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又回到了岔路,岔路的另一端是什麼,穀雨只在邁出了一步之後,就縮回了腳。她不想再看,只不過十幾個女人就已經讓她方寸大亂,她實在不知道還能以怎樣的心情去繼續掘她不願看到的東西。
沿着原路返回,她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走道里頭回蕩,她沿着石階而上,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腦袋裡頭在想些什麼。
眼前赫然多了一雙溼鞋,穀雨還想往前走,卻被這一雙腳給攔住了去路。她擡起頭,只見劉徹的那雙眼睛正盯着自己出神。
越是不想見就越是會相見麼?!
穀雨晃了晃腦袋,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劉徹怎麼會在這裡?他難道不是讓衛子夫陪着?
她重新閉上眼,又重新睜開,現他還是巋然不動地立在那。只是雨水同樣浸濡着他,被雨水打溼了的散亂的頭貼着他陰冷的面龐,在夜色下看起來竟然有些猙獰。
“你?”穀雨剛剛問了一句,就閉了口。她慌亂地把眼睛挪開,調整着自己的心情,把剛纔心中的那些掙扎和害怕通通排遣出去,現在的她得是歌姬鶯鶯,只能是鶯鶯,而不是穀雨。
“走了一圈,沒有什麼收穫?”劉徹平淡地問着。
穀雨不想直面他的問題,而是把皮球踢回給他,“皇上怎麼有閒情雅緻到這裡?”
“朕在這裡等你。”劉徹朝下逼近了一步,和穀雨的距離幾乎只隔了兩個拳頭。
“等……等我?”穀雨有些心虛,“皇上就知道我一定會走回來?”剛一問完,就覺得不對勁,她怎麼問起話的時候還軟綿綿的,難道剛纔她不是和劉徹正對着幹嗎?
劉徹不置可否地一笑。看着穀雨說道:“朕等着聽你地感覺。一個人被扔下地滋味可好受?被逼着經受風雨可習慣?”
穀雨全身地肌肉一鬆。劉徹守在這裡就是爲了問自己這些?她嘴硬道:“還好。雖不習慣。卻也不是受不了。”
“哦?是麼?那又爲何躲進這裡來?”劉徹纔不顧及穀雨地顏面。直接點破了她地心思。“你根本就受不了地。你地眼睛早就已經出賣了你。人其實最害怕孤獨。最害怕一個人面對自己。看清楚那個孤獨地自己。”
他眼睛裡頭彷彿有一絲不易察覺地哀傷流淌過。看着這雙眼睛。穀雨差點又掉落進去。他說地話讓她心底一絲觸動。“人最害怕面對孤獨地自己?”
“是啊。不過害怕之後就是享受。”劉徹脣角向上勾起一個弧度。“其實要是讓你在那待上七八上十日。你若是沒有瘋癲。就可以試着享受這種孤獨地感覺了。”
穀雨看着劉徹地笑容。心底有些毛。再看他地樣子竟覺得猙獰。享受孤獨?除非瘋了纔會有這種想法。她是個羣居動物。她死也不要一個人待在孤島上。眼見得劉徹地笑讓她愈地毛骨悚然。她深吸了一口氣。支吾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比皇上。鶯鶯不會覺得那是一種享受。但皇上卻能人所不能。能……”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到下頜一涼,劉徹的一隻手已經捉住了自己的下頜,緊緊的,差點沒讓她痛得叫出聲來,他還是淡淡的笑,可是那雙眼睛令人生寒,他說,“穀雨。是你讓朕變成這樣的!是你逼朕變成一個人地。”
他脫口而出喊出她的名字,穀雨只覺得整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不!不是我!”穀雨急急地辯解着,是推卸責任,更是不敢面對,“我……我……我怎麼可能改變皇上?!”
她努力使自己能夠鎮定些,她不敢對視劉徹,躲閃地否定着,“皇上是認錯人了吧?”
劉徹地手還是死死地捉着她,直到穀雨喊痛。他才鬆開手,厚實的手掌劃過她的臉頰,輕撫着那一道長長的卻已經有些淡淡的疤痕。
手拂過的時候,只覺得癢癢的。
穀雨下意識地側了側腦袋,想要從劉徹的“魔爪”下逃離出來。她這才現原來自己的面紗不知何時已經弄掉了,她再沒有屏障能夠遮擋她地表情。
劉徹冷冷地看着躲閃的穀雨,剛纔的出離憤怒漸漸平息下去,他笑,“你的確不是她。”
穀雨的心怦怦亂跳。一顆懸着的心始終沒有落回實處。他果然也和公孫賀一樣。從自己的眼睛裡頭瞧出了原來的影子,即便自己的相貌變了。年紀不符,他還是把自己挑做了泄地對象。
劉徹的呼吸聲清晰入耳,他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的腦袋有分崩離析的感覺。
“你怎麼可能是她?”
