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鴻門宴嗎?”
“不曾聽說。”
“鴻門宴,就是提着腦袋去檢驗別人的心腸有多硬的一種宴會。”
王策忽然不說了,目不轉睛的看着城牆,默然盤算一二,無聲無息沒入繽紛的雪地中。
要一身白色的大衣,要一匹純白的戰馬,然後,是夜翻越城牆。從北唐往西樑邊境,若然馬不停蹄的極速快奔,只需三四天。
諸海棠驀然勇敢直視:“你真的要逃跑?”
“是要逃命了。”王策笑笑,我這叫緊急自救,拉爺的人劫持飛機要撞樓折腰,難道我不設法跳傘,還要跟着一道送命?
生在和平年代,王策還真沒有親自體會過逃亡這種刺激的事。不過,他本來是一個無微不至的人,從電影裡認識到,逃亡並不容易,恐怕不是空談。
逃亡,需要準備很多東西。這不是上高速公路,餓了渴了還有加油站。
吃的穿的,乃至於藥品,以免半路給病死了。考慮這年代,不像上輩子那麼人比獅子老虎更兇狠,只需要帶上一定的鹽巴等,加上一路的獵物,基本能滿足逃亡的食物需求。
一個沒準,就要迷失在深山老林裡,估計都不知幾時才能出來。王策懊惱,早知道就先研究一下《魯濱遜漂流記》了。
王策一路慢慢的沿住隱蔽的街角,躲避每一股搜索的士卒,一路分別蒐集需要的東西。忽然頓了頓,回首:“走不走?魯克,媳婦兒?”
魯克默然搖頭,他走不了,他奶奶還在呢。
諸海棠滿是苦澀的看着他,很久很久才說:“我要去救我爹!”
“你爹肯定更希望你活着,而不是去送命。”王策搖搖頭,忽然自嘲一笑。諸海棠不會死,不論北唐誰做皇帝,都不會殺諸海棠父女的。
不論是誰做了皇帝,都需要兩衙,都需要諸海棠這一個北唐五十年一出的天才。
大胸姑娘是有點一根筋,也知道關節,流露期盼:“要不,不要走,我拿性命來擔保。”
王策的眉毛絞在一起,忽然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像是鎮定劑一樣注射在血液裡,有一點發昏。卻仍然堅定的搖頭。
魯克等人,悉數不知他的前身身世詭秘,自然不知其中的嚴重性。
取出一塊碎銀子,從一個夥計手裡接回一包包的鹽巴和調味品。王策忽然嘆了口氣,如果什麼都不說,就這麼離開,那就太辜負朋友一場了。
東洲這麼大,九洲這麼大,也許這一次去了,便再也不會回北唐了。難道,真要一輩子讓這幾位好友對他離去的理由一直懵懂嗎?
“阿克,海棠妞。有一件事,我應該是時候跟你說一說了。關於我的身世。”
不等魯克和大胸姑娘反應,王策就一路走一路買,一路有條不紊,並用最簡練的言語將他的詭秘身世道來。自然,這其中許多仍然沒有提及。
身世是一個謎團,也是一個災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把人給捲進去。王策不想讓這件事波及好友,那就只能有限度的說。
“你知道得太多了”,哪怕在殺人犯法的現代,都未必是一個玩笑,何況是現在。
阿克和大胸姑娘保持一個莫名的癡呆造型。
王策陸續把東西都準備妥當,二人才從震撼中甦醒,一時心神混亂,滿腹的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倒是阿克千頭萬緒中忽然問了一句:“王大叔知道嗎?”
