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愛瑜對蘇敏赫的認識,一直停留在——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蘇家幺孫,辦事能力極強,且有自己的規矩,從不徇私的上司。
僅此而已。
但如今,她似乎又有了多一層的認識。
原來這個人,也會有情。而她之所以比別人能多瞭解到他一些,並不是因爲兩人之間有一個齊默勳將他們連起,更主要的是,她被允許,走進了他的世界裡。
而這些,程愛瑜從來沒有想過……
蜷縮在沙發上,好一會兒,程愛瑜還是無法撫平自己心中的那股焦躁煩悶。她想大聲尖叫,將所有的鬱悶拋開,想推掉工作,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更想抱着顧繁華,傾訴心中的苦悶。而這些,此刻一樣都做不了。且即便都有機會,她也沒辦法,將真真牽絆着她的那團黑暗,從心底最深處的角落裡給挖出來。因爲她怕疼,她知道,生生挖開的感覺,一定是痛不欲生的。而那陰霾,早已與血肉相連,鮮血淋漓。
掩去眼底的澀意,程愛瑜起身,雙手卻還緊緊地抓着那件軍裝外套,上頭還殘留着景煊的氣息。
她承認,她很留戀這氣息。只是,氣息這種東西,是無形的,是自由的,她抓不住。所以,她選擇了放下,如同此刻——
“小孫同志,請把這個還給你們景首長。”程愛瑜走出門,將手中的衣服,遞給守在門口,正張着嘴還沒來及說話的小孫。看了他一眼,禮貌的微笑點頭,又補了句:“秦團長他們在哪兒?”
小孫不落痕跡,卻又很仔細的觀察着程愛瑜的神情,確定她神色平靜,似乎是剛醒來的樣子,就鬆了口氣。他趕緊給她指路,還表示要帶她過去,卻被她婉言謝絕。但等程愛瑜邁動步子時,他又納悶了。
“誒,程記者,秦團長在連隊辦公樓,是那邊!”
瞧着有些着急的小孫,程愛瑜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解釋了句:“我要去洗手間。”說完,她就轉身離開,而在睜開眸子的剎那,一抹難以察覺的悲痛從眼底劃過。可能,連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程愛瑜並沒有去洗手間,而是在洗手間門前打了個幌子,就從這棟樓的後門出去,按着記憶中的方向,往訓練場去。因爲下午在這裡有取材拍攝的需要,所以早上她就認清了訓練場的位置,極容易找到。而這路上遇見的士兵,大多也都是早上見過的,與她點頭打了個招呼,就任她離開,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大概十多分鐘的路程吧,程愛瑜來到了那片訓練場,遠遠地就看見兩個人影相對而立,無形中似乎有兩股氣場,縈繞着兩個人影周圍,相互碰撞着。
依舊是硝煙的氣息,比他們之前的暗中較勁更濃重,更熾烈,像是隻需要在添一把火,就隨時會要爆炸式的。但這兩人之間的火,就好像被一股強大的張力控制住,似乎永遠都打不着。而相反的倒是兩人間,那種冷凝的沉重氣息,讓她倍感壓抑。
因爲站的太遠,她聽不到兩人在說着什麼,但卻能感覺得到,那劍拔弩張的煞氣。而此刻,兩人的面色,都是那樣的冷。不同的是,景煊的神色極爲冷峭,而這層冷峭之中,包裹着一團火熱的怒意。蘇敏赫的神色則是冷清,就像衆人對他下的評論那樣——萬年冰山。
就是這樣一個包着火的冰岩,與純粹的冰塊相撞,結果不言而喻。
若是他們之間的那股張力被打破了,估計景煊的怒火,就會衝出他強力維持的冷峭,徹底的將冰冷的蘇敏赫消滅,或是——逼瘋。
“嗷……”低叫了聲,程愛瑜趕緊捂住了嘴,沒讓任何人發現。
她擡頭看了眼頭頂的那根翹起的鐵絲,伸手揉了揉頭,眉頭不自覺的擰在了一起,真想直接罵哪個負責後勤的一頓。但眸珠剛剛從那根鐵絲的邊緣轉過,程愛瑜就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眼底劃過一抹興味。
