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冤家路窄

只見飛雲亭外, 立着一個身着素衣素袍的年輕王爺,看上去年齡跟司馬明昊相仿,只是身材更加粗壯。

他面型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兩道有些雜亂的眉毛壓得非常低, 眼窩很深, 眉毛看上去就像壓在眼睛上。

深眼窩中的一雙眼睛閃着陰鷙卻精明的光芒, 配着此時面上驚訝和輕浮的微笑, 讓雲姬全無好感。

雖然之前從未謀面,但看他一身素衣,便知道定是剛剛辦完喪事的齊家親戚, 當下也並沒給臉色,只繼續轉頭作畫。

哪裡知道, 那人卻並沒走開, 反而若無其事地走向雲姬道:“雲側妃原來也嗜好丹青, 本侯還以爲東宮只有謝側妃纔有此一好。”

邊說邊推開擋着的鳳舞,湊到雲姬身邊低頭看着畫紙道:“嘖嘖, 真乃好筆法,太子殿下也真是有福,左右相擁的居然都是如此有才色的美女。”

雲姬不禁皺皺眉頭,索性放下畫筆,對鳳舞道:“鳳舞, 我累了, 咱們回去吧。”

“怎麼?本侯的誇獎, 側妃不受用麼?”那人居然毫不避諱地轉身攔住雲姬去路。

雲姬面色一沉, 剛要發火, 卻只見杜長生搶一步擋在雲姬前面,行禮道:“回稟淮南侯, 雲側妃已經身懷有孕,實在是不能在此吹風太久,還請侯爺見諒。”

雲記這才明白,難怪此人如此放肆,竟是齊建業那個獨子——齊天佑。

齊天佑聽了卻挑挑眉毛道:“哼!本侯還以爲司馬明昊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呢,當初東宮一直沒有子嗣。本候心想這是遵守北疆阿茹娜公主的誓約,甚是佩服。卻沒想到……”

一雙眼睛卻始終打量着雲姬,那眸子中的神色讓雲姬十分不自在:“不過見了雲側妃,本候倒是能體諒太子殿下的心。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嬌娘,什麼青梅竹馬,都能砍成劈柴點火燒了。”

雲姬實在聽不下去,也不屑於禮數,伸手將齊天佑推到一邊,面色慍怒地往飛雲亭下走去。

齊天佑伸手在被雲姬推搡的肩頭摸摸,眼光追尋着雲姬窈窕的身影,自語道:“既絕色、有才華,還有點小脾氣。呵呵,怪不得將太子和秦王都迷得五迷三道。司馬明昊,你何德何能,還處處都佔盡上風。”

說着一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冒出陰寒的光芒。

出了御花園,鳳舞忍不住道:“這淮南侯怎麼如此不識體統,不知道外男見了嬪妃需迴避的祖制麼?”

“嗨!淮南侯一家,什麼時候將祖制規矩放在眼裡過。”杜長生嘆口氣道:“以後記得,看見他遠遠地就要躲開,省的生事。”

雲姬皺皺眉頭,問杜長生道:“方纔淮南侯提到的阿茹娜公主,是什麼人?”

“回娘娘的話,阿茹娜公主是北疆小國泰古的公主。皇上在北疆的時候,跟泰古可汗是生死之交,皇上出兵討逆之時,泰古可汗還借了三萬精騎兵給皇上。現在晉王的驃騎營裡還有一萬泰古勇士。”

“是麼?原來真的是青梅竹馬……”雲姬面色不悅地喃喃着,不再說話。

夜晚,雎悅宮中,雲姬伏在司馬明昊的臂彎裡,一道很明顯的疤痕蜿蜒在司馬明昊結實的胸口上,足足有云姬一個手掌那麼長。

雲姬纖細的手指在那疤痕上慢慢地順滑着,輕聲問道:

“殿下這條疤,是在北疆時留下的麼?”

“這條不是,是在進擊晉安的時候,被敵人的長戈手伏擊留下的。”

“長戈?”雲姬脊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畫面只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是不是很痛?”

“還好。”司馬明昊道淡淡地道:“沙場征戰,哪兒有不受傷的。”

“如果是臣妾,恐怕要哭出來。”

“是麼?也不一定。看你被太子妃打成那樣,都一聲未吭。”

雲姬調皮地眨眨眼睛:“臣妾若是說,因爲疼的出不了聲,殿下信麼?”

“當然信。”司馬明昊寒冷的眸子,只在注視雲姬的時候會閃出極其溫柔的光:“因爲當時,本王的心也痛死了,比長戈挑刺,還要痛。”

雲姬羞澀地笑笑,輕輕將小腦袋埋進司馬明昊的懷裡,眼睛卻還看着那條疤痕:“那寒炙膏,殿下不是一直隨身帶着,爲何不用它來療傷。臣妾用它,幾乎都沒留下什麼疤痕呢。”

“男人留下幾條疤痕算什麼,再說寒炙膏配料珍奇,原本就沒多少。而且會配置的人又遠在天邊,怎麼捨得用。”

雲姬咬咬嘴脣,還是將心裡話說出來:“殿下是因爲沒人配置才捨不得用,還是因爲配置的人,才捨不得用?”

司馬明昊微蹙下眉頭,低下頭,俯視着雲姬那張醋意十足的小臉,冷聲問道:“你聽誰說什麼了麼?”