“你們知道就好,不要胡亂說。”王策徐徐搖頭,只意味深長道:“有時不說,比說穿了,那要好多了。”
諸海棠忽然別過臉去,輕輕的咬了一下擦了胭脂的嘴脣,然後重新轉過頭來,平心靜氣:“你要走,必須走。或許,你不如還是回去陛下身邊,陛下身邊高手如雲,那些人必定害不了你。”
王策沒有說,皇帝的心思他也沒猜透,更加沒說,皇帝也可能會是想要他小命的那一個。自古以來,哪一個政客不是翻臉如翻書?皇帝那更加是六親不認的主。
他的缺德前身,不過是皇帝的外甥而已。若真有這麼多情重情的皇帝,那不知多少死在親老爹手裡的皇子都在喊冤呢。
有一天,皇帝會不會把矛頭指向他,他不知。不過,當前皇帝的矛頭必定在暗中指着老顧。
王策灑然一笑:“京城一定,我想,陛下大約也沒有多少王牌了。京城,或許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重要,不過……”
不過什麼?王策沒有說,阿克和大胸姑娘一時也沒有心情要問。
不過,三皇子,叛黨,皇室,乃至於兩衙,一些線索若然聯繫起來,你會發現京城就會變得很重要。
若然皇帝不能阻止京城旁落,那落敗就是一定的。除非……王策穿回地球,弄一枚核彈過來交給皇帝,或者皇帝本身就有一枚核彈。
王策勾住阿克肩膀,拉住大胸姑娘的素手,總也是興高采烈。不論如何,不會比上一世更糟糕,穿越來一年,就已經結交了好朋友,這很美好。
這彼此,沒有什麼機心,沒有什麼算計,只有一旦結交,就會投入信任。這比上一世做生意做得全身心眼,生怕這裡被騙,那裡會被算計,結果死到臨頭,都沒交下幾個朋友,那是別有一番滋味。
“東洲很大,北唐很小。”
王策認真的看着左右的好友:“有一天,你們要走出北唐,看看更遼闊的東洲,看看更偉大的九洲。不要被北唐這一畝三分地牽絆了。”
“也許天外有天,也許人外有人。”
“我會在北唐之外,等你們有一天走出這一個圍城。”
王策擡頭,天色暗淡下來,他驀然頜首:“我要走了。”
我的朋友們,我們東洲大地再見。
城牆上是一些守備軍士卒,不過,這大冷天的又是大雪不住的下,也沒多少士卒樂意在圍牆上透過滿肚子的西北風來呈現忠君愛國之心。
王策的手裡,是一件由四處模仿阿皮的家傳飛爪打造的飛抓,一個輕抖,一個步法飛竄,轉眼就一身白茫茫的翻閱在城牆上。
最後回首看了一眼,來不及分辨好友的表情和眼神。王策一個跟頭就飄然落下。
阿策,走了。或許,從此不能再見。
魯克忽然有一些深深的疲乏,十多年的朋友,就這麼被逼走了?
王策,魯克,皮小心,差不多是從一會走路,就在一起玩大的。當然,跟皮小心那有時有點粗神經兼且自信過頭那小子,是小時候打出來的交情。
一起在北鎮長大,一起在北鎮玩泥巴,一起穿開襠褲,乃至一起大試,一起入兩衙。很多時候,他們就好得好像一個人一樣。雖然一年前阿策受傷後,有一些變化,可他們還是很要好。
從此,再沒有北衙三傑了。魯克不知爲何,憤怒的拿刀狠狠的砸牆,一直把刀砸斷爲之,纔像一頭野牛一樣從鼻孔噴出兩條粗氣。
他和阿皮一直捍衛北衙三傑的名號,不承認其他綽號。卻不知道,他們在捍衛的,只是一段很率真很深厚的友誼。
“是他們逼走阿策的,我要一個一個的砍掉他們的腦袋!”
魯克像一頭野牛一樣,憤怒的奔跑,向榮華樓奔跑!
諸海棠默默的看着城牆的方向,良久,她像王策平素搞怪一樣,豎起衣領。然後,毅然轉過身,向榮華樓前進!
一粒珍珠一般的水珠,悄然的從大胸姑娘豎起來的衣領上掉下來。落在積雪上,很快把積雪融化成一個小窟窿。
一粒珍珠一路墜落,墜落,墜落!
小心翼翼的前進,過了老遠,王策才找到事前準備在城外的白色戰馬,翻身上馬,快速奔馳在雪地上。
因爲大雪的關係,今天趕路的人不多,官道上不少積雪白皚皚的,也沒怎麼被踐踏過。只是當王策策動戰馬飛馳,一回首,就看見四蹄揮動,是積雪和爛泥飛舞。
甩在後邊的,是烏七八糟的顏色,覆蓋在白色的大雪上,格外的刺眼。就像是一個嶄新的世界,被一個毫無禮貌的不速之客給踐踏了,給污染了。
然後,就是毫不負責的甩手離開,留下一地狼藉給人收拾。
我真賤!王策的心情很快變糟,暗罵一句。他是爲自保而逃生,爲什麼會覺得有一些說不出的感覺?
“其實你不想走。”
我還其實不想留呢。說得比唱的漂亮。王策惱怒回頭:“你還跟我做什麼。”
老許太監足尖一點,飄然從官道一旁躍下,與戰馬並肩,看着前方:“我受陛下之令前來保護你,你在北唐一天,我就會執行。”
王策的臉頓時青了,一字一頓:“你瘋了,諸海棠你不去保護?她是北唐的未來。”
老許太監一言不發。
有時,唯一能說服自己的,那便只有自己。
王策迎着凜冽的寒風,臉色前所未有的紅潤。真氣灌入雙臂,猛烈的勒住戰馬,戰馬從極速頓止,幾乎人立而起!
“啊!”王策仰天發狂的一通亂吼。
“我真真真是一個賤人啊!真犯賤,真真犯賤,犯賤之極。”
王策怒吼半天,空曠的山野裡,不住的傳來回音:“賤!賤!賤!”
連老天都同意,阿策你就乖乖的從了吧。
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