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房,佛堂內。
顧寶兒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已經跪了多久,她的雙腿有些麻木,她仰頭看着前面慈眉善目的菩薩,心裡卻在不停的默默祈禱着,小叔什麼時候才能來把她救走呀?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也不喜歡這裡的人,她也不喜歡身上的這件衣服!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跪多久,她想哭,可是又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一直在告訴自己要堅強,她一定會等到小叔的!
“……一直都跪着?……晚飯吃了嗎?……退下吧……”
外面傳來隱約的幾聲對話,顧寶兒意識到有人要來,趕緊又挺直了背脊,一聲不吭的跪在蒲團上,低着腦袋,狀似在懺悔。
可是,她又不經意間聞到了一陣香味,肚子開始不爭氣的叫喚起來。
她覺得有些難受,忍不住的輕輕挪了挪腿,膝蓋處的疼痛,讓她皺緊了眉。
“起來吧。”
這時候,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顧寶兒沒有動,瘦小的身子透露出一絲倔強的味道。
很快,一雙黑色的皮鞋出現在她的面前,緊接着,男人蹲下了身子,看着她,似笑非笑:“跪上癮了?”
顧寶兒擡頭,怒視陸勵成,小臉略顯蒼白,額前的劉海也不知何時被汗水浸溼。
她很不好受,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不過,在男人的認知中,女孩兒不需要太過要強,磨磨這丫頭的菱角,也未嘗不可!
“想不想知道原因?”陸勵成又問道,伸手撩了撩女孩兒的劉海,一片汗津津。
顧寶兒側頭,躲開他的手,這一刻裡,她倒是顯得分外冷靜:“什麼原因?聽你們瞎掰嗎?陸勵成,你究竟想幹什麼,伸脖子是一刀,不伸脖子也是一刀,你就不能爽快點?逗我很好玩兒嗎?”
陸勵成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又低低的笑了起來,低醇性感的嗓音,一如他在電視上那般令人着迷:“伸脖子是一刀?不伸脖子也是一刀?哈哈哈,這臺詞不錯,跟哪兒學的?”
顧寶兒瞪起眼,氣呼呼的盯着他。
男人又笑,指了指他親自端進來的飯菜,道:“你吃了這些,我就告訴你原因。”
顧寶兒不相信,哼哼着將腦袋一偏。
“不相信就算了,你繼續在這裡跪着吧,我明早再來看你。”陸勵成語氣隨意的說了句,作勢就要站起身子。
顧寶兒卻驚呼:“什麼?明天早上?我還要跪到明天早上?!”
“那可不一定,明早過後,有可能還會讓你繼續跪下去,直到老爺子的心情變好……”陸勵成說道,看着女孩兒臉上變化多端的表情,他無端覺得好笑。
“不……”顧寶兒臉色轉白。
“吃飯!”男人頷首。
顧寶兒擡眼看了他一眼,心中萬般猶豫,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一旦服軟,那就代表着什麼!可是,如果真讓她就這樣一直跪到明天早上,她根本就受不了!
最後一咬牙,顧寶兒雙手撐地,慢慢從蒲團上站起身子。
可她纔剛站起來,僵住的雙腿卻早已不聽她的使喚,膝蓋處一陣痠痛傳來,接着雙腿一軟,整個身子就要往一邊倒去。
一雙大手伸來,適時的穩穩擒住女孩兒的腰身。
陸勵成往懷裡一帶,正好將這小丫頭勾到自己懷裡。
“放手!”顧寶兒咬牙切齒。
“你確定?”陸勵成輕笑,抱着人走到桌前落座。
眼前就是豐盛的飯菜,香噴噴的味道竄過鼻息之間,顧寶兒忍不住嚥了咽口水,肚子裡的咕嚕聲更加強烈。
但是,她沒有動手,像是在極力的忍耐着。
陸勵成看到她這副模樣兒,只得無奈的嘆氣,親自動手將筷子和米飯放到她跟前,開了口:“吃吧,邊吃邊說。”
女孩兒回頭看了他一眼,最後又轉過了頭,似是遲疑了一瞬,但她很快又俯下了身子,拿着筷子開始吃飯,她吃得有些急,小小的身子就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一身嫣紅的華麗宮裝,裙襬鋪撒了一地。
第一碗米飯很快見底,陸勵成又給她盛了第二碗。
顧寶兒沒有反對,低頭又開始扒飯吃,筷子專挑盤中的瘦肉,其餘的菜連碰都不碰一下。
陸勵成看在眼中,心底忍不住笑,到底只是個孩子啊!
