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山間小路一路奔跑,穿過一片樹林,翻過一個山頭,終於甩掉了尾隨的日軍追兵。墨子風站在雪地,眼望着白茫茫的山野,一時找不到回牛角坳的道路。曲採桑站在雪地,不時回頭瞭望。墨子風知道曲採桑惦記受傷的曲老漢,一時也無法勸解,只得說:“採桑,曲爺爺功夫好,一定可以脫困的!”曲採桑又往遠處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愧疚之意。
柳琴在千代子和曲老漢對話的時候,知道曲家人都是日本人,曲採桑真名叫英子,心中暗自驚訝,只是當時情況緊急,她故意佯裝不知。現在看曲採桑跟着墨子風要去游擊隊駐地,唯恐又是日本人的詭計,趁曲採桑前去探路的空檔忙對墨子風說:“子風,你要當心,採桑是日本人!”墨子風點點頭說:“我已經知道啦!忘了問你,昨天她們怎麼抓到你的?”柳琴剛要說話,忽見曲採桑探路回來,便閉口不言。三人沿着陡峭的山路繼續往前走。
午飯時分,三人趕到了牛角坳。陸森等人看見三人完好無損歸來,都非常高興。柳琴趁衆人和墨子風談話的功夫把陸森拉到一邊,說:“陸書記,有一個重要情況,曲家人都是日本人!”陸森聞聽此言,滿臉驚異之色,說:“子風知道嗎?”柳琴點點頭。陸森氣道:“子風真是糊塗,既然知道她是日本人,怎麼還敢帶到根據地!”柳琴便將昨夜發生的情況向陸森說了一遍。陸森說:“這麼說曲家人和日本軍隊反目啦?不過這個情況關係太大,我們還要鑑別真僞,必須認真審查!”
墨子風聽說陸森要審查曲採桑,執意不許。二人在房間發生了一場不愉快的爭執。陸森開始和顏悅色地說:“子風,還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嗎?一支隊伍最怕內部出現內奸,況且曲採桑本身就是日本人,她這樣的人混進抗日隊伍,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一定要進行審查甄別!”墨子風反駁道:“曲採桑是日本人不假,不過她心地善良,從小在中國長大,雖然被人利用,但最終明辨是非,現在是走投無路才隨我來到我們這裡,你憑什麼審查?”
陸森認爲墨子風沉溺於兒女私情,嚴厲地說:“墨子風,我請你注意,你不要感情用事,我知道你喜歡曲採桑,可是別忘了,你是這支隊伍的領導,況且你心裡還有一個柳琴!”墨子風沒想到陸森把曲採桑的事情扯到自己的私情上,臉色通紅,說:“陸森我告訴你,雖然我非常敬佩你,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隨便干涉我的私事!”陸森拍桌而起,說:“墨子風,既然加入了革命隊伍,你自己的一切都屬於組織,沒有公私之分!”墨子風見陸森如此不講理,也拍桌而起說:“如果你這個組織這麼霸道,我墨子風帶領洪武門退出好啦!天下如此之大,在哪裡都可以打鬼子!”陸森聞聽此言,氣得渾身哆嗦。
就在兩人爭吵的時候,門敲響了,推門而入的是柳琴和曲採桑。曲採桑眼中含淚,說:“阿毛哥、陸先生,你們不要吵了,我願意接受審查!”墨子風擡頭看看柳琴,知道是她做了曲採桑的工作,便說:“既然如此,連我一起審查好啦!”陸森不理會墨子風的態度,咳嗽一聲,儘量用緩和的語氣對曲採桑說:“採桑姑娘,請你不要誤會,組織審查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我們只是要了解一下情況,我們坐下說吧!”墨子風剛要說什麼,忽見柳琴凝視的眼神,便低下頭不再說話。
曲採桑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審查。陸森說:“把你的來歷說清楚,在中國都幹了什麼,主要談談你們圖謀寶藏的事情。”