她小心翼翼的拆開那個鐵絲鉤,將邊緣的鐵網掀起一塊,悄沒聲息的爬入訓練場,順着訓練場邊緣的草叢,或是器械的遮掩,緩緩靠近他們說話的地方。
說道這躲草叢,怕狗洞,程愛瑜也算得上是很有經驗的了。她曾經爲了一條新聞,趴在草叢裡蹲了三天三夜,也沒失去過耐心。而就是這份耐力,最終令她得到了那個轟動四九城的新聞,以新人之姿,竄上了首席記者的位置。當然,這也是她自那八年前的事件後,得到的成長。
大概也印證了那句話——上帝是公平的,無論你想得到什麼,都註定要付出代價。就像,她感情路上的成長,所付出的,絕對夠得上“慘重”這兩個字了。
想到這,程愛瑜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左手的手指微微一僵,隨即,她立刻回神,像是想要掩飾心跡一樣,將拳頭握緊,壓在地上,逼着那節絲毫沒有知覺的小指節,也蜷縮成拳。
此刻,她如此的靠近。
她清晰的看見了,那兩個與她來說,截然不同,卻又非常熟悉的男人。
相比景煊的冷峭剛毅,蘇敏赫白皙的臉龐,更顯柔和,但那雙沉寂的總讓人也隨之感染的眸子,卻將他的臉龐烘托得更爲冷漠。就如同他的聲音一樣,沉靜而又冷漠,即使是強硬的言語,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程愛瑜並沒有聽見他前面說了什麼,只在靠近時,聽到了一句:“……諷刺,playboy也玩專情。你能給她什麼?你根本不瞭解她的過去!乘現在還來得及,放手是你最好的選擇!”
“蘇敏赫,她選擇的——是我。”燥熱的夏風吹過,吹起了草叢間的枯葉,與細小的飛蟲,卻吹不散景煊霸道的言辭間,那份濃烈與炙熱。沉穩霸道的視線直直地畢竟蘇敏赫的眼底,景煊輕輕地吸了口氣,冷峭的目光中,忽然閃過一絲溫和,刃薄的脣瓣微微掀起,語調冷靜而又性感的開口:“對她,我勢在必得!我不管別人的眼光,也不懂什麼愛的放手,更不問什麼道德約束。我只知道,她的曾經,還有將來,都只能是我的。她到我身邊來,我就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與她想要的幸福。至於你,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
對與景煊這種,幾乎從不說情話的男人來講,最大的厲害就在於,要麼不說,要麼直戳心窩。若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感情這東西,並不是只有感動、衝動就夠得,還有不能忽略的猜忌,與無法讓他看清的辛密。
不管這邊兩人還是如何的爭鋒相對,程愛瑜的感覺就像是封閉了一般,聽不見,看不見……她只是靠着訓練場中的一堆冰涼的器械,疲倦的閉上了眼睛,一手緊緊地揪着衣領,壓抑着似乎只要張口就會從喉間溢出的聲音。
她以爲,她可以守得住的,可現在看來……
如果他發現了她,再往前靠進一步,將那番話當着她的面再說一遍,不知道她會不會落入他編制的情網中,再次瘋狂——
等程愛瑜再睜開眼睛時,訓練場上早已空蕩蕩的了,景煊和蘇敏赫已不知去向。不知爲什麼,本該鬆了口氣的她,卻因爲景煊的離開,心裡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緩緩站起,在訓練場上慢慢地走着,想了很多。直到一名身穿迷彩的年輕士兵,朝她這邊跑來,“程記者!程記者……”
聽到有人叫自己時,程愛瑜微訝的掉轉頭,目光輕輕地落在了匆匆而來的人影身上,習慣的揚起了嘴角。
她笑了,並停下了腳步,朝他招手。在這空蕩蕩的訓練場上,她明明是想要融入這份和樂,卻不知,這樣的她,看在別人的眼中,卻特別的孤獨,而這孤獨的背後,掩藏着的,是一個巨大的,可能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傷口。只是,她習慣了這道傷痕,並將伴隨着傷痕的痛楚,埋藏在了她深不見底的眼波里,巧妙的藏着,卻叫人更加的想要探看清楚,甚至爲她撫平傷口。
“程記者,可算是找到您了。您不知道,一知道你不見了,和你一同來的蘇總都急壞了!您快跟我過去吧!”
