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全玉投敵,等於把洪武門的秘密暴露給了日本人。多年來,爲了逃避官府捉拿,洪武門一向行事嚴密,人人藏形匿跡,除了舵主墨溪溫看到過門衆的真實面目,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門衆之間則很少知道。但是,上次日本忍者刺殺,齊全玉和一幫手下已經見到了墨溪溫、墨子風的真實面目,並且知道他們的住處和身份。現在,神秘莫測的洪武門今天完全處於被動,也許已經處於日本人的監視之下。
墨溪溫思謀良久,下令各堂口暫停活動,中斷聯絡,並將各處錢糧分散到底層門衆家中以備不測。各堂主紛紛進言,主戰派、主和派爭吵不休,難解難分,一時間讓墨溪溫難以決斷,遂遣散門衆,另謀對策。
烏雲遮月,夜色深沉。巷道里傳來夜巡人敲擊的更板聲和沙啞的吆喝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在慈生堂後院臥房裡,燭火閃爍,墨溪溫神情萎靡,軟癱癱的蜷縮在椅子上。他逐字逐行看了菊池的信函,盤算着洪武門的損失和自己手中的底牌。對於他來說,不管是國民黨、日本人,還是其他黨派,他不想招惹誰,也不想投靠誰。對於多年的等待和祖上傳下來的使命,他早已厭倦了,也早已看透了。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不想做那個白天君子,夜晚凶煞的幫主。這麼多年的神秘生活,他感覺自己逐漸變成了長着兩張臉、兩顆心,白天治病救人,夜晚殺人行兇的怪物。
有時候,他甚至想一個人悄悄離開,遠離雲州這個魂牽夢繞而又愛恨交集的地方,漂泊遠方做一個懸壺濟世的普通醫生。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門中老少數千門衆要麼投靠日本人,要麼就會遭到殺戮和清洗。多年來,這些門衆一直對洪武門忠心耿耿,在這緊要關頭,他不能撒手不管。最關鍵的是,他心中還有一個天大的謎面沒有找到謎底。
墨溪溫站起身來,拿起書桌上的一管毛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戰”、“散”、“隱”、“晦”四個字,並思量着每一個字帶來的後果和洪武門的承受能力。“戰”,固然英烈,只是門衆會死傷無數,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散”,門衆四分五裂,力量減弱,也將成爲日本人刀俎下的魚肉;“隱”,自己可以帶着兒子悄然離去,門衆仍會四分五裂,有的會被齊全玉拉走,當日本人的走狗,違抗者恐怕仍然難逃厄運;“晦”,順從日本人的意願,明裡作雲州維持會會長,韜光養晦,確保門衆的安全和生計,只是自己要揹負漢奸的罵名。
墨溪溫左右爲難,環視四周,目光漸漸聚集在牆壁上的一個相框上。相框裡是一個端莊的婦人,懷裡抱着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幽幽的目光似乎也在凝望着滿臉滄桑的莫溪溫。看着看着,墨溪溫的臉色漸漸陰晴不定,一會兒是滿臉的愛憐思念,一會兒又變成了仇視憎恨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墨溪溫似乎想明白了,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個菸斗敲了敲桌面,對着窗戶喝道:“別偷看了,滾進來!”
趴在窗縫兒偷窺的墨子風低頭進了房間,他想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但是墨溪溫沒有說話,只是望着牆上的照片出神。墨子風低着頭,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孩子,爹老了,有些話想對你說說。”墨溪溫聲音沙啞低沉:“你過來,坐爹跟前!”
墨子風乖乖地坐在墨溪溫前面的一個小凳子上,擡頭看見墨溪溫眼裡的淚水,忽然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說:“爹,鬼子欺人太甚,咱就轟轟烈烈****一場吧!”墨溪溫拉起墨子風的手,緩緩說道:“今天我想給你說另一件事,這件事埋在爹心裡幾十年了,從來沒給別人說過。孩子,你不是一直在尋找天國寶藏嗎,本來這件事只有舵主纔有資格知道,不過現在事態緊急,我也不守什麼規矩了,今天都告訴你。孩子,你知道咱們洪武門的來歷嗎?”
墨子風說:“我在地宮聽那個千代子說,好像是太平天國的後裔?”
墨溪溫淡淡一笑:“不錯,洪武門確實天平天國後裔!當年咱們祖上之所以來到雲州成立洪武門,原是受天王委派,主要任務是護衛一批寶藏。洪武門的‘洪’是天王姓氏,‘武’是祖上的武將身份,洪武門的意思是天王麾下武將受命組建的門派。當年太平天國兵敗,天王把一批財寶埋藏起來,派了一個將軍世代看守,等將來由天王的子孫來掘取,以圖大事。可是,洪秀全猜疑心甚重,唯恐那位將軍或者他的後人見財起異,佔爲己有,就派了咱們祖上來到雲州,監視、制衡那位將軍。洪天王將珍寶藏匿之處畫成圖紙,一分爲二,一份給了那位將軍,一份給了咱們祖上,圖紙上符號無人能解,唯有他的後人才能看懂。”
墨溪溫走到相框前,移開相框,從牆壁縫隙裡掏出一個薄薄的鐵皮盒子說:“這個你保存好!”
