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梧桐大道走出梧桐苑時,江錦音長長地舒了口氣,她回頭看了眼旁邊那條被梧桐葉子遮地嚴實的小路,毅然決然地轉身回了聽風樓。
長姐那副淺笑淡然的樣子讓她定下心來,她心裡暗道長姐說得對,既然她王姨娘已經開始了,那就讓這齣戲好好唱下去。
江錦言喚來了徐媽媽,“這次,王氏恐怕是想下狠手了。”
徐媽媽聽完這件事大驚失色,“小姐,她王氏同品香軒勾結,要捏造證據實在是太容易了,只可惜,到現在都查不出暗帳的賬冊在哪裡,真真是可惡!”
江錦言蹙了眉頭,“我想,這賬冊不是被毀了就是在王家,王氏既然敢這麼做了,就說明她沒得顧忌。”
徐媽媽沉下臉,“小姐,您……您打算怎麼做?”
江錦言捻起一粒薄荷薰香投進了小几上的薰爐,頓時屋子裡一股子清涼的香氣。
“這次我不僅不會避開,還要讓她王氏得不償失!徐媽媽,您親自走一趟黃家,黃益如今惜命的很,他心裡清楚要怎麼做。”
只可惜少了關鍵的賬冊,不然定可以讓她翻不了身。
安國公府的竹林偏院,許君彥在竹林旁身影翻飛,墨綠色棱緞袍子在竹林的映襯下極爲打眼,劍氣鋒利凜然,所過之處竹葉紛飛。
夏禾坐在石凳上,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着劍法,許名抱着劍站在夏禾身邊看着許君彥的身法和步法出神。
許名的劍法均是許君彥教的,卻不及許君彥使地那般氣勢強大。
大概真如劍聖夏長風所說,主子的確是難得一遇的奇才吧。
夏禾那次被許君輝見到後,許名便不肯再帶她亂逛,如今悶得很。
瞥了眼竹林旁練劍的許君彥,她扁着嘴道:“許名……”
許名輕咳一聲,“夏禾你別鬧了,這兩天出不去的,我練劍去了。”
夏禾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文掌櫃派來的夥計被一個婆子帶到了偏院門口。
許君彥聽到許名的腳步聲,收了劍,將劍遞給了許名。
許名利落地將劍插入劍鞘,“是文掌櫃派來的人。”
許君彥點了點頭,“大概是老文那裡有什麼消息。”
那夥計打扮的男人快步走到竹林邊,拱手道:“主子,我們文掌櫃跟了太常寺王少卿好幾天,昨晚他派人拿了包袱要送出城去,被我們文掌櫃掉了包,才發現是本賬冊。”
許名忍俊不禁,“文掌櫃直接取來就是,還害怕處理個小角色?”
許君彥搖搖頭,輕笑道:“老文可比你腦子好使,恐怕這個時候已經派人跟着去了。”
只是搶來賬冊,那又怎麼得知這是要送往何處。
許名恍然,“還是主子看得清,這老狐狸!”
那夥計連忙從袖子裡拿出一本賬冊,“主子,文掌櫃說這是品香軒的暗帳,記得是安神香的買賣,但可惜沒有買進時的賬本,少了條大線索,也不知道跟去的人能不能有所發現。”
許君彥接過賬冊,翻了一遍,視線定格在羅四這個名字上。
在宮裡揪出的小太監,在嚴刑逼供下嘴裡只吐出這個名字和大概相貌。
“去查這個進過品香軒的羅四,如果線索完全被掐斷,就小心行事不要暴露分毫。”
那夥計拱手應了後便退下了。
許君彥看着這賬冊,想到了那丫頭的強裝鎮定。
如今她實在是太過倔強了,他彎着嘴角搖了搖頭。
“許名,這賬冊拿去抄錄一份。”
許名接過賬冊,愣了愣,“啊?主子,抄錄下來的賬冊,要送去哪裡?”
許君彥拿過他手裡的劍,看了看高升的日頭,轉身向竹林深處走去。
“抄錄完了,原件這兩日找個時候送去給靖安侯府江大小姐。”
許名扯了扯嘴角,他的確腦子不夠用,這還用得着問?
他心虛地回頭看了看,沒有夏禾,鬆了口氣,夏禾要是聽見了自己要出府,非纏着帶她出去不可。
許名剛走到偏院門口,就看到夏禾換了一身寶藍色貯絲杭綢錦袍,頭上的雕花鏤空玉冠襯得她面如冠玉。
她正抱臂斜倚着院門,笑眯眯地盯着許名。
“我沒有要出府!”許名眼神有些躲閃,對着夏禾說謊他全身都不自在。
夏禾扶了扶頭上的玉冠,不緊不慢地轉過身,擋住了大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慢條斯理道:“你若是再用輕功甩開我,我就喊非禮!”
許名扯了扯嘴角,夏禾一身男裝,喊了非禮以後,這府裡他還呆的下去嗎?
夏禾見他臉色有些不好,一臉委屈地走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許名哥哥……我就是想出去看看那家糖葫蘆小攤兒。”
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這一套屢試不爽。
跟着許名出了安國公府,夏禾一下子大大地出了口氣,“真是快把小爺悶壞了!小爺可不是來洛陽蹲大獄的!”
許名跟在她身後,遠看着臉色陰沉,那嘴角的笑意卻遮掩不住。
“誒?許名,師兄讓你做什麼去?”
夏禾回頭。
許名收起笑意,正色道:“主子讓我抄錄一份賬冊去。”
夏禾撇着嘴摸了摸頭,隨後笑道:“這樣吧,你帶我去十香樓,我替你抄賬冊!”