“麻煩你了。”聽說蘇敏赫急了,程愛瑜的心裡只有歉意。她抱歉的看着士兵,趕緊撫平心情,跟着他快步離開。而心中卻總有一塊失落,或許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到,那種失落是因爲——替她着急的人,不是景煊。
遠處,一身戎裝的男人,筆挺的站在陰影中,看着那嬌小的背影,一步步地走出他的視線。
“首長,我們……”
“走吧!”景煊收回眼神,斂去眼底透露太多的情緒,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沉,頭也不回的對小孫下達指示,擡步離開。
下午的採訪還算順利,程愛瑜與蘇敏赫分工明細,兩人按照原計劃,以最快的速度,在連部衆人的協助下,很快就完成了採訪任務,只剩下取景拍照,等登刊的時候,可以爲大衆展現軍人英姿的任務了。
程愛瑜看了看錶,確定了下時間,隨即轉頭問秦團長道:“秦團長,這個時間訓練場上可以去了嗎?我的意思是,這個時間的訓練項目,我們可以拍嗎!”
“這個……”秦團長轉臉看向身邊一下午就沒說過幾個字的連長,在他耳邊耳語幾句,見那連長點頭同意,秦團長這才轉臉看向程愛瑜,再度開口:“小程,走吧,現在可以去訓練場了。”
靠近訓練場時,程愛瑜好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卻在這時掀起旖旎。耳邊似乎,又傳來了景煊那字字鏗鏘的情話,雖然對他來說,這也許並不是什麼情話,而是真切的大實話。可聽着程愛瑜耳中,卻比溫柔綿綿的情話,更動人。
但轉眸對上蘇敏赫的目光時,程愛瑜的嘴角不自覺的僵了下。是她想多了,景煊的話,即便是情話,也不是說給她聽的。
心思微沉,程愛瑜朝皺眉瞧她的蘇敏赫揚起笑容,就不落痕跡的將目光移開,掃向了訓練場。身邊的秦團長,則打開了話匣子,向蘇敏赫及程愛瑜介紹訓練內容。而這兩人,打小在大院裡長大,訓練場也是經常去的地兒,自然也都熟悉這些內容,聽秦團長講解時,也能適時地說一些自己的見解,令秦團長更爲高興,恨不得將所有條件允許的內容,都帶着他們瞧一遍。
“誒,這不是煊子嗎!敢情好,他從那幾個連已經繞回來了,估計是瞧着是見到了,來接你們一起回去的。”秦團長這邊亮開嗓門子一說話,就引來了景煊的目光。
程愛瑜擺弄着手中的單反,舉起,對着景煊,聚焦,調整鏡頭。而那個瞬間,她的目光卻似乎投過了單反,看向了景煊漆黑如墨的眸子裡。不知道,是因爲害怕他的突然到來,還是因爲她看不懂那沉澱着不知什麼複雜情緒的眸子而焦慮,又或者是因爲她偷聽到了他對蘇敏赫說的話,總之她按下快門的手僵了下,指尖始終沒有將那英俊筆挺的男人給拍下來。
“愛瑜,你去訓練場,選景拍照吧!記着,別打擾到他們。”
蘇敏赫似乎察覺到此刻氣氛的尷尬,又或者是瞧見了程愛瑜的異樣,出聲打斷。
程愛瑜立刻放下相機,擡眼看着蘇敏赫,應了聲,就跟着領路的警衛員,進了訓練場。她專注的在場內拍照取景,似乎只有這樣馬不停蹄的將精力集中在工作上,她才能表現的更坦然。
訓練場外,和景煊的打招呼的秦團長,朝景煊猛使眼色。景煊沒有給他任何迴應,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似的,淡淡的問道:“進度如何?”
“愛瑜辦事情,我一向信任。她說幾點鐘能結束,就是幾點結束,絕不會多耗費你一分鐘的時間,景副師長。”睨了眼景煊,蘇敏赫冷漠的回答着。這句話,聽上去稀疏平常,但落在景煊的耳中,卻是另一番意味,有疏遠,有警告,還有一絲絲的旖旎。
景煊不以爲意,轉眸看向訓練場中,專注工作的身影。刃薄的脣瓣,就那麼幾不可察的翹起了一彎弧度,接着開口,用寒暄的語調說:“蘇總今天辛苦了,剛剛得到消息,這過來的路面已經疏通了,等會兒就會派車來來接。”
“那敢情好,不用勞煩景副師長尊駕,背愛瑜了。”蘇敏赫冷聲回敬,言語中帶着一絲玩味,像是在開玩笑。而秦團長沒聽出什麼味兒來,到跟着笑了兩聲。
冷冽的目光從眼底劃過,景煊微微眯起了眼睛,瞧了眼蘇敏赫,淡聲道:“揹着是不需要了。不過如果她需要,我還可以抱她坐車。”
沉默寡言的尖刀連連長,在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玩笑話中,聽到了一絲戾氣,不覺擡頭看,看向景煊,轉眼又朝着場上的那輪身影瞧了眼,心下便了然了。本想說幾句話緩解氣氛,但他這邊剛轉臉張嘴,還沒說出話來,就聽一道尖銳的鳴笛聲傳來,打斷了他的話,吸引了衆人的視線——
一位身穿夏季常服,襯得身段高挑的女子,從軍用越野的駕駛座上跳了下來。
那人不是別個,正是柳眉!