曲採桑聽了,止不住眼圈發紅,說:“我真名叫英子,曲採桑是爺爺給我取的中國名字。聽爺爺講,我家在日本海邊一個漁村居住。有一年,軍方少壯派軍官聘請爺爺去刺殺一位政界要人,試圖奪去領導權。爺爺知道那位要人施政深得民心,沒有從命,因此得罪了軍方。少壯派上臺後,唯恐爺爺披露他們的陰謀,便暗中派殺手到我家行刺,將我全家人殺害。那年我剛滿六歲,媽媽爲了保護我,扯斷了晾曬的漁網,把我埋在漁網之下才得以逃命。但是透過漁網的縫隙,我看到了家裡發生的一切。”說到這裡,曲採桑雙淚氣流,哽咽得說不下去。柳琴把手絹遞給曲採桑,隨即大開本子開始記錄。
曲採桑擦了眼淚繼續說:“爺爺趕到家中,從漁網下將我救出,把我安頓在一個漁船上,自己潛入執行命令的將軍家中殺死了那個將軍,爲此受到軍方通緝。萬般無奈之際,爺爺投靠了黑鷹會,在黑鷹會的幫助下帶着我逃到中國。黑鷹會的條件是讓爺爺追查天王寶藏的下落。但是十幾年來,爺爺雖然踏遍青山,卻一無所獲。爺爺愛水,便在雙龍鎮渡口接了一條渡船,我們祖孫二人以擺渡維持生計。”
陸森聽到這裡,忽然問道:“在你爺爺接管渡口之前,渡口有一位擺渡人,傳說和你爺爺結拜爲兄弟,後來卻死於非命。這是事實吧!”曲採桑驚疑地看着陸森,說:“當然不是,你說的是賈爺爺,他和我爺爺是結拜兄弟,不過他沒死,現在還活着,住在金牛山的一個山洞裡修身養性!有時候還會下山找爺爺聊聊天,說說話,那條渡船就是賈爺爺留給我們的!”陸森見曲採桑目光清澈,言語真切,不似說謊的樣子,便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曲採桑凝思片刻,繼續說道:“爺爺本想在雙龍鎮終老,可是黑鷹會多次派信使催問探寶進展。爺爺和我因受黑鷹會庇護而逃出日本,自然非常感激,便四處搜索打聽。爺爺曾是有名的忍術高手,也將功夫係數傳授給我,我便和爺爺一起尋找寶藏。我們根據各地傳說,多次在左家竊聽,也曾經深入洪武門探尋,但是都一無所獲。”
曲採桑眼望墨子風,說:“直到阿毛哥到了雙龍鎮那段時間,我們才從左家探聽到寶藏的秘密,並多次跟蹤阿毛哥,探聽到另一半藏寶圖的下落,爺爺便將這個消息傳回黑鷹會。”墨子風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事,說:“採桑,你的功夫極好,那次左令康欺負你的時候,你爲什麼沒有反抗?”
曲採桑臉色一紅,看了墨子風一眼,說:“爺爺曾經叮囑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顯示忍術,因爲忍術手段過於殘忍,稍有不慎會傷人性命,最重要的是會泄露身份。左家大少爺欺負我那次,其實我剛想反抗,忽然看見你的身影,知道你會救我。不過隨後左家老爺帶人爲難你們的時候,爺爺暗中發出飛針傷了那幾位家丁,也是爲了感謝你!”墨子風聽了,點頭說:“這就是啦!不過在山洞那次呢?”
曲採桑聞聽此言,頓時臉色緋紅,低頭緩緩說道:“軍隊進入雙龍鎮,川穀下令殺了很多百姓,有很多是我們的熟人和朋友,爺爺看了很生氣,便帶着我駕船藏進了蘆葦蕩裡。後來,吉良拿着黑鷹會千葉會長的信函尋找我們,爺爺便出手戲耍了川穀。但是後來,爺爺還是和吉良見了面。菊池來到雙龍鎮以後,從吉良那裡知道了爺爺的身份,多次以釣魚的名義和爺爺套近乎。因爲軍方殺害我們全家,爺爺一直憎恨軍方,不願意和他們來往。後來,吉良把爺爺的表現告訴了千葉會長,千葉會長來信敦促爺爺和軍方合作,並簽定一份契約,主要內容是找到寶藏後,軍方和黑鷹會各分一半。”
“爺爺知道阿毛哥身負寶藏的秘密,一直想伺機奪取,只是不知道藏寶圖在什麼地方,一直沒有下手。”曲採桑眼含熱淚說:“爺爺和吉良便設了一個圈套,趁你們救人的時候派兵追擊阿毛哥,然後由我相救,隨你潛入你們居住的地方,伺機盜取藏寶圖。可是,當我們跑到船上的時候,阿毛哥竟然中了槍。我當時慌了手腳,來不及撐船,被河水衝進了那個石洞。”說着眼望墨子風,哭着說:“阿毛哥,爺爺說你不會中槍的,可是他們還是打中了你,真是對不起!”