連吃了三碗米飯,顧寶兒方纔覺得飽腹,最後低頭喝湯的時候,她只喝了一半,便不想再喝了。
“我吃飽了。”她放下碗,揚聲道。
“嗯……”男人輕輕的應了聲,大手一直放在女孩兒的一雙膝蓋上,替她慢慢的揉搓着。
顧寶兒動了動,小手拂開他,聲音細細的:“我、我不疼了……”
“嗯?”陸勵成挑眉看她,以往邪魅的五官,這會兒倒是難得柔和起來,卻愈發顯得妖冶,就像是白色的罌粟,看似無害的顏色,卻依然難掩她本身的罪惡。
顧寶兒睇他一眼,陸勵成的表情令她有些寒顫,她忍不住從男人懷裡站了起來,轉而又坐到他的對面,擺出一副談判的姿態。
“你要說什麼就說吧,說完以後就送我回去,我、我不會告你的……”她吶吶的說道,脣上的硃紅早已被她抹掉,粉嫩嫩的小脣,纔是她原本的顏色。
陸勵成慢慢回過神,他在笑,薄薄的嘴脣化開一絲極淡的弧度。
“回去?寶兒,你還想回哪裡去?”他如是問道,漆黑的眸中忽然崩裂出無情的冷光:“這都跪了一下午了,還沒有想明白?”
顧寶兒有些急了,她慌慌張張的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着急的看着他:“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要在這裡呆一輩子嗎?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說到最後,女孩兒的眼眶又開始泛起了紅。
陸勵成調整了一下坐姿,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雙腿交疊,悠然自得:“這裡就是你的家。”
“胡說!”女孩兒怒斥。
陸勵成倒也不生氣,他淡淡扯脣,聲音依舊低沉迷人:“小丫頭,你其實已經猜到了吧,何必要我來挑明?”
“胡說!你胡說!”顧寶兒着急得很,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我的爸爸媽媽在白水市,我看見過他們……我看見過他們……”
“那對農村夫婦?”男人嗤笑,擡手虛指了指女孩兒,滿是譏諷:“他們會生得出這麼漂亮的女兒?如果真是你父母,爲什麼從來都沒有來主動找過你?而你呢,爲什麼也不願意去主動的找他們?”
“我、我……”顧寶兒幾次張嘴,卻說不出個理所然來。
其實,顧寶兒也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她跟在顧家這麼多年,養尊處優,宛若公主!她又何嘗能夠接受自己的父母是莊稼漢?!
可從另外一方面來講,就算顧寶兒不願意去找她們,可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了,那對夫婦又爲何從來不願意主動來找顧寶兒?
說到底,事有蹊蹺!
“其實你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明明記憶中有他們的存在,卻又在很多地方對不上號!”男人還在說着話,一字一句,字字誅在女孩兒心上:“寶兒,你想想看,天下父母心,哪有父母不疼自己孩子的?可是你看看你的父母,他們疼你嗎?愛護你嗎?”
思緒似是有些飄遠,顧寶兒恍惚間,似乎憶起了從前。
她記得上一次,她被艾然襲擊,導致大腿上中了一刀,當時她的傷勢那麼嚴重,可是她的父母卻全然不顧的把她從醫院裡劫走。她坐在顛簸的麪包車裡,傷口處的痛,令她生不如死,最後甚至還流了血!
可那時候呢?她的父母是什麼反應?不,根本就沒有反應!
這些記憶是不好的,她每每回憶起來,都覺得心寒!