“喲,怎麼又來了個?”秦團長低聲驚呼,下意識的往訓練場的方向看了一眼,倒是連長不聲不響的痛了他一下,朝他遞了個耐人尋味的眼神。好在秦團長不糊塗,立馬從那妝容精緻的短髮女軍官眼中,看到了一絲熱辣。而順着那道目光看過去,不難判斷,這女人的來意。
還真應了他的那句話——又來了個!
不得不說,這樣的柳眉很漂亮,即便是穿着一身統一的女軍官夏季常服,但這一水兒的松枝綠,的確將她健美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處,該凸凸該翹翹,乍一看——別說,還真有點制服的誘惑!
程愛瑜拿着單反,剛好朝着柳眉的方向。她不自覺的調整焦距,看着那個方向,瞧着柳眉英氣十足且透着一份嫵媚的臉龐,到也不怎麼討厭她,就是覺得膈應。於是,程愛瑜乾脆的將鏡頭轉向另一個方向,猛按快門,好是在發泄着什麼。
而這時,柳眉已經走進了景煊,雖說景煊對她完全沒有什麼好臉色,但她卻絕對是拿出二十萬封的精神頭,像是和景煊及英雄團陪同而來的幾位幹部打了一同招呼,再是轉向景煊,伸手就抱住景煊的手臂:“阿煊,聽說你們今兒視察的地方路堵了,這一疏通,我就特意求了伯父,讓我過來接你們回去。這等下後面的車子就到了,阿煊,你得跟我先回去,我大伯點了名的要見你——要不,咱們這就回去吧!”
說着,柳眉柔柔的目光就從景煊的面上掃過,看向了訓練場中,背對着她的聲音,眼底閃過一抹戾色,轉瞬收斂,但還沒來及調轉視線,她就覺得自己懷中忽然空了。
景煊皺着眉頭,毫不留情面的直接抽回被柳眉抱住的手臂,漫不經心的輕輕撣了撣衣袖,眼眸越過柳眉,直接投降訓練場:“謝謝柳副團長來前來通知。不過,我還有任務在身,不便離開。麻煩你轉告柳首長,等我這邊的任務結束,在過去看他。”
衆人凝聚在此的目光中,都閃過一抹說不出的意味,不過大家都明白了一點,這絕對應了那句——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簡而言之——沒戲!
柳眉也是個厲害的主,換做麪皮子薄點兒的女生,被這樣的拒絕,恐怕早就掩面調頭走人了。可她倒好,越挫越勇,不能抱膀子,就乾脆整個人貼過去,“阿煊,我伯父可以一行來見你的,你怎麼也得……”
“軍令如山。”景煊冷冰冰的甩出四個字,看着訓練場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就邁開步子朝裡頭走去。他瞧見程愛瑜端着那臺單反,雙手輪換着甩了甩,估計是累了。
見他離開,圍繞在他身側的一行人,也都趕緊跟了上去。而柳眉的視線,也轉向了立在訓練場當中的那抹瘦削身影,不知爲什麼,她看着那抹孤獨遺立的嬌小身影,心中就莫名的伸出一絲陰冷。
她不明白,這樣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如此迷戀。若說道家世,B市程家是名門望族不錯,那她柳家的家底也不錯,一家人都是肩上扛着軍銜的。雖說她父親埋頭苦幹了大半輩子,也只是個少校,但她的大伯、叔叔,還有一個姑姑,都在軍中有些臉面。對比之下,向她這種軍人的後代,才更應該配得上景煊吧!可爲什麼,他的眼裡,就只有程愛瑜?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記者,靠筆桿子看人臉色吃飯,就算家世了得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沒有她風光!她漂亮又怎麼樣,她也是人人追捧的軍中之花,追求的人大把抓,要真列隊排成線,少說能繞着他們軍部轉一圈了!同樣優秀如她,爲什麼景煊就不願意回頭看她一樣呢?