“也沒誰,只是偶爾聽說,北疆泰古國有位美麗動人的公主,名叫阿茹娜的,不但精通騎射,還很會配置金創藥。比如說……寒炙膏什麼的。”

司馬明昊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伸手將雲姬抱上來:“怎麼?也有你爲本王吃醋的一天?來,讓本王好好嚐嚐,你這渾身上下,哪裡是最酸的。”

司衣間後院一個偏僻的倉庫中,只燃着一支小小的油燈,賈維和全嬤嬤面色肅然地面對面坐在一張堆放賬本的小桌子旁邊。

二人誰也沒有看着誰,都冷着臉,豆大的油燈照耀下,小屋的氣氛幾乎壓抑到極點。

突然,油燈火苗晃一晃,二人同時擡頭,往旁邊的黑暗中望去。只見後窗無聲地關上,一個黑影慢慢走到燈光下。那人夜行衣,身材嬌小玲瓏。

油燈將那人慘白的臉色映照出來,竟是藍月。

只是平日裡嫵媚的柳眉細眼,此時卻犀利深沉,跟那個柔媚的舞姬判若兩人。

“藍月姑娘你的傷勢如何?”賈維急忙站起身來問。

藍月擺擺手,沉聲道:“長話短說,此次刺殺失敗的消息,我已經傳給淨禪寺。雖然我還未暴露,但也堅持不了多久。司馬明昊的禁衛軍和司馬明軒的御林軍爲了邀功,都加緊調查。”

全嬤嬤嘆口氣道:“怎麼會失手?明明萬無一失。”

藍月沒有立刻說話,只冷冷地打量着兩人,須臾才道:“若不是我們中間有細作,便是淨禪寺有內奸。”

“我們中間?”賈維皺皺眉頭,擡眼看向全嬤嬤。

“你們都看我做什麼?”全嬤嬤面色一寒:“你們認爲,我會背叛太后,盡心服侍那個什麼都不是的淑妃麼?”

藍月收回目光,冷聲道:“唯今之計,便只能靜待淨禪寺指令。還有,宮裡最近守衛森嚴,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便不要見面了。”

說罷,身影往黑暗中一退,油燈撲閃,後窗徐徐一動,藍月便不見了。

全嬤嬤眉頭緊鎖,轉身走出了小庫房。

冬日的深夜寒冷而寂靜,全嬤嬤腳步沉重。兩次失手,雖然藍月和賈維都沒說過什麼,但很明顯,他們都不相信自己。

全嬤嬤理解他們,自己不忠於王靖,不被採信很正常。但若是就這樣被抓到,到那邊見了太后怎麼說,說有個賤人佔了您的宮殿,睡了您的鳳牀,將您最喜愛的黃花梨木屏風擺在自己牀前作妖……

全嬤嬤深深地吸了口無比寒冷的空氣,雙目中泛出堅定而決絕的光芒。

淨禪寺中,王靖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張雲昌,嘴脣幾乎未動,只用喉嚨擠出沙啞的聲音:“朕是聽錯了麼?你們刺殺司馬明昊失敗,竟被他藉機殺了齊建業?!”

“回陛下的話,正是如此,齊建業的葬禮在剛剛在晉安舉行完畢,藍月的情報也到了……”

“啪”一聲,茶杯在張雲昌面前的地板上摔得粉碎,濺起來的瓷渣在張雲昌面上立刻留下幾道猩紅的劃痕。

“陛下贖罪!微臣辦事不力!”張雲昌匍匐在地上,也顧不得滿地碎瓷渣,磕頭山響。

王靖額上青筋暴起,咬牙半晌道:“司馬明昊居然敢將朕當成傻子耍弄!”

立在旁邊的褚連橋緊鎖眉頭道:“陛下,恐怕還是咱們這邊有潛伏的細作,將消息泄露出去。否則司馬明昊再怎麼精明,都無法知道我們刺殺的細節。”

王靖面部肌肉動動,陰鷙地掃了在場人們一眼,冷聲道:“不可能,朕絕對相信,能在這裡的,必都是忠於朕的人。”

在場衆人急忙跪下道:“陛下明鑑!萬歲萬歲萬萬歲!”

“算了。”王靖似乎冷靜下來,揮揮手道:“朕累了,你們都跪安吧。”

張雲昌滿面疑惑地看看褚連橋,褚連橋向他點點頭,方纔敢站起身來,低着頭退出去。

看看四下無人,王靖面色一冷,對褚連橋道:“給朕好好徹查所有知道此次情報的人,務必將這個細作揪出來。”說着咬咬牙:“朕一定會將他的心肝都盛在盒子裡,當做賀禮送給司馬明昊!”

東宮書房之中,謝林媛弱柳扶風地走進來,施施然行禮道:“殿下,可記得答應臣妾,今日借那小畫一看。”

司馬明昊頭也沒擡地道:“路元裡,你帶側妃到後面去。”

“是,殿下。”路元裡走上前來,對謝林媛道:“側妃請,小畫已經在側殿準備好了。”

謝林媛看看司馬明昊,嘴角的笑容僵一僵,旋即又重新堆起溫柔的笑容,跟着路元裡走進側殿。

這時候,外面報道:“晉王殿下求見。”

“傳。”司馬明昊放下手中的奏章擡起頭來。

“皇兄,齊建業刺殺案有了新進展。”司馬明卓一進來便道:“指揮使秦陽,發現了隱藏刺殺匕首的器物。”

說罷他身邊跟着的一個禁衛軍將領施禮道:“屬下見過太子殿下。”然後將手中一個用布裹着的圓形東西放在桌案上。

司馬明昊眉頭微蹙:“是什麼?”

“是個盛糕點的托盤,這個是擺在齊建業面前的桌上。”

此時,在側殿的謝林媛正欲下筆的手突然哆嗦一下,一滴墨汁地在畫紙上,滿滿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