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這一天離四時八節之一的夏至還有三天,但在南甌行省處州境內,甌江在經歷了連日暴雨後,在隴縣月亮灣處決口。大水淹沒了處州隴縣、雲縣、蓮縣以及嘉州雁蕩縣等地多處農田,造成數萬間房屋倒塌,十數萬百姓遭災,耕牛、家禽等被沖走無數。
京城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兩日後的夜裡。負責奏章的通政司接到奏疏,主官通政使第一時間帶着處州知府的奏疏進宮要呈遞給皇帝御覽。因爲新豐帝正在後宮中與妃子尋歡作樂,宮門口的宦官謊稱陛下已經就寢,接了奏疏便將其打發。
次日,五月二十三,是四時八節中的立夏,這是一年中白晝最長,陽氣最盛的一天。卯時不到,杭京皇宮中崇政殿外的九卿房,文武百官已經集體聚集在此,等候上朝。但是等到卯時的時候,宮中一個傳話宦官只過來宣佈皇帝陛下身體不適,取消今日早朝。
大臣們不記得這是今年第幾次取消朝會了,但感覺取消朝會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內閣首輔楊四維知道昨夜柯無心網羅了一批新的美人,新豐帝徹夜勞累,辛苦地很。但南甌遭了水災,人命關天,這事必須要聖上立即裁示。而通政司遞交的奏疏新豐帝還沒有回覆,也沒有下發內閣,他要立即進宮面聖,言明利害關係。
於是,楊首輔立即來到皇帝寢宮福寧殿外,請求值守宦官代爲通稟。因爲是首輔大臣求見,宦官也不敢怠慢,壯着膽子在福寧殿等候了多時,這纔看到皇帝轉醒,上前說了楊首輔求見的事。新豐帝聽了宦官稟報,慢悠悠地找來昨夜的奏疏,也不見首輔,只將奏疏掃過後便要求發往文淵閣,請閣臣處置便是。在新豐帝看來,甌越國治下五千萬臣民,南邊一個小小水患,區區十數萬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楊首輔雖然是悻悻離去,但皇帝已經有旨,他的目的也已達到。
而按照甌越國制,奏疏轉至文淵閣後,由內閣大學士以皇帝的口吻草擬批覆內容,用墨書小票貼在原來的奏疏上,呈遞給皇帝。因爲用墨書小票草擬,所以稱爲票擬。由於事關重大,內閣很快給出了處理意見,要求工部派人即刻修復決口,戶口撥發錢糧,地方上則是開倉放糧,全力賑災。新豐帝不關心這些細項,只打發司禮監秉筆太監苗仁用硃筆照批後將奏疏發出執行,也就是俗稱的批紅。
“這甌江隔年發一次水,淮江也是,南北水災,中部去年山火,燒傷無數,西南又有兵災,東部有海患,帝國這些年不太平啊。”一個白髮白眉老太監模樣的人,持着玉璽邊蓋印邊對着身邊的苗仁說道。
“乾爹,您看這天災頻頻的,是否有什麼預示?”苗仁認這個蓋印的老太監叫乾爹,對那老太監看起來很是尊敬。
司禮監是是帝國內廷管理宦官與宮內事務的“十二監”之一,督理皇城內一切禮儀、刑名及管理當差、聽事各役,素有內廷“第一署”之稱。這秉筆太監是司禮監的高級宦官,位只在掌印太監之下。而苗仁口中的乾爹,正是這內廷十二監中最具權勢的人,有“內相”之稱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宙。宦官等級森嚴,太監本是帝國內廷的高級宦官,而掌印太監,無疑居首。他是掌管朝廷玉璽的宦官頭子,職責就是負責完成帝國決策中“批紅”部分最後的審覈蓋印。
“天機不可泄露,但天意不可違啊!”聽了苗仁的話,蕭宙玄而又玄地說了句。
很快,這批紅的意見馬上就傳達了下去。蕭宙讓人收了大印,支開身邊的小宦官,一個人信步朝着殿外走去。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在遠處形成一片蒼茫的枯黃,墜落的紅日變得無比巨大,映着宮城內的建築也變得紅紅的。看着這落日的餘暉,蕭宙若有所思,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還是想到了帝國,亦或是想到了這新豐帝。
甌越帝國的宮城又叫紫薇城,蕭宙已經在這紫薇城裡生活了一百多年了,現在也已經步入暮年。上了年紀的人,總會想到從前。他因家貧,自幼被淨身賣入宮中,受盡磨難,發誓要出人頭地。歷經康泰、隆興、永曆和昌化四朝,憑藉着自己一身的修爲和見風使舵的本領,他終於做到了,早在新豐帝上臺前就熬成了大內第一宦官。
看着落日餘暉,他似乎也想起了從前,也許還想起了那個先皇。當年,他陪着同年的永曆帝一起上五雲門,鞍前馬後,雖然取得了永曆帝信任,成爲貼身宦官,但永曆帝給他的職權卻遠達不到他的預期。後來,他背叛了永曆帝,矯詔扶助昌化帝上位,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豪賭了一回。他賭對了,當時之勢,昌化帝得到皇室要員和主要大臣的支持,甚至也得到了教廷的扶持,上位之路總體順利,雖然有五雲門與教廷的衝突,但昌化帝的統治卻因此大大加以鞏固。永曆帝本身不是昏君,但是對身邊人不察,以至於被弟弟趁虛而入,取而代之。而當下的新豐帝和廬王,似乎也是兄弟相爭,只是這新豐帝雖然昏庸,但廬王表現的也太明顯了,估計早晚會有一場衝突。他已經老了,不再是想如當年那般想與命運相搏了。
“乾爹!”一個尖細的聲音叫住了他,正是剛纔的苗仁。
“小苗子,你辦完事了。”
“恩,乾爹獨自一人在宮闈散步,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跟了我這麼久,果然是有點眼力勁。”
“乾爹過獎了!不知道乾爹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好讓小的們能分分憂。”
“你看這天下,似乎不太平啊!”蕭宙輕輕一句,挑起了話頭。
“乾爹,您看這陛下和廬王?”苗仁不敢輕易發言,只是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你怎麼看?”蕭宙很自然地回問了一句。
“新豐帝沉迷美色,荒廢朝政,百姓離心,前幾年朝中幾個膽肥的直言正諫,被殺了後百官噤聲,雖然面上看起來是一團和氣,實際上百官積怨甚深。”
“恩,那廬王呢?”
“有似當年昌化先帝。”苗仁只說了一句,但蕭宙看着他,點點頭,已經心領神會。
遠處,殘陽如血,隨着時間流逝,一點點地下沉,漸漸沒入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