暗暗咬牙,柳眉不願承認自己嫉妒程愛瑜,勒令自己壓制住心底的那份怒意,走到了景煊前頭,神色儘量自若的向程愛瑜打招呼。
“程小姐,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怎麼樣,阿煊還好相處嗎?”
隨着柳眉的漸漸走近,這聲音也跟着靠近了耳邊。程愛瑜聽得出來,這前一句是客套,顯然第二句纔是柳眉想說的重點。她想借此像是自己與景煊的親密,來刺激程愛瑜。只可惜,論控制力和耐力,程愛瑜不是此種的佼佼者,但也不是才入門的人了。踏入社會這些年,她早就歷練的更爲圓滑,即便是面對如此讓她不耐煩的柳眉,也能笑臉相迎。只是此刻的笑容裡,多了份“嘲弄”。
“嘖,好好的一處景色,就被這麼一玩意兒給毀了。”程愛瑜撥弄着鏡頭,嘆了聲,這才緩緩的將單反放下。擡眼掃過微微變了臉色的柳眉,隨意的一揚眉梢,也不理她,而是轉頭對站在她前頭的警衛員道:“同志,麻煩你把那個戴着帽子的木樁子搬開一點兒,可以嗎?”
原來她說的“玩意兒”,是這個東西。
明顯也誤會了的警衛員,稍稍一愣,隨即咧嘴笑了,趕緊答應了聲,就去搬東西。程愛瑜乘着這會兒功夫回頭,和柳眉打了個招呼:“柳副團長,我在工作,如果你是來找我閒聊的,那等我休息再說吧。如果你是來鬧事的,我想,我會和上次一樣收拾你!”
說完,程愛瑜就又端起了單反,繼續拍照。
這廂,從來沒被人看低過的的柳眉,心中泛起的怨毒,估計都快夠毒死條毒蛇的了。她暗中握緊了拳頭,隨即鬆開,牙根卻緊緊地咬住,凝視着程愛瑜的背影,恨不得在她身上看出幾個洞來。而若是殺人無罪,此刻她手裡又又把機關槍的話,她鐵定會把程愛瑜給打成個馬蜂窩。不過這些,現在,她也只能想想了……
程愛瑜拍攝着照片,往後退了幾步。
聽秦團長說完話的蘇敏赫,則在這時,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幫她拖了下相機,無聲關懷引得柳眉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她剛來的時候,曾經試圖給蘇敏赫打過招呼,但這男人,別說握手,或是寒暄了,就連眼神都懶得賞給她。不過,聽說他是蘇家的幺孫,按理也算是個不可多得的金龜婿了,所以她才放下身段的和他打了個招呼,誰知道得到的卻是那樣對待,她這心裡能好受嗎!但後來,她見這男人與其他人相處時,也就明白了,他是那種若非必要情況,能免開金口就免開金口的惜字如金的人。見他對誰都是如此,她這心裡纔好過了些,也就沒再計較。
可現如今,程愛瑜只是鏡頭稍微斜了一下,他就上去幫她捧着,轉頭看向她的眼神裡還含着一絲暖意,這樣明顯的差別,能不讓她又氣又妒嗎!
明明……明明她什麼都不比程愛瑜差,若論社會地位來算,她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校官,難道連一個搞社會新聞的記者都比不過嘛!還是對男人來說,他們更喜歡程愛瑜這種,對誰都“賣笑”的女人!
柳眉努力的繃緊臉龐,揚起倨傲的笑容,驕傲的擡着下巴,用餘光朝景煊的方向看去。看到的結果,卻和她心中的期冀,截然相反。或者說,她看見的,正是她最不想看見的。景煊在和尖刀連的連長說着話,可眼神卻在她餘光掃過的剎那,轉向了程愛瑜,嘴角還泛着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溫柔,並用一種淡然卻隱含着絲絲驕傲的語調說:“那是,也不瞧瞧她是誰家的!”
誰家的?
程家的,還是他景煊家的,已經不言而喻了吧!