聽說十香樓的頭牌醉蘭姑娘一曲廣陵散出神入化,名聲遠揚,勾得酒坊釀成洛陽名酒醉蘭香。
來洛陽不去賞一賞這醉蘭香、聽一聽那廣陵散,豈不白來一遭?
許名無奈一笑,看來夏禾是鐵了心要去十香樓了。
“我發誓,不告訴師兄,許名你放心!”
許名被她的回眸一笑晃得出了神,回過神來兩人已經坐在十香樓二樓的雅座。
樓下琴聲悠揚,打賞的金銀及各種珍寶異彩紛呈,不斷被姿色不俗的侍女用托盤託着置於梅漆鑲金高几上。
夏禾抿了口醉蘭香,扁着嘴道:“這酒也太膩了,還不如師兄院兒裡埋着的茯苓酒呢。”
許名笑着搖了搖頭,茯苓酒可不是一般的酒,須在山中覓得古鬆,深挖至樹根,將酒甕開蓋,埋在樹根之下,使鬆根中的液體漸漸被酒吸入。
一年以後挖出,酒色如琥珀。
可主子卻不愛這些酒,許名想到幽州戰場上衆人歡飲時的場景,心裡暗道那時的主子該是盡興的。
突然底下傳來低呼聲,夏禾連忙探出頭去。
原來是有人打賞了一千兩!
嘖嘖嘖……
夏禾還沒感慨完,便見侍女端着托盤往隔着珠簾的一桌走去。
許君輝!
夏禾對這個男人印象頗深,這許君輝娶了吏部尚書嫡次女,可惜了許君輝相貌堂堂,卻有個容貌姿色一般的夫人,也難怪後院鶯鶯燕燕珠圍翠繞的了。
上回許君輝可欠着自己一頓揍呢。
夏禾瞥了眼許名,卻看到許名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桌,她疑惑地又看過去,許君輝對面坐着一個男子。
她這個角度只看得到那個男子的大半個側臉。
寶藍色暗繡五蝠捧壽團花紵絲袍子貴氣逼人,恐怕非富即貴,只是臉上籠着一層淡淡的病容。
眉眼輪廓深刻清晰,此刻眼眸微垂,一雙多情桃花眼,鼻樑挺秀好看,嘴脣卻輕薄得很,給俊美的臉上添了層無情的感覺。
夏禾搖了搖頭,真不知是個什麼人物,不過和師兄比起來,相貌倒是不相上下,只是師兄氣勢如虹,清冽肅穆。
可這人看起來怎麼有點邪氣的感覺。
“許名?你認得那個男人?”
許名盯着斜下方的兩人,眼裡竟是冷意。
果然沒錯,許君輝同端王混在了一起,這安國公府嫡長子投到了端王麾下的話,主子必然不會同端王有牽扯,這麼一來恐怕就難以撇清關係了。
“許名?”
許名回過神,看見夏禾對他晃了晃那雙小手,他忙道:“那是端王。”
夏禾這才一驚,“端王?原來他就是那個才情滿洛陽的王爺?我在晉安就聽那些閨閣小姐說過,據說他作的詩啊,句句精妙絕倫,美輪美奐,嘖嘖……”
許名看她這麼說,脫口道:“你也喜歡?”
夏禾看了眼斜下方的端王,扁了扁嘴,無情最是帝王家,詩情畫意?不過是披着塊好看的皮相罷了。
“能和許大少爺混在一起的,恐怕不是什麼好人,大概是臭味相投吧。”
許名看她一本正經地對一個王爺這般不留情面地評頭論足,一時之間有些失笑,“夏禾,他可不是什麼真正的閒散王爺。”
夏禾抿了口醉蘭香,撇着嘴道:“看他那副病歪歪的樣子,我夏禾一個人都能收拾他十個了。”
許名側過頭臉色一暗,主子曾經說過,周承瑞一副病容恐怕是爲了掩人耳目,他步子平穩,呼吸綿長,也不知道底細究竟如何。
但不管怎麼樣,這人也是要防着纔好了。
此時怡翠閣的花廳裡一片寂靜,剛剛回怡翠閣的大丫鬟雨簾端來一盞熱茶奉上,聽到院子外有動靜,連忙出門去迎。
王氏端坐在太師椅上,正珉着白釉荷葉紋茶盞裡的安化松針,一個身着暗紅團花錦衣的高瘦男人快步進了花廳。
“李芹見過王姨娘。”
王氏瞥了眼李芹,“李掌櫃不必客氣。”
王氏幾年前便安插李芹進了品香軒,如今已經混成了二掌櫃。
“如今品香軒已經歇業……姨娘有何吩咐?”
王氏放下了手裡的白釉荷紋茶盞,淺笑道:“李掌櫃如今步步高昇,恐怕是早就不記得我這個小小姨娘了,我哪裡指使得動李掌櫃。”
李芹迅速擡頭瞥了眼王氏,這個女人這般笑的時候,多半是有了事情吩咐,聽她這話的意思……
他心裡忖度道上次只是給梧桐苑送那香料,就動用了不少關係,這次恐怕又是所託不輕吧。
“姨娘這是什麼話!我李芹是有恩必報的人,王姨娘對我有提攜之恩,沒有您的擡舉,我做得哪門子的掌櫃。”
李芹臉色不變,心裡卻暗暗嘆了口氣,誰讓自己是靠這女人爬上這位置的呢!
“既然如此,我這兒倒真有件事兒要麻煩李掌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