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中此時正是天色漸晚,夕陽落盡後宮燈逐一亮起,樹影重重後笙簫悠悠……
一襲明黃色繡龍皇袍的永寧帝正坐在這墊了狐皮褥子的石凳之上。
他身旁坐着一名同樣貴氣的男子。
那男人着了一襲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腰間的玉帶彰顯貴氣,一條白綾長穗絛上系一塊羊脂白玉,外罩輕薄的軟煙羅輕紗。
相比於玉冠束髮的永寧帝,他就顯得隨性多了。
那一頭烏髮只是隨意地用白色絲帶一系,面容俊朗儒雅,那眉長入鬢下是細長溫和的雙眼和秀挺的鼻樑,膚色白皙,倒是隨了這周家皇室的特點。
永寧帝如久遇故人,爽朗一笑道:“瑞皇叔此番來洛陽倒果真是送上了一份讓朕心中舒坦的生辰禮。”
一旁同樣側耳傾聽的睿王則是笑得極隨和。
“聖上謬讚了,去年臣是耽擱了,不曾來洛陽,可這賀禮臣可是記着呢。”
倏地這琴聲緩緩落幕,突兀而出的簫聲隨即便瀰漫開來……
這冬日的氣息本就凝重濃烈,這簫聲就更加地突出了。
簫聲本就似是風聲嗚咽,可此時在這風聲中彷彿是天籟之音,遙不可及卻又盤桓在耳畔……
似近似遠,飄忽不定卻又歷久不散……
那如泣如訴之中似是還夾雜着不甘歸於平靜的一股韌性和絕然!
曲子一個轉折後卻又緩了下來,本該歸於寂靜可有突地一個高起,然後便是欲訴還休的戛然而止……
永寧帝的心中一動,“好……好一支曲子!宣樂師,朕要親自賞賜!”
睿王緩緩拿起了手邊的白玉杯,那裡頭的美酒是宮中佳釀,品色濃醇,纏繞在舌尖……
片刻後,一叢樹影后緩緩走出一個步履悠然的曼妙女子。
一身鵝黃色的雲煙衫上繡着秀雅的蘭花,逶迤拖地的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襯得她如同落入凡間的仙子般不染纖塵。
她面容勝雪,雲髻上斜插一支鏤空蘭花點翠金簪,脂粉微施的面容上自然是一段嬌媚,眼神卻又是清亮不凡、顧盼生輝。
她手中的玉簫墜着長長的穗子,悠悠盪盪間***心懷。
葉落走上前來對着永寧帝屈膝行禮,開口道:“民女葉落懇親聖上恕罪!”
這聲音清脆如玉珠滑落,倔強中又帶了三分嬌俏。
永寧帝果然被這美人自請責罰勾起了興致。
他語氣中也帶了絲戲謔,“哦?你說說……自己何罪之有?”
葉落卻是神色不變,眼神也是沒有絲毫躲閃,“民女今日擅自更改了要進獻的曲子,此是欺君之罪。”
永寧帝自然不記得這獻樂單子的內容,他玩味一般地瞥了眼一旁自斟自飲的睿王。
睿王會意,放下了手裡的杯盞,“聖上,此女所言不虛,既然是她自謂欺君,那便仍由聖上處罰即可。”
永寧帝望了眼沒有分毫畏懼的葉落,忍住了笑意,“那便告訴朕,爲何要改曲目?”
葉落抿嘴一笑,望了望天際。
因是冬夜,天氣又不甚明朗,只有隱隱几顆星子寂寥地撒在天際,黯淡無光,似是要下雪了……
葉落收回了視線,落落大方道:“民女見此情此景便情不自禁,此曲名冬夜闌珊,民女瞧着這宮中的冬夜便如民間的冬夜,這寒風也是
不分貴賤之地的。”
永寧帝的神情晦暗不明,“你可知自己有多放肆?”
如此的女子,便如這冬夜裡暗沉卻還永在天際的星子,便如這耳畔凜冽的寒風……
不分貴賤……
葉落眸中的光芒不歇,“故而民女請罪。”
“好……好……”
永寧帝這才浮起了笑意,“來人,賞。”
睿王端起杯盞,溫言道:“如此烈性的樂師,臣的睿王府可是留不下了。”
永寧帝笑意漸濃,對葉落道:“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
葉落嘴角劃過一絲笑意,“民女葉落。”
永寧帝爽朗一笑,“葉氏封爲才人,即刻賜居望月齋。”
葉落忙跪下謝恩。
“寒風不分貴賤,那朕便賞你一座遮蔽寒風的宅子。”
忽地一陣腳步聲響起,“聖上,急報!”
御書房伺候筆墨的太監匆匆趕來。
“聖上!邊關急報!”
