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暈,我真的暈。
“陛下親自巡視天下?”
王策輕輕呢喃,輕輕敲擊額頭:“巡視天下?”
諸相如謹慎道:“是的,京城急報,說陛下從北向南,最後會來前線巡視。”
秦廣武和秦鐵都知趣的退下了,營帳中就剩下王策和諸相如。
王策摩挲下巴,眼波複雜:“他想幹什麼!”似乎是很無意的說出這麼一句頗有冒犯的話,諸相如卻似乎沒聽見。
人皇大戰,又是北唐和上陽大戰,他唐帝不好端端的在京城蹲着,滿天下亂竄想幹什麼?
王策擡頭:“諸大人,北衙還有什麼消息?不妨都說一說?”
諸相如沉默半會,緩緩道:“暫時沒有其他的重大消息。倒是聽說,多情餘恨突破爲武帝了。”
嗯?諸相如一定知道什麼,只是不肯說罷了。王策眯眼,審視未來岳父,良久,嘿然道:“諸大人,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以爲我就成不了武帝?”
“不敢。”諸相如淡淡的說,看不出不敢的意思。
王策和未來岳父目光對峙半會,好一會,諸相如微微欠身,一言不發的退下了。
王策抓頭皮,嘆了口氣。海棠妞可靠,海棠妞的老爹就未必可靠了。
若然我和顧博發生衝突,諸相如,你是站在哪邊?王策搖頭,從先前的言辭交鋒來看,諸相如似乎不太看好我的修爲。
顧博……他的武力真的有那麼厲害?
顧博,忽然巡視天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顧博這傢伙,深謀遠慮,此舉肯定不簡單。
王策摩挲下巴鬍鬚,怎都想不出顧博這麼做的合適理由。
若我和顧博翻臉,北唐會有多少人站在我這邊?
魯克和皮小心等人,那就不必多說了,王策一點也不會懷疑好友和嫡系部下的立場。
但,他必須承認,如果真和顧博反目,那就基本是高端武力的較量。皮小心等好友和王大年等老部下,就是控制了兩衙和北唐軍,也很難發揮太大作用。
王策撇嘴,我說,難怪顧博會這麼慷慨的愛屋及烏,拼命升遷他王策的嫡系人馬。
靠他王策的嫡系,來彌補顧博人手不足的劣勢,通過他王策的嫡系在北唐的開枝散葉,來全方位的控制北唐。又不怕王策動員嫡系反噬,好事統統都被顧博佔光了。
坦白說,王策就是反噬,皮小心和魯克他們這幫嫡系根本就夠不着顧博。
顧博的小黑手繼續在幕後撥弄。
王策淺淺的發出一個無聲冷笑。一次次的暗算,利用他王策,真當他是傻的啊!
……
……
唐帝出京,巡視天下的消息,混雜在各種消息中,並不惹眼。甚至還不如上陽軍中的一個流言來得吸引人。
很難說是從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誕生的某一個流言,正在以飛一樣的速度傳播在上陽軍中。
說是一個流言,其實是兩個,只不過互相有一定的關聯,都是和之前那一戰有關。
第一個流言是說“上陽軍是故意犧牲僕從軍,把僕從軍當成炮灰”。
這個流言是真是假,那就見仁見智了。僕從軍的地位,沒有本土軍高是一定的,總不能奢求比本土軍更高的地位吧?當事人也不會太較真。
說是在戰事吃緊的時候,被迫選擇犧牲的時候,選擇犧牲僕從軍,這沒話說。可說故意把僕從軍當成炮灰,故意犧牲,那就很是荒誕了。
僕從軍不是強迫來的,不是二等公民。只要和僕從軍處好關係,時機來的時候,融入本土軍,所在的佔領地,就能成爲兵源地。
北策府是和平吞下趙國和郎國的,若不是北策府兵源地太少,選了直接募入北策軍,趙國和郎國的原本部分軍隊也就相當北策府的僕從軍了。
這個流言,其實很不靠譜。
反而是第二個流言,讓很多人相信,並且感到困擾。
“傅希文是故意不去救援,坐視那三十萬大軍被包圍”。
這個流言的可靠程度其實很高。凡是有一定軍事素養的將領,能判斷這個說法,八成是真的。
當時的戰場態勢,如果全力救援,分分鐘就會把整個上陽軍拖下泥潭。作爲大統帥,爲了保全二百萬大軍,放棄三十萬,真的不算什麼。
越簡單的謠言,就越致命,越無法分辨。北衙細作放的謠言,顯然深得精髓。
短短几天,這流言很快自動發展,演變出很多旁枝末節。
被包圍的兩路大軍分別是兩名老將在主持。傅希文的年紀雖然不小,卻是代表上陽軍中新興勢力,於是就誕生了傅希文剪除老將勢力的相關耀眼。
凡是暗中流傳着,無不言之鑿鑿的說傅希文是剪除老將勢力。
要命的是,大會戰前,傅希文本不太滿意這兩名老將做這兩個精銳軍團的督帥,這是衆所周知的。
