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子“撲通”一聲入水,激起的水花絲毫不遜於那兩隻大雁的隕歿。直到那一艘船徹底地融於夜色,再聽不見木漿劃過波濤的聲音,穀雨才意識到自己被一個人丟在了水中央。
嘴硬的時候覺得沒什麼,但當冷靜下來時才覺得小土丘上的寒風還真的冷得刺骨。穀雨只有往那棵大樹底下藏去。但樹雖大,卻只能遮掉一個方向的寒冷,她蜷縮着擠着大樹,只覺得整個人的背部都快要被吹僵硬了。
穀雨的牙齒開始格格響了起來,寒冷與飢餓就像是兩個親密無間的好兄弟,前者已經把穀雨折磨地不成樣子了,後者則更加歡快地跑來找她,前心頓時貼在了後背,本來就已經被吹得東倒西歪,現在卻只覺得自己像一張薄薄的紙,彷彿風再凜冽點,自己就要被擊穿了。
穀雨想要堅持,最終還是走上前一咬牙把燈籠抱在了懷裡,即使被厚實的絲綢籠着,燈籠裡頭的火苗還是跳躍地厲害,短暫的溫暖讓穀雨稍稍有了緩和,好像總算有了些知覺。
但當視線觸碰到那一根折斷的羽箭時,大雁投湖時的震撼畫面再度展現在她的眼前。除了震動和悲慼,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孤寂。
那一刻,她彷彿成了那隻煢煢孑立的大雁,不停地觸碰着自己的同伴,希望它能夠醒來,希望這所有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當同伴的身體漸漸僵硬變冷,它知道它的同伴已經不會再和它一起飛上天,和其他的大雁一樣排成一字或者人字了。
它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於是它也不吃不喝,它也一動不動,跟它的同伴一樣。動物也許並沒有期盼着死了以後會有另外一個世界,也許在大雁的眼中,它只是單純地想要跟它的同伴一樣,單純地想要守護着,陪伴着。直到自己轟然倒下。
但是,劉徹那凌空一腳,硬生生地把同伴從他地眼皮底下拖走。他一下子找不到同伴了,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它驚恐而惶惶,它害怕獨自一個人的孤獨。只是一瞬間的脫險,大雁就一頭扎進了水裡。
不知道爲什麼,盯着那枚羽箭的時候,她恍惚間只覺得這枚箭像是射到了自己的身上,想到了自己魂魄離體時,劉徹木然地盯着自己的身體,沒有上前,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忽然想到劉徹臨走時說地那句話。是生死與共容易還是生離死別難?
她一直以爲選擇死亡很需要勇氣,可若自己是那隻大雁,當同伴死了。只餘下它孤零零的在島上,在人世上,她是不是能有勇氣如劉徹所說的遨遊天空?
只怕不能。親眼見自己地同伴死去。心本來就已然重創。但屍體在。至少還有個念想。還能支撐着大雁度過餘下地幾天。可是它最終不堪忍受。主動投湖來結束自己地生命。
或許劉徹說得對。大雁是懦弱。因爲大雁選擇了自盡。也許有時候。選擇痛快地死。比選擇痛苦地活更要容易點。
當她孤零零一個人地時候。居然對劉徹地話產生了認同感。
穀雨暗自搖頭。她怎麼會認同劉徹那個混蛋呢?那個混蛋現在越來越變態。越來越令人討厭了。她怎麼可能認同他!不過。仔細回味他說地那句話。爲什麼又覺得好像有所指呢?
風捲起一個浪拍打上岸。空氣中地水汽急轉直下。穀雨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即使躲在樹下。那水汽也像小雨點一樣打在了自己地身上。初時還只有一兩滴。後來卻變得越發稠密。燈籠險些要被水珠兒給砸滅了。
哪裡來地這麼大地水滴?
當穀雨感覺到樹葉都已經變得沉重,樹葉上的水珠斷了線般的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眼瞅着都要連成水柱了,她才意識到,原來是外頭下雨了!
要不是有着大樹的遮蔽。她只怕早已經成了落湯雞。可即便如此。這棵茂密的大樹也已經到了它的承受極限,雨珠兒一顆接着一顆的砸落。穀雨抱着燈籠,已然狼狽至極。
怎麼老天爺也幫那個混蛋呢!穀雨罵罵咧咧地,卻不得不繼續往樹幹上蹭,不得不圍着樹走一圈以求尋找一個雨淋得最少的地方。
雨水打溼了她的衣衫,冰涼又溼濡的衣衫緊緊地貼着她的背,寒意滲入骨髓,於是噴嚏一個接着一個。
當懷裡的燈籠終於挨不住,最後一點星火也被澆滅時,穀雨怒極地把燈籠扔進了湖裡。白色的燈籠隨着翻滾的波濤上下浮沉。
真該死!穀雨簡直要被折磨地沒有脾氣了。除了怨恨,似乎再找不到第二種感情。該死的劉徹就這樣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孤島上,還下着這麼大地雨,夜色那麼深,外邊那麼冷,“哈啾”,“哈啾”,實在是太可惡了!
孤獨、飢餓、恐懼、寒冷在一瞬間一齊光顧了穀雨,即便穀雨自認爲臉皮比較厚,膽子比較大,但在這個時候卻只覺得鼻子酸酸的,忽然好想回家,好想找個溫暖的地方,能夠睡一覺,能夠吃一頓,哪怕是睡稻草、哪怕是啃窩頭,也好啊!
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沿着雙頰往下流,在她尖尖的下巴處彙集成線,她每打一聲噴嚏,那細細的水線就斷一次。
忽然,她依靠着的大樹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差點把全身重量都依託在大樹上的穀雨摔個踉蹌,她心裡頭只覺得絕望,難道連樹也玩她?可等大樹不再震動時,她不禁嚇了一跳,因爲自己的腳下已經出現了一條向下的石級,從甬道里頭透出來地淡淡地光,反射在灰白的石級上,顯得有些清冷。
穀雨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往下邊走去。哪怕就是爲了石級背後那微弱地光亮也值得。就算前邊有什麼危險,她也認了。寧願痛痛快快地被人折磨羞辱,也好過在這裡受這種活罪。
石級一直向下,有些陡峭,穀雨知道這石級一直通往郎池底,走了一會兒,想來是到了湖底,石級便沒了。前邊分做了兩條岔路。
穀雨只得隨便挑了一條繼續前進。她的身子漸漸恢復了知覺,但腦子還顯得有些駑鈍,她現在就想快點把這條路走穿,看看是什麼東西在前邊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