永寧帝笑意一凝,起身望了眼睿王,“皇叔還請自便。”
睿王忙起身相送。
永寧帝走後,睿王溫和一笑,扶起了地上跪着的葉落。
“本王恭喜葉姑娘得償所願。”
葉落後退了半步,“王爺……民女還有一事不知。”
睿王溫和地擺了擺手,“葉姑娘不必問了,本王無意利用你做何事,也不會爲你謀劃一分一毫,葉姑娘……深宮中花無百日紅,還望好自爲之。”
說完衣袖一擺,他已然是邁步離了這裡。
葉落蹙眉望了睿王的背影片刻,隨後笑着搖了搖頭。
一旁的宮婢上前道:“小主,還請您隨奴婢前去望月齋。”
葉落對她淺淺一笑,手執玉簫朝着宮燈亮堂處堅定了腳下的步子……
而此時的御書房中卻是氣氛凝結。
幾個因着疾步趕來而朝服還有些亂的大臣均是一臉凜然立在永寧帝的眼前。
“聖上!襄都的軍戶已劃到了朱雀大營,這對抗大綏一戰……交給鎮國侯是情理之中啊!”
兵部尚書黃興暗自慶幸,若非端王的示意,這襄都軍戶恐怕還久久不能定下劃歸何處,此時倒是成了絕好的藉口!
右軍都督邢正也忙接話道:“聖上……老臣同意黃大人所言,更何況鎮國侯戰功赫赫,必然會一舉擊潰大綏,還我大周邊境的安寧!”
五城兵馬司的朱承錫也拱手道:“臣也如此認爲。”
一旁的王昭則是眉頭微蹙。
兵部尚書黃興、右軍都督邢正、五城兵馬司的朱承錫……
這些人怎會異口同聲舉薦這許君彥?
許君彥?
他這戰功也是不小了……
可若不讓他出手,這小皇帝會不會藉機讓方家憑戰功復起?
方家對自己纔是心腹之患!
而許君彥……畢竟他在軍中並無基礎,只要沒有根基穩固,自己便有把握控制住他的勢力!
他上前一步沉聲道:“老臣認爲鎮國侯堪當此重任。”
永寧帝眼眸中滿是諱測莫深的幽暗,映襯着亮如白晝的燭光。
許君彥……
如今這名字已讓自己有些忌憚了。
能握在自己手裡的把柄太少!
這樣的人…
…
自己到底是該貶還是繼續用?
驀地葉落那句話閃進了他的腦海。
這寒風也是不分貴賤的……
“聖上……邊關軍情急迫,老臣還望聖上早作決斷。”
永寧帝沉吟片刻,“那便依衆位愛卿所言。”
半盞茶不到的時辰,聖旨已從兵部送至安國公府。
而同時領旨的是戶部,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戶部轉瞬便忙碌了起來。
江二老爺江士宏聽聞了這消息後便皺了皺眉。
“來人。”
一旁的隨從忙上前來,“老爺,何事吩咐?”
“將鎮國侯即將出徵一事回府告知侯爺。”
半個時辰後,這消息便傳到了梧桐苑。
江錦言手裡的繡花針一個不穩,扎到了左手。
她蹙着眉含住了食指,可思緒卻是絲毫沒有停滯。
不對……
前世大綏是同大周邦交的!
怎會突然開戰?!
此時的許君彥雖然掌握了朱雀大營,可他在軍中的勢力穩固了?
足夠去對抗了大綏了?
她此時心裡極亂……
“雨墨……”
雨墨瞧見她緊鎖額頭,問道:“小姐可是擔憂鎮國侯?”
她接着勸道:“鎮國侯本事不俗,這次定然是能夠得了戰功的!小姐定是白擔憂了。”
江錦言緩緩起了身,“去請姜管事來。”
這出征一事戶部尚不知具體,只有讓姜爲去打聽了。
安國公府的竹林偏院內,許君彥剛要出門的步子一頓。
“許名,先去朱雀大營,我隨後便到。”
說着他徑直入了內室。
片刻後,一襲黑衣的許君彥走了出來,這黑衣沒有掩住他絲毫的氣勢和俊逸,讓他愈加顯得卓爾不羣。
眉眼間隱隱透着凝重,卻摻了絲幾不可見的擔憂。
“大小姐,這次軍情實在是急迫,恐怕鎮國侯是要在明日卯時便要離了洛陽了!”
江錦言眉頭一蹙,不知覺間手裡的帕子落在了腿上,滑落至地面。
“大小姐,區區大綏,依我看對鎮國侯而言實在不會有問題!”
江錦言隨意點了點頭,“有勞姜伯了。”
回到內室,她仍是心亂如麻……
沒有人會如自己這般了!
自己經歷過的那一世並無大綏之亂……
怎會如此?
到底是何處出了差池?!
許君彥的武藝和謀略自己自然是知曉的,只是爲何……
自己這心中就是如此之亂?
“留盞燈便可,去瞧瞧雪硯吧,我靜一靜。”
雨墨見到她如此說,只好留了一盞燈便躬身退了出去。
背對着窗子端坐在楠木小几旁,江錦言望了眼這逐漸暗沉的燭火。
她拔下了發間的玄鐵長簪,挑了挑那燈花。
燭光跳了幾下,很快便更加明亮了。
倏地一陣風,那燭火猛地滅去了……
江錦言的警覺性極高,已是加重了握着髮簪的力氣。
她只聽得窗子輕輕開合,轉瞬身子已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之中。
冷冽卻透着柔意的聲音暗沉地響起在耳畔,“錦言,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