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子蘭似乎是看出了連子心內心的想法,其實又何止是她,母親也曾經問過她爲什麼?
只是她沒有回答,而現在,她當然也不打算告訴連子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我並不後悔。”
連子蘭目視着殿內那幾盆開得優雅豔然的墨蘭,平靜地說。
連子心淡淡一笑,也看向那幾盆墨蘭,悠悠然念道:“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今天之旋,其曷爲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連子蘭並不是什麼才女,對於連子心念的這詩,半點也沒聽明白,不禁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連子心道:“蘭花開時,即使隔了很遠仍能聞到它的幽幽清香。如果人們不去採摘蘭花卻好像它仍然佩戴在身上。對蘭花本身有什麼損傷呢?正是因爲美好的東西具有感染力!今日的變故,並非我的過錯。我常年行走四方,卻事不遇知,行不得安。當隆冬的霜雪覆蓋了蒼茫大地時,田裡的薺麥卻冒着嚴寒呈現出一片勃勃生機,這是它所保有的內在品性。君子即使身處逆境,一樣保有他的崇高志向和德行操守。”
她自己其實也不大記得太具體的解釋了,不過大意還是記得清的,其實這首詩原本的寓意是以蘭花、薺麥作喻,表明高潔的情操和百折不撓的心志,於困苦中顯出豁達曠逸,於清冷中顯出堅強剛毅的品質……但她用自己的理解翻譯出來,表達出自己想要傳遞的意思。
她想要傳遞的意思是——你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什麼樣的路。別人都無權干涉,宮中的生活錦衣玉食,富貴榮華,確實是頗具吸引力的,你追求這樣美好的東西,並沒有什麼錯!只是人選擇怎麼樣的生活。必然就要承擔什麼樣的代價,但即使身處在這樣勾心鬥角殘酷無情的環境中,還是希望你不要徹底迷失了心智,能夠保留人最基本的良知和底線。
連子心也不知道連子蘭能不能領悟她的意思。不過都無所謂,她之所以說這些,並不是想做什麼知心姐姐或正義使者,更不是爲了博得感謝之類的。
只不過突然有些感慨,就隨口說了。
而連子蘭聽後,忡怔半晌,似乎真的在思忖着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連子心聽到她微帶着嘆息的聲音:“原來不知,你竟還是個才女呢。”
連子心彎了彎嘴角:“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
連子蘭破天荒地沒有反諷,只是伸手輕輕地撫摸上小腹,輕聲道:“放心罷,爲了他,我什麼都可以做,而也是爲了他,不該做的我也儘量不會去做。”
因爲才一個多月,所以她的小腹此時還是正常的樣子,從外表看沒什麼區別,但她輕柔的動作,臉上噙着的溫和笑意,卻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那裡正孕育着一個新生命。
看到連子蘭通身散發着母性的光輝,子心不由一陣感慨。
殿內的薰爐持續飄散着令人涼爽舒適的香氣,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柩灑進來,有的灑在地毯上,有的落在楠木桌椅上,有的映在精緻的擺件上,倒影斑駁,流光璀璨。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時光真是一種神奇東西,總可以在不知不覺之間改變很多事情,改變很多人,讓很多不可能的情景發生,讓很多不可能產生的情感萌芽。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與她在做什麼呢?約莫在廚藝培訓學院的結業比賽上你爭我奪?或許在邱氏的面前上演姐妹情深而下一刻出了屋門便互甩白眼脣槍舌劍?