兩名老將慘遭包圍之後,灰頭土臉的被武帝搶救回來。傅希文沒有太過怪罪,可這兩位督帥老將,卻是自覺顏面無光,自動引咎,轉入後勤系統。
前前後後的所有,似乎一點一滴的印證這個流言的真實性。
傅希文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分辨不過來。實際上,他就是這麼想,就是這麼打算的,犧牲三十萬,保全二百萬,這是任何一個大統帥都會做的選擇題。
他沒法辯白,他不會主動去說自己是這麼幹的,但也不可能扯謊說自己不是這麼幹的。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北唐軍攻勢不緊不慢,傅希文吃虧後也不敢大意。他知曉這個流言的時候,流言已經傳播開了。
是北衙!傅希文怔住,一霎就知曉流言來源了。他不屑,也無心去辯白,淡淡道:“不必理會。”一頓,他笑笑:“既然有流言了,那就再多一些。”
不妨更亂一點,混淆真假。軍機參謀會意。
傅希文目光溫潤,平靜的拿出反擊:“來而不往非禮也,王策出招了,我也要還他一招。他統轄北唐四分之三的兵力,北唐皇帝不一定相信他。”
“從這一點,你們盡情發揮就是了。”
軍機參謀心領神會,給人添麻煩,這種事很容易。
急促的馬蹄聲,宛如疾風驟雨一樣瘋狂的奔馳,靠近大本營外邊。
馬蹄聲在外邊減緩,然後停下來。想來是被親衛給攔截下來了,幾個淒厲如鬼的聲音在外邊咆哮起來:“我們有重大軍情要通報大帥!”
“非常重大,十萬火急。你們給我滾開。”
傅希文肅然道:“讓他們進來!”
話音未落,幾名臉色慘白的斥候神色淒厲的撲入營帳,跌跪在地上,放聲痛哭:“大帥!”
傅希文神色凝重,這幾名斥候一身污泥,形容如厲鬼的悲慟嚎哭:“大帥,北唐軍……北唐軍他們……殺俘!”
“東路十四萬人,統統都死了,被北唐軍全部殺死了。”
幾名斥候眼珠子血紅,拼命的磕頭痛哭,聞者心酸,聽者流淚。
傅希文腦子嗡的一下,一身鮮血倒流如腦袋,臉色卻是比雪還要白,用力的抓住座椅把手,顫聲:“你們親眼所見?”
這幾名斥候怎麼也止不住眼淚,紅着眼珠子如厲鬼道:“我們親眼所見,紅的,統統都被血染紅了,好多的屍體!”
“是我害了他們!”傅希文一口鮮血涌入喉嚨,卻是拼命壓也壓不住,噗嗤一下就噴出數米遠。
是我害了他們!
傅希文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
……
東路。
方圓十里內,屍體堆疊如山,鮮血把這一帶徹底染紅,腥臭無比。
一片死寂,宛如鬼蜮。
上陽東路被包圍的十四萬人,投降後,在此地被殺戮,無一逃脫。
王策氣血沸騰,看着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幕,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最後面無表情。
忽然爆發的殺俘,整個大本營的主要將領都來了,看着悽慘的畫面,衆將沉默了。
王策緩緩吐口氣,似乎想要把所有的濁氣和腥氣,都驅散掉。眯眼,抿嘴,他輕輕的回頭,端詳衆將,尤其是東路將領:“你們有什麼要解釋的?”
衆將沉默,王策扭頭,眺望天空:“宮泰平,你說。”
宮泰平臉皮微微一抽,上前一步:“末將是爲了戰事。此處殺俘,配合北衙放出的流言,必讓上陽軍上下對傅希文寒心。最好的結果,就是易帥,最差,也會讓傅希文難以如臂使指。”
“這是你想到的?”王策仰望天空,輕聲的說。
莫看傅希文吃了王策一個虧,北唐軍當日攻勢兇猛,上陽軍能脫身,全靠傅希文敏銳。若有九洲十大名將排行榜,傅希文一定是排行前五。
傅希文率軍北上,狙擊北唐軍半步都不敢南下。若然能迫使上陽軍易帥,對北唐軍,真的會是一個最好的結果。
宮泰平彷彿察覺某種危險,退後半步,垂首:“是!”
王策張嘴,牙齒白森森:“還有誰參與?”
淡淡的目光,掃過諸相如,諸相如面無表情。掃過解世銑,解世銑昂然擡頭直視。
“末將……不敢說!”宮泰平垂首低聲道。
王策流露一個譏誚,扭身回頭:“有什麼敢說不敢說的。殺俘這種事,你以爲我就擔當不起?”
緩緩的走向宮泰平,宮泰平卻感覺好像一頭猛虎正在撲躍過來。
王策眯眼,一步步逼近,目光森然:“其實,你爲什麼不敢說,到了最後,你還是會說的。我來猜猜。”
“我猜……你會說殺俘是我的命令!”
宮泰平猛然擡頭,一身汗毛都炸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