這也是爲什麼她不願意在提及父母的原因,那一次的事情,她的確是被傷得徹底,已經形成了一個看不見的傷口,令她至今連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讓我來告訴你原因。”陸勵成的聲音忽然再次傳開,成功的拉回了顧寶兒愈發飄遠的思緒:“他們不過是拿人錢財,他們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
“啪——”
女孩兒忽然拍桌站起,她喘着氣,胸脯起伏的看着桌對面的男人,怒不可遏:“陸勵成,你休想再騙我!他們是我的父母,我記得他們!我記得他們!”
她相信自己的記憶,如果不是她的父母,那在她兒時的記憶中,怎麼會有他們的存在!
“一個是照顧你的保姆,一個是保姆的丈夫,你當然會記得他們!”
晴天霹靂!
顧寶兒的臉色霎時轉白,她不可置信的瞪着陸勵成,耳鳴處一陣轟鳴作響。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搖頭,一時間完全無法消化這個消息:“我明明記得她們的……我明明記得她們的……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大概是看到女孩兒的樣子有些悽慘,陸勵成禁不住軟了語氣,他柔和道:“寶兒,我知道這些事情令你難以消化,但這就是事實!”
“不可能!”女孩兒一聲怒斥,她惡狠狠的盯着陸勵成,咬牙切齒:“如果他們不是我的父母,那爲什麼我的記憶中沒有別人?爲什麼我對她們的記憶會那麼的深?!”
陸勵成沉默片刻,最後方纔緩緩道:“你的母親……她叫北堂嫣,生下你的時候,連高中都沒有畢業,家裡人都很震驚,尤其是你外公,他甚至揚言要親手打死你們母女。後來,你媽媽帶着你去了中國。”
說到這裡一頓,陸勵成嘆口氣,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她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身邊又帶了一個你,她過得很不好,爲了生活,她只有去夜總會……你永遠無法想象,一個漂亮的女人待在狼窩裡面,會是……總之,你媽媽爲了賺錢養活你和她,日子過的很清苦,白天睡覺,晚上上班,這樣的作息時間,你們母女倆會有多大的交集?你基本上都是跟着保姆的,這也難怪你的記憶裡只有保姆!”
顧寶兒張着嘴,愣愣的看着他。
陸勵成平靜的與她對視,微微扯脣:“你還是不相信?”
顧寶兒搖頭,卻道:“你和我媽媽……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姐姐。”男人回答了句,頓了頓,又補充道:“同父異母。”
顧寶兒咬脣,眼眶紅紅的看着他:“那她人呢?現在在哪裡?”
這一次,男人沉默的時間都比以往要長,他似乎在斟酌用詞,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最簡單直白的話語:“她已經去世了,在你五歲的時候,原因是車禍!”
女孩兒瞪大眼,蒼白的臉色近乎透明。
半響,她忽然大吼一聲:“我不相信,你是騙我的!”
說罷,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撒丫子就要往外面跑去。
陸勵成忙不迭的跟了起來,幾大步便追上了女孩兒,一把將人摟進懷裡,厲聲就道:“你以爲顧家爲什麼會收養你?世界上這麼多的孤兒院,爲什麼她顧木月偏偏要去白水市的孤兒院?你知道顧木月爲什麼在收養你短短一年以後就去世了嗎?她是內疚!她在懺悔!她根本就沒有臉面見你!”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女孩兒發了瘋般的掙扎,漂亮的唐裝亂成了一團,束在腦後的粉色綢緞也在掙扎中掉在地面,她就像是擱淺的魚,拼了命的想要重回水中,拼了命的在男人懷中翻滾與掙扎,撕心裂肺的聲音,引得外面的人也是心驚膽戰。
最後,知道她累了,她又嗚嗚咽咽的哭泣,癱倒在男人的懷裡,泣不成聲!
陸勵成其實蠻心疼這丫頭的,不但是因爲她與北堂嫣長得極像,更是因爲,她本身就是個可憐的孩子,他自然心疼她!
顧寶兒一直在哭,她哭得極慘,哭到最後,竟生生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