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追上劉徹,劉徹的腳步很大,害得穀雨不得不大步跑着,不一時就氣喘吁吁,忍不住在後邊說道:“小舅舅別走這麼快啊!”
等到劉徹止住腳步的時候,穀雨才發現兩人並非回到了掖庭,而是一處荒蕪的田地。未央宮當中,有爲天子專門開闢了幾塊田地,俗稱弄田,不過是皇上鼓勵農桑的象徵罷了,沒有哪個天子會真的去種田,於是此地已經全部荒蕪,長長的野草都快要沒過穀雨的腰身。
因爲荒蕪且視野開闊,在此地說話倒不怕被人聽去。
“用花蜜水來研墨,真是高妙。”劉徹剛纔一言不發,直到此刻纔開腔。
穀雨知道瞞不過他,剛纔她趁人不備將合歡殿中喝的蜂蜜茶偷偷藏在手中,又趁機偷偷倒在硯中,用高濃度的花蜜來引誘蝴蝶飛撲,儘管巧妙,但一旦爲人知悉,便算不得什麼新奇的事了。
“原來小舅舅這麼聰明啊。雖然這個主意是我想出來的,但是以後就白送給你了,小舅舅不用太感謝我。”穀雨笑嘻嘻地對着劉徹,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彷彿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智謀與心境。
此時的劉徹對待穀雨卻不再是之前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看着穀雨,儘量讓自己保持素來的平靜,“你是何人,我不關心,但你現在妨礙到我的生活了。今天這次,我可以不追究,可你如若繼續妨礙到我,我怕不會有機會跟你這樣站着說話了。”
儘管語氣平淡,但話語裡頭卻透着一股不友好,什麼叫入宮繼續妨礙他,就不會有機會與他站着說話了?
穀雨愣了愣,“我妨礙到你的生活?我是在幫你啊。”倘若說別人對她說這句話,她還能一笑置之,可是劉徹也這樣對她說,卻讓她有百分之兩百的不滿,“你沒有瞧見皇上今天對你特別青睞嗎?要不是我,皇上會這樣誇你?要不是我,皇上會將你和外婆留在宮裡頭嗎?……”
“多謝你的好意!”劉徹未等穀雨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說話,臉上滿是可笑之意,“你若是幫我,就讓父皇快些把我派到膠東去,若是幫我,就讓父皇對我不聞不問,你所謂的幫忙,並非我想要的,我自己想要什麼,母親想要什麼,我心裡有數。你要是真的爲了我好,就不要再來打擾我和母親。”
“什麼?”穀雨看着劉徹,身長玉立,意態風流,卻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劉徹,“那麼,那麼阿嬌呢?你,你也不想娶她?”
劉徹似乎覺得穀雨的說法很好笑,“她是大哥的妻子,我爲何想要娶她?”
“可她原本應該是你的!”穀雨有些激動,一下子就脫口而出道。眼見得劉徹的眼中劃過一絲古怪,穀雨趕緊改口說道,“我是說,她是喜歡你的,你難道沒看明白嗎?你早就知道她喜歡你對不對?其實你只要娶了她,館陶公主就會幫你登上太子之位的,皇上也不會厭惡你的,你和外婆就能好好地在宮裡頭,沒有人敢欺負你們了。”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儘管穀雨說得激動,但劉徹卻不爲所動,“你以爲登上太子之位,我母親就會快樂嗎?你錯了,母親的心願是一家人能夠和睦相處,能夠永遠在一起,兒孫都能陪在她身邊。像平民之家,白天的時候,她在家裡織布,或者出去遊玩,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院子裡頭有石榴樹桃樹,她可以看着兒孫在院子裡頭嬉鬧爬樹,門外有一口魚塘,我沒事的時候就去釣條魚上來,給母親烹了,煮湯。還有雞、鴨,也都自己養着,滿院子飛。”
劉徹的話讓穀雨目瞪口呆,她努力讓自己鎮定道:“你要是當了太子、日後當了皇上,你母親也可以這麼做啊。”她說着,對上劉徹的眼睛,心裡頭似乎也覺得有點彆扭,滿皇宮的雞鴨飛,這是什麼狀況。
她於是描述道:“我的意思是,身爲皇后,可以引領着天下百姓重耕織,晚上你還是可以陪着她一起吃飯,頂多偶爾夜宴羣臣,皇后想出行,也不是不行,當然平時把宮裡頭修得漂亮些,或者你在外頭修一個狩獵的別苑,也可以在那裡頭養些動物,麋鹿、熊、豹無所不能……”
劉徹聽着穀雨的話,無奈地笑了,“這是一樣的嗎?”
穀雨倔強道:“難道你不做太子,到膠東去當王就可以這樣嗎?”
“是的。可以。”劉徹毫不遲疑地說着,“膠東地偏僻,山多,想要來一趟長安,十分不易,而長安想要派人去,也難。我不過是一個偏隅的小王,想要過平民的生活有何不可?”
穀雨忽然覺得理屈詞窮,有些垂頭喪氣地看着充滿嚮往的劉徹,“這到底是你的心願還是外婆的?”
劉徹一愣,卻放棄回答穀雨的話。
穀雨突然間明白過來,劉徹根本就知道陳阿嬌喜歡他,卻故意把陳阿嬌推給了劉榮。以他的聰明想要獲得劉啓的青睞,算不得難事,但他卻故意沉湎於琴棋書畫,是明哲保身,卻也更是讓劉啓對他不抱有希望。
劉徹啊劉徹,你纔是太子,你才應該是啊!穀雨的心裡頭都快哭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怎麼知道外婆心裡頭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劉徹的眼眸清澈純淨,看着穀雨欲哭無淚的表情,輕輕一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母親需要什麼,我知道的。一家人平安團圓,在皇宮,我永遠給不了。”
穀雨怔怔地看着劉徹,直到劉徹已經扭轉身,她都沒有反應過來,“在宮裡,聰明的人不止我一個,你鋒芒太露,我勸你最好及早出宮,否則,哪天死了,你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