一股妒火從心底竄起,又酸又澀,燒的她眼底充血,胸口悶的相當難受。但她卻不能發作,只能拼命的忍着,忍着那股令她發瘋的妒意。她恨死這個女人的好命,又是景煊,又是蘇敏赫。似乎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都是如此的優秀,而這些都是她想抓都抓不住的。而她的高傲,不容許她有半點挫敗,下意識的將程愛瑜能得到衆人的青睞,都歸爲她的手段,或是當下最流行的“潛規則”,而從未反思過,她和程愛瑜的真正差別。
柳眉暗暗使勁,跺了下腳,望着正低頭說着話,從而完全無視她存在的程愛瑜和蘇敏赫,一計上心。她將剛剛硌着她腳底的石頭,輕輕的不落痕跡的往前踢了踢,接着有掛上那副高傲的,好似在施捨誰一般的笑臉,走近程愛瑜,伸頭看着單反上的顯示屏,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看似輕巧,確實下足了力道。
“喲,這照片可真不錯。”
掌風劃過,程愛瑜下意識的側身一躲,往後退了半步。
而就在這時,一個尖銳的石子兒,被她踩在了腳底下,由於她今兒穿的是平跟鞋,只是被那個石頭子兒硌了下,身形微晃。這若是穿了雙高跟鞋來,估摸着她今兒不摔傷,也得扭個兩週不能下地。
“小魚——”景煊急促的叫聲劃過耳邊時,就不自禁的上前一步,及時的托住了程愛瑜的腰。見她站穩穩,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收回手輕責:“和你說了多少遍了,走路要看路,小心點!”
程愛瑜微微一笑,擡腳看了看地上的石子兒,瞧着後頭那道細細的拖痕,不覺眯了眼睛。而在她垂着頭時,她嘴角標準的微笑忽然僵住,換上一份譏誚的冷笑,隨即一抹略帶深意的瞭然,劃過眼底。但很快,她就將所有的情緒收斂,擡頭朝景煊搖了搖頭,轉眸又看向了柳眉。
本來還有點兒得意的柳眉,在景煊伸手扶住她時,兩簇妒火,就這麼直接的浮上了眼底。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居然會在這時,對上了程愛瑜的目光,而她想要斂起眼中的那份閃爍,已經是來不及了。
“不長眼的石頭,礙腳。”程愛瑜語調平靜,卻字字清晰的從脣齒間溢出。她掃了眼腳下個頭不小的碎石,擡腳就給提到了一邊,在擡頭看向柳眉,目光是那樣的意味深長,就像她這話一樣,包含着耐人尋味的深意。接着,程愛瑜微微眯起眼眸,望着收斂了神色的柳眉,嘴角挑起一絲和善的笑意:“柳副團長,這地上不平整,你也小心着點兒,別走哪兒絆着了,在萬一沒人在旁邊扶一把,回頭在誰跟前兒摔個大馬趴,還不要給人家嚇死,以爲是去拜祖宗的呢!”
程愛瑜話音落下,嫵媚的美人兒的顏色,也越發難看起來。程愛瑜微微揚眉,她纔不管她柳眉是三頭六臂,還是手眼通天呢,想和她鬧,那她也不能讓人家給看扁了,以爲她老程家出來個窩囊廢,是吃素長的。這要是傳出去,還不讓等着看老程家笑話的人,笑死!
挺直腰背,程愛瑜嘴角掛着一絲溫婉,純良無害的瞧着柳眉,似乎真的是在關心她。
而柳眉如何能聽不出程愛瑜話裡的諷刺,緊繃着臉皮,努力的剋制着自己,不讓自己失態的樣子,落入外人眼中。須臾,她才整理好心思,爽朗一笑,再度朝程愛瑜揮手,似乎豪氣的就要朝程愛瑜肩膀上招呼,同時開口:“多謝程小姐提醒,我在這地上走的都習慣了,沒那麼容易給誰跪了。”
程愛瑜還和上次兩人過招一樣,幾乎都能猜得出柳眉的路數,再度側身。而這一讓不要緊,她直接讓進了景煊的懷裡,背後猛地一下就撞在了他寬厚的胸膛上,接着他雙手輕輕握住了她的雙臂,那麼結結實實地將她給圈在了懷裡。
這,還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背後一熱,程愛瑜不自覺的僵了下,隨即緩和下來,就落落大方的和景煊道謝,從他懷裡閃出去,看着那個幾乎快要失控的柳眉,一時間玩心大起,嘴欠的毛病又犯了,斜睨着柳眉道:“柳副團長,你可別拍我了,你這哥們的法子,我受不住。瞧你這掌風,敢情兒你練過鐵砂掌吧!我小時候特羨慕這東西,覺得這鐵砂掌能空手接白刃,簡直和刀槍不入的金鐘罩鐵布衫有一拼啊……所以當時,就硬纏着要學。結果我奶奶說,女孩子別學這東西,回頭會把男人都嚇跑了,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啊!”