墨子風打開鐵盒,見裡面有兩張紙,一張是“地宮詳圖”,上面記載着地下殿堂的各個通道和機關;另一張發黃的牛皮紙,上面畫着各種看不懂的符號。墨子風把圖放回盒子:“爹,現在是日本鬼子要您當漢奸,咱不能幹,您得領着洪武門的弟兄打鬼子啊!”
墨溪溫搖搖手:“孩子,洪武門的情況,我比你清楚!洪武門以前的門衆都是太平天國的悍兵強將組成,大多練過功夫。可是,天國滅亡之後,將士們斷了糧餉,就改成了以經商爲主。如今,我洪武門雖然仍能懲惡除害,依仗的也只是一百多名練過武功的護教士,其餘的數千門衆,老的老,少的少,加上婦孺老人,已難與強敵抗衡。況且,刀棒對槍炮,無異於拿雞蛋碰石頭啊!”
墨子風凜然道:“那也不能當漢奸,大不了魚死網破!”
墨溪溫神情黯然:“怕就怕網未破,魚已死!孩子,聽爹說,爹已想好了,漢奸,爹來做!爹當了這個雲州維持會長,可以竭力維護這洪武門門衆和這滿城的百姓。這一百多名護教士你帶走,帶上那張圖紙早早離開雲州,當****也好,當共軍也好,即使當一個佔山爲王的土匪,你也不能忘了,一定要取出寶藏,重振洪武門,這樣即使爹死了,也會含笑九泉。”
墨子風果斷地說:“不行!爹,我不能這樣!要是娘活着,也不會讓我這樣做的!爹,要不然,咱們現在就動身,早早離開雲州,離開洪武門,爹,咱們現在就走!”說着,墨子風起身拽起墨溪溫的胳膊。
墨溪溫忽然怒道:“不要提你娘!你滾,你要是我的兒子,現在就滾,離開這裡,離開!”
墨子風慈祥的父親突然發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說:“我哪兒也不去!”
墨溪溫大怒,猛然舉起了巴掌,卻怎麼也下不去手。他一把拽起墨子風,眼含熱淚,說:“孩子,你怎麼就不明白爹的心思呢?爹讓你從小習練武藝,讀書識字,不是讓你守着爹這個老頭子,爹不需要你膝前孝心,爹要你實現墨家幾代人的心願,這就是你給爹的最大的孝心!你要是爹的兒子,現在就走,再晚,恐怕就來不及啦!”
墨子風看到父親堅毅的目光,心知多說無益,“撲通”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爹,兒子走了,您多保重!”
墨溪溫送出,見墨子風的身影消失了黑暗的巷道,這才緩緩關上院門,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了房間!他舉起油燈,再次站在那個相框前,看着婦人深邃的眸子,喃喃自語:“水仙,兒子走了,該做的我都做了,我對得起你了。你知道嗎,從明天起,我就是漢奸了,成了人人唾罵的漢奸!呵呵!當初,我對不起你。後來,你對不起我。現在,我們倆扯平了,誰也不欠誰了!要是有下輩子,咱們再從頭開始,好不好?”
說完這些,墨溪溫吹熄了燈,轉身來到那個雜貨間。他打開暗門,順着黑暗的通道慢慢往裡走去。漆黑的世界裡,墨溪溫思潮翻滾,他的父親、爺爺、曾祖,都在這個墳墓一樣的殿堂生活過,除了等待,就是苦苦的等待,等來的是什麼?幾十年來,他掌管着這個歷史遺留的神秘組織,曾經鋤強扶弱,也曾殺人越貨,所有的目的就是爲了那一批寶藏。可是現在,寶藏還沒希望,自己卻要揹負一個沉重的十字架,苟延殘喘,他不甘心這樣,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現在,墨家所有的希望,全寄託在墨子風身上了。
墨溪溫幽靈一樣在空蕩蕩的殿堂遊蕩,黑暗中忽然看到一束微弱的光線。墨溪溫屏息靜氣,身貼牆壁附耳傾聽。只聽一個女人耳語一樣說:“是這裡嗎?”一個男人壓低嗓音:“肯定是這裡。只是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女人說:“這個地方爲啥叫地宮,名字怪怪的!這裡空蕩蕩的,怎麼才能找到?”男人說:“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等了這麼多年,還在乎這幾天麼?!”女人說:“我感覺好像有人……”
二人對話的功夫,墨溪溫像鬼魅一樣站在這兩團黑影背後,暗中伸出雙爪正要向二人要害處抓去,鼻中忽聞一股淡淡香氣,心知不妙,連忙後閃。待躲開迷香探身查看,那兩團黑影竟然無聲無息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