒子在此求學,哪怕中不了進士,衝着書院名聲,他日回到東境也能謀個不錯的差事。

想事太過入神,沒留意腳下的坑,她腳一崴,一隻腳掉進了過膝的坑裡,意外太突然,前邊的夏姜芙和秦臻臻聞聲驚了一跳,回眸才知道是蘇之荷掉坑裡。

“哪個不長眼的亂挖坑,偌大的書院就沒人管管?”蘇之荷在人前是溫婉平和的,要不是真氣着了,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夏姜芙看她雙手撐着地,艱難的要把腳收起來,許是遇着阻力,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夏姜芙不得不掉頭往回走。

作者有話要說:  顧越流:二嬸,別罵人啊,是你兒子們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