不管在做什麼,總之都不可能是如今天這樣,面對面坐着,平靜地說話。
雖算不上談心,但也算是敞開心扉。
如果在一年前告訴連子心她有一天還能和連子蘭這樣相處,她肯定打死不信。
後世對這樣的情景,有一種說法,叫做——活久見。
可連子心卻又覺得不太貼切,因爲這才一年的時間而已。
流光緩緩地在她們倆之間浮動,投下塵埃,縱然從來不曾交心,縱然無數次想要掐死對方,縱然現在還是想互甩白眼……但是,在這個於她們都陌生、膽寒的地方,她們之於彼此,身上流動的血液,共同經歷和回憶,卻能讓一些東西消弭於無形。
即使不能成爲朋友,起碼也不會成爲敵人吧。
連子心想。
……
出了蘭昭儀的宮殿後,連子心又去了一趟另一位孕婦怡妃娘娘那兒。
這位怡妃,比起連子蘭來,年紀可大多了,今年已經三十有四。這個年紀擱後世的孕婦,都已經有些超齡了,更何況是這個時代,已然是超高齡產婦。
而且她進宮也十多年了,倒也不是沒有懷上過孩子,只是小產了而已,但也正是這次小產,御醫診斷,她再也沒有懷上孩子的可能。
誰知,這麼多年後,本已無慾無求,卻陡然砸下來這麼大個的餡餅。
所以這位娘娘比起蘭昭儀,對這個胎兒更加緊張,除了連子心之外,羅藥珍、老嬤嬤、御醫……安排了一堆人手,皆是要在這段時間替她保胎到順利生產的。
雖然覺得她有些過於誇張了,但連子心沒權利阻止,也不想阻止。
有了這些人一起分擔,她身上的責任也不至於那麼重。
說起來,這樣的責任真是“飛來橫禍”,要是兩位娘娘都能順利誕下龍子那就什麼都好說,要是出什麼意外,就算不是她造成的,估計也討不得好。
她很疑惑,皇帝的女人懷孕生孩子向來都沒有女官插手的,爲何這回皇后太后會將她拉下水?難道是認爲她沒有任何經驗,所以想借她的手弄掉兩個胎兒?
不過這個猜測在她問了連子蘭一個問題之後,就被否定了。
她問連子蘭:“爲什麼會想到讓我來負責這次你們的飲食呢?不會是你向皇上提議的吧?”
連子蘭白她一眼說:“我纔沒那麼惦記你呢!”
“那是皇后娘娘或者太后娘娘?”
“還真不是。”
“難不成還會是皇上嗎?”
“是觀貴妃。”
觀貴妃!
連子心想起那個坐在連子蘭身旁的一身玫瑰色穿枝牡丹緙絲宮裝,圓潤豐腴,雍容嫺靜的中年女子,她就是傳說中的觀貴妃,那位三皇子殿下的母妃!
可是,自己似乎從沒跟那位觀貴妃打過交道啊,爲何她會向他們提議由自己來做這件事?能不成自己的威名已如此遠播?難不成她是自己的小粉絲?
呵呵,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她相信,皇帝的任何一個妃嬪,對於蘭昭儀和怡妃懷孕的事,都不會感到高興,不僅不會高興,背地裡痛恨和詛咒,可能也是少不了的,那位觀貴妃必然也不會高風亮節到哪兒去。
那麼,她這麼做,有可能是想一箭雙鵰!
其一雕,是藉此機會試探她這個小女官究竟有多大本事;其二雕,如果她出了什麼差錯,那麼兩個孕婦保不住孩子不說,她肯定也小命不保。
而如果兩個孕婦最後順利的誕下龍子,她受到嘉獎,那麼她這個推薦人也是有功的。
當然,連子心認爲自己被看衰的可能性應該非常高。
觀貴妃爲什麼會想除掉自己呢?這後面也許離不開那位三皇子殿下的建議吧?
呵呵噠,既然敵人出手了,她也不會乖乖地任人宰割!
……
此時,正在觀淑宮談話的母子,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小陰謀,這麼快就被那個少女識破了。
觀貴妃陪着華延帝、皇后和太后,從蘭昭儀那兒出去後,又趕去看望慰問了怡妃。
從怡妃那兒出去後,她還得陪着太后她老人家,又是按摩,又是寬心的,總之是極盡折騰之能事。
回到觀淑宮,她已經感覺累得不行,加上憋了一天的氣,所以臉色十分不好。
而三皇子顧惜琰,此時正慵懶地倚在軟榻上喝茶吃水果。
“母親回來了。”顧惜琰呵呵一笑道。
“你倒是好閒情逸致。”觀貴妃往另一張榻上一靠,看着他沒好氣地說。 舌尖上的皇后
“可不是,你兒現在閒得很。”顧惜琰依舊淡淡笑着,那笑中卻帶着怨恨。叼長斤號。
因爲是在自己母妃面前,所有絲毫不需要遮掩。
自從他從河東災區回來,華延帝口頭表揚了一番,賞了些東西,然後就以他辛苦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陣爲由,撤了他所有事務,他現在已經徹底成了一個遊手好閒的皇子了。
觀貴妃聽了這話,也露出幾分怨岔,重新坐起來,恨恨道:“那個老皇帝,果真是愈來愈糊塗了!”
顧惜琰嗤的一笑,隨手拿了一盤水果,起身來到觀貴妃身旁坐下,笑道:“看母親的樣子,今兒很辛苦吧?來,吃點水果先。”
觀貴妃看着兒子,身上的疲憊和怨氣頓時也消散了大半。
微微一笑道:“只有我皇兒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