劉徹又重新拾起穀雨,這一次,他幾乎是貼了上來。
穀雨還想再退,但人早已經抵着了牆,她根本就沒有退路了。“你……你要做什麼?說……說了認錯人。”她變得語無倫次,看劉徹的樣子漸漸成了重影。“奴婢名叫鶯鶯,不是穀雨。皇上之前還說讓鶯鶯不要再用這兩個字。”
劉徹冷笑,“若是她,朕可就不這樣對她了。”
“那……那要怎樣?”穀雨只覺得劉徹的兩道眼芒像是磨得尖尖的冰棱,只要被這兩道眼芒輕輕一碰,心就會被扎出一個缺
他想要怎樣對穀雨?真的把她丟在那個孤島上關十天半個月?把她逼瘋?他……他就這麼恨自己?非要讓自己“享受”無邊地黑暗和孤獨?
穀雨心亂如麻,她不明白劉徹爲什麼會對自己這樣恨。
劉徹卻用手把穀雨緊貼着臉上地縷撥開,笑着戲弄道:“你管那些做什麼,現在,只有你和朕兩個人,你該好好把心思放回這來。”
他貼着穀雨的耳垂將他那極富有磁性地聲音輕輕送入耳中,耳膜輕輕地振動,把劉徹的聲音化作了一種電波引得穀雨的全身也爲之一震。儘管兩個人的身子冰涼,但他那呼吸的熱氣直灌入她的領中,身體裡頭冰涼的血液因此而活化跳動,隨着他的一聲一聲,心中頓時泛起異樣的感覺。
“什麼……什麼心思?”穀雨其實有些明知故問。
劉徹笑開了,“朕現在興致突然來了,要做你想朕做的事。”
穀雨的心怦怦直跳,躲閃着想要退避,卻根本動彈不了,她甚至快要連她的腦袋也支配不來了,“我……我沒有想,你誤會了。”
他說,“你做這麼多不就是想讓朕對你有興趣嗎?朕現在心情好,就成全你。”似乎在一瞬間忘記了不快,明明是滿腔的怒火卻在一句“你的確不是她”的定義後化作了慾火。不……不是!”穀雨拒絕着,聲音卻出奇得小,“我……奴婢只是想要幫子夫……”
“別裝了,再裝朕可就真生氣了。”他粗暴地打斷了穀雨的辯解,他不想聽任何破壞現在氣氛的解釋。
“我……我不是裝……”穀雨抗拒着,眼前的劉徹不再是那個令人心動的少年,但他身上的霸道與成熟比起那個少年來,更加讓人難以拒絕。她努力掙脫,卻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力氣。
他勾起她的頭,地道里頭昏暗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那道疤痕若有若無,一張天然去雕飾的精緻臉龐完全呈現在他的面前。
穀雨的視線變得迷離,她只看見溼溼的雙脣在自己的眼前晃動,她想要推開他,卻只覺得雙手無力,眼見得那脣貼過來的時候,一顆心陡然升至嗓子眼,想要說些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兩眼一抹黑,整個人終於再找不到支撐點,像一株小樹被拔了根,轟然朝劉徹的懷裡倒去……
恍惚中,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變得輕飄飄的,有人用手試了試自己的額頭,那冰涼的手掌擱在自己的額頭上好舒服。
她彷彿身子變小了,模樣也變了,她彷彿又被人揹了起來,在地道里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恍如當初在未央宮下時的夢境。
她彷彿重新變成了那個穀雨,在同樣漆黑的夜晚,也是一樣幽深的隧道,還是同樣的那個人揹着昏迷不醒的自己在隧道里頭緩緩而行。
夢裡頭,那個人的背好舒服,他的腳步極穩,她甚至有點貪戀這樣的感覺。
似乎在這個人的背上,她和他就都不再孤單。
這一定是夢吧。太過熟悉的夢境。
如果是夢,她是不是能夠不醒來?倘若,倘若能夠在這個夢裡頭待久一點就好了……
夢裡頭的兩個人似乎說了許多胡亂的話,她說,可惜這就是個夢。
他說,不會的。
她說,我…我…絕對不能……不能……
他說,不能什麼?
她繼續說着,不能……不能……絕對不能……
喃喃的再沒有聲音。他的身子一滯,即便她沒有說出口,他卻還是被她這半句話給打擊了。背上的衣衫溼濡了一片,不知道是孤島的雨水,還是夢中人的淚。只是,他的嘴角終究還是浮出一抹笑意,他迴轉頭看了一眼背上的她,爲什麼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