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藥倒進碗裡,童南溪小心地端於稻草牀鋪旁邊。
“還燙着,涼些再喝。”
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句簡單的關照,讓慕蘭生了何種柔腸。若不是姑娘家天生的矜持,慕蘭簡直已經等不到藥涼。
童南溪穿的是件普通的袍子,將袍子的前擺撩起,想去包地上的藥材。想了想卻說:“便不還回去了,說不定少一些他們倒不會發現,還回去反而暴露了。”
慕蘭沒法給他建議。慕蘭也沒怎麼“偷”過東西,不太瞭解那種心理。不過,她倒是看出來了,原來童大人就是用這袍子的前擺,纔給兜了這麼多東西回來。
童南溪入宮時的官袍禮服,早就在病後被換去,不知去向。也幸好現在是穿的普通衣裳,否則以他的脾氣,只怕要找個人扯一件衣服來兜了。
前例參見錦繡可憐的宮人裝裙子。
只須還個爐子,這就簡單多了。童南溪拎着爐子出去,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天亮的時候,慕蘭突然聽到庭院中老黃的聲音在罵人:“哪個小兔崽子煎了藥也不把爐子放好,害老子差點絆到!”
慕蘭已喝了藥,出了一身汗,頓覺精神清爽了一段。一聽老黃罵人的話,不由好笑,斜睨着望向童南溪:“童大人將爐子放哪兒了?”
童南溪耳朵也完全沒問題啊,老黃罵的話,他自然也是聽到了,臉有些紅:“我便放在廊下,當然是靠了邊的。”想想,又解釋,“以前在江南,我家丫鬟煎藥,常常便是在廊下,爐煙容易燻人,故此不太放在室內。”
當然,慕蘭也明白,最重要的是,天色已亮,你怎麼能把爐子還到惠民堂去?童南溪那張寫滿了“懲奸除惡”字樣的官員臉,要麼乖乖藏着,低調別露面,否則的話,一去惠民堂,遭遇會比慕蘭更慘。
惠民堂裡每一個九死一生的病患,都希望天上掉下個青天大老爺,而且這個青天老太爺還得是觀音,還得是男生女相才適合貴族婦女。
所以,童南溪會被他們玩死的。
“下回偷爐子,早點跟我說。別自說自話,偷了人家最常用的一個。”慕蘭道。
童南溪不服:“我不是‘偷’,只是跟他們‘借’了個爐子來使一下。”童南溪還是那麼堅持,人家是個堅硬的道德標杆的人。
“好吧……借……”慕蘭不跟他計較這些有的沒的,一個用詞這麼計較幹嘛,意思麼,大家心照不宣就成了。
慕蘭道:“大殿轉出去,第一幢西邊小樓的牆外邊,我還放着一個爐子呢。”
那是大殿裡頭來不及煎藥的時候,慕蘭用一個閒置的小爐子另煎一份,加快點進度。
呃,好吧。
由此可見,有些事,事先還是要溝通的。童南溪的額頭,算是白白破了相了。
“童大人快回西樓去吧,一會兒送飯的人見不到你就麻煩了。”
童南溪卻說:“有何麻煩。我恢復到一定境地,可以下牀走路,又有何稀奇。”
“童大人……”慕蘭欲言又止。
童南溪道:“何事?”
慕蘭終於道:“你終究餘毒未清,他們不會讓你出去的,就算你能下地又怎樣?別惹得他們再對您下手了。”
童南溪被困在此處,早就內心十分厭惡,便道:“難道我得裝一輩子的時疫不成?”
“不用,童大人,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已經有人在路上了。”
“誰?”
“來解救我們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我說過,大人的毒,我只能暫時控制,若要肅清病源,就只有靠這個人了。”
童南溪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他從來不知道慕蘭還留有後招,喜的是,終於又有了希望。
“慕蘭姑娘,那我也說一件事給你聽。”
慕蘭眨了眨眼睛,這個童大人,難道還有什麼保留?
“何事?”
童南溪挑了挑眉,道:“往後煎了藥,換個大碗裝,只說燙,要端回東屋涼一些再喝。一大碗,足夠與人分享。”
呃,好吧,聽上去似乎很簡單。可慕蘭爲什麼就沒想到呢?
不得不再次扼腕,白白受了這麼多天苦啊。慕蘭都心疼起自己來了。一心疼,人便清醒了。
“我與童大人都再堅持個兩三日,定會有援兵前來。”
她的援兵王冬寒,正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趕。
元恆的金羽箭果然好使,一路驛館,只要將金羽箭亮出,最好的馬匹便即刻奉上,帶着王冬寒疾速地駛向下一站。
除了最簡單的吃飯,以及實在撐不住時靠在路邊林子裡簡單地打盹,找清涼的溪水抹一把臉,縱身上馬,再向下一站。
王冬寒就這樣來到了京城。
金羽箭的最後一站,是宣儀公主府。
宣儀公主大驚,鴿子早上纔回到府中,怎麼傍晚人就到了,這速度,簡直是在與時光賽跑。
趕緊將人迎進府中。
王冬寒幾乎是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臉色灰敗,滿身風塵。公主命小廝即刻準備,帶王冬寒沐浴休整。晚飯後,再出現在正堂的王冬寒,已是端正的中年男人模樣。
王冬寒見過公主,又轉告了元恆的話。元恆在南疆,早就準備好回京,一切只等皇帝的詔書。只有詔書到位,他方纔可以堂而皇之地回京。
公主點頭,詔書只比自己的飛鴿傳書晚了一天離京。只是,經由官驛一道又一道的傳送,傳到南疆,起碼也要十幾日之後了。
“你在京城呆了很久吧。”公主聊着聊着,很突然地問。
王冬寒知道自己的使命,回來便是要進宮治時疫的,公主如此問,想來還是因爲時疫的緣故。便道:“在去南疆從軍之前,本就是京城人氏。”
“那你對京城往年流行的時疫可有研究?”公主問道。
凡事留三分,王冬寒不敢說死:“略有研究,亦有心得,只是未曾真正用過,不知效果如何。”
公主嘆道:“這回還有你妹妹呢,你得使出看家本領了。”
王冬寒垂淚:“家妹年幼,卑職身在南疆,聽聞此訊擔心不已,請公主早日安排卑職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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