柳琴聽着曲採桑的傾訴,看着墨子風愛憐的眼神,心裡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感覺自己的心與墨子風的心漸行漸遠。她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輕聲說道:“採桑,子風的傷是怎麼治好的?用的什麼藥?”曲採桑擦掉眼淚,說:“船板的夾層裡有爺爺的夜行衣、武器和治傷良藥,我把藥塗在阿毛哥的傷口,其它的東西都扔進了水裡。”曲採桑繼續說道:“我來到這裡,大家對我那麼好,我實在不願意大家受到傷害!我曾經下山找到爺爺,勸他放棄計劃,更不願意挾持柳琴姐姐逼阿毛哥交出藏寶圖。爺爺見我執意不肯時間又緊急,便設計挾持了馬小六和劉東豐的家人,並捎信讓二人做內應,騙出柳琴姐姐,然後交給爺爺逼迫阿毛哥就範!”
聽到這裡,陸森嘆了一口氣說:“如此說來,馬小六和劉東豐不是當了逃兵,而是受到了挾持!我真是糊塗,應該早一點發現苗頭纔是!”柳琴說:“當晚,馬小六找到我說子風在後山等我,讓我去找他!我來到後山之後,沒有見到子風,卻發現馬小六和劉東豐等在那裡。當我發現情況不對,想要逃跑之時,他們兩個綁架了我把我帶到了山下一個山洞裡,交給了一個蒙面的黑衣人。”
陸森心中有個疑問,說:“採桑,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拿的那封信,是不是你寫的?”說着眼睛盯着曲採桑的表情,看她如何回答。曲採桑愣了一下,氣憤地說:“當然不是!我回到房間才發現了這封信,你、你不能冤枉好人!”柳琴忙勸道:“採桑別急,慢慢說。”
曲採桑嘆了一口氣,說:“那晚我不見了柳琴姐姐,便沿着足跡去後山尋找,只是四處沒有找到。後來看到阿毛哥傷心欲絕的樣子,我非常擔心,一直跟在他的身後。到了山下,我看見阿毛哥摔了馬燈,知道其中有詐,唯恐阿毛哥被爺爺的飛針傷害。大家不知道,爺爺的飛針有三種,一種是普通的飛針,另一種是迷藥飛針,第三種是毒藥飛針。我怕爺爺用了第三種飛針,便飛跑下去叫喊卻還是晚了一步。無奈之下,我隨着爺爺下山來到那個墓穴,等爺爺帶柳琴姐姐的時候纔出手施救。我唯恐阿毛哥看到我心裡怨恨,便在墓穴裡的夾層找到一身爺爺的夜行衣,沒想到還是被阿毛哥看了出來。”說到這裡,曲採桑掃視了一下三人的表情,歉疚地說:“該說的就這些啦,不知道還需要審查什麼?”
所有的謎團一一解開,三人心中舒緩了不少。陸森扭頭看看墨子風,說:“你怎麼看?”墨子風心裡仍在賭氣,說:“別問我,是你要審查啊,與我有什麼關係!”陸森笑笑,口氣和緩了許多,對曲採桑說:“採桑,你今後怎麼打算?是打算回國還是留在這裡?”曲採桑眼含淚水,說:“國內我已經沒有親人啦,爺爺說我今生也不可能回到日本,即使回去也會遭到軍方和黑鷹會的雙重追殺。現在爺爺生死不明,我想去找他。”墨子風聞聽此言,埋怨地看了陸森一眼,說:“採桑,你一時也找不到曲爺爺,還是留在這裡吧,我們大夥一起尋找!”
曲採桑強作歡顏,留戀地看了墨子風一眼,說:“阿毛哥,不管能不能找到爺爺,我都會去找他。再說,我是一個日本人,留在這裡大家會難以安心,我還是離開爲好!”說罷站起身來往室外走去。墨子風剛想阻攔,忽然看見陸森和柳琴如釋重負的樣子,知道挽留曲採桑已不可能,只得尾隨其後,默默地把她送到村邊。看着曲採桑纖弱的身影在茫茫山野之中移動,墨子風止不住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