“噗嗤——”
一個沒忍住,景煊先笑了出聲。
而瞧着程愛瑜面上生動的表情,秦團長更沒所顧及,哈哈大笑,就連一直沉默寡言的連長,及出現笑臉和見證奇蹟一樣難得的蘇敏赫,也都抿起了嘴角。
柳眉便宜沒討着,卻又被反損了一同,心裡那叫一個窩火。但瞧着在場衆人,她還是憋着滿肚子的怒意,沒有發作,而是朝程愛瑜揚起了下巴,沉聲挑起話頭道:“程小姐可真會開玩笑啊!我上次見識過程小姐的本事,總覺得程小姐的路數,和我的如出一轍。趕巧了,今兒咱們就站在訓練場上,程小姐,你又剛剛看完大夥兒的軍體拳訓練,難道沒有點兒心癢?要不,就藉着今兒這機會,讓我和程小姐切磋切磋吧!”
“心癢,是因爲欣賞了他戰士們的拳法,從他們的拳腳中看到了一份讓人爲之振奮與沸騰的熱血。但我不會和程小姐切磋,第一,教我的師父說過,學這些是爲了防身,而不是和沒必要出手的人逞兇鬥狠。第二,我是來工作的,即便是站在這訓練場上,也是爲了工作取景拍攝,並沒有柳副團長你這種悠閒地,不負責任的心態。第三,我要提醒柳副團長,軍人的拳頭,是用來揮向敵人的,而不是我……如果你聽懂了,我沒白和你浪費口水。如果你聽不明白,那我就只能感嘆,自己是對牛彈琴了!至於這琴彈完了,我要不要如實報道,就要看那個版本里,有沒有一小塊豆腐邊兒給你用了……”
不等程愛瑜把話說完,柳眉就頓時揚起怒眉。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被女人擺了一道,而這個女人看起來根本就不該是她的對手,如今爲什麼卻讓她心底牽引出如此強烈的嫉妒感,讓她難受的心都發慌。尤其是看見她這漫不經心的神色,與嘴角淺淡的帶着點兒譏諷的笑意,那種折磨人的憤怒就不自覺的再度躥騰上來。
她,一定要給這女人點顏色瞧瞧!
“話不是你這麼說的,程小姐,我就是想和你過幾招而已。咱們點到即止,如何?”
秦團長見柳眉不依不饒,就像阻攔,但想到柳眉那個和善的和他有點兒交情的父親,就不得不出來打圓場道:“小柳,程記者說的對,咱們軍人的拳頭,是要揮向敵人的。難不成,你還想把小程當做敵人嗎!”
秦團長嗓門洪亮,聲音嚴肅。這麼一嗓子一吼,柳眉這才稍稍安定了些,卻還是不服氣的說:“秦叔,話可不能這麼說!我這那裡把她當做階級敵人了?”
她分明就是她柳眉的死敵!在感情的這場戰爭裡,不是她柳眉發誓,必定要和這女人拼個你死我活!
頓了下她轉眸看向秦團長,又接了句:“我這是要讓她體驗一下軍人訓練時的感覺,有助於她寫稿子,我這是好心啊……”
秦團長瞧着柳眉飄忽的眼神,不自覺的在心裡爲柳眉的父親感嘆了一把。誒,這樣看來,還是老首長家的孩子好,不像柳眉這妮子,自以爲是,刁蠻任性,有點兒小功績就沾沾自喜,以爲自個兒升了個校官,就了不得了,這段時間尾巴都快敲到天上去了。也不想想,若是沒有她大伯,她那點兒小本事,能爬的那麼快嗎!
秦團長這人,奮鬥了一輩子,是個老兵了,所以他打心眼裡的看不起,現在那些個自己沒本事,全靠自家老子的功績上位的年輕人。以至於,在第九師裡的衆多年輕軍官裡,他尤爲的不喜歡柳眉這丫頭,現在自然也不會幫她,而是話鋒一轉道:“也是,的確該體驗體驗。煊子,我看這樣吧,你去和小程過兩招!記得,小程是女孩子,你小子給我點到即止,別真動手,這要真傷着了,你小子——你小子就以身相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