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母親
白秋堇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這天產檢,她拉着我和白秋樺一起去,美其名曰提前瞭解。
我看到白秋樺臉上一陣黑線,輕輕拉開脣角。
其實原本可以請私人醫生到家裡來,但白秋堇說出來走走對孩子也有好處,於是他們夫妻便當成到醫院約會來了。
辛慎明全程緊張陪同,像是呵護一生難覓的珍寶。我靠在門邊,聽醫生說着母子健康,看到他們倆相視而笑。
靜靜地離開。白秋樺正隔着玻璃扮鬼臉逗弄着裡頭的新生嬰。他似乎很喜歡孩子,很難想象那個魅力四射的天才設計師私底下竟然會這麼淘氣。
那些嬰兒或安靜沉睡,或咯咯直笑,恍惚間我也會相信輪迴,相信平莎能喝下那忘卻一切的孟婆湯,轉世到這裡,開始新的人生。
先前的一切愛恨情仇,就讓它隨風消逝了吧。只希望她,別再步上這後塵。
“緋雅?緋雅!”一雙大手在我面前輕晃,“發什麼呆呢?”
我回過神,眼前是白秋樺的笑臉,辛慎明扶着白秋堇站在一邊。
“沒什麼,”我斂下眸子,“只是在想即將出世的孩子是男是女。”
白秋堇笑:“我和慎明決定不要提前知道,感覺這樣會比較有驚喜。”
“嗯……那也不錯。”我率先朝醫院外走去,沒有忽略白秋堇眼中一閃而逝的擔憂。那樣的眼神令我莫名的不快,自平莎葬禮過後,他們對我的態度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而我,厭極了這樣的對待。
車子開回辛宅,進門前看到一個乞丐在家門口探頭探腦。白秋樺先下車查看情況,我託着腮,看那人端着破碗朝白秋樺點頭哈腰。
這別墅區的治安真是越來越不好了,竟然什麼人都放進來。
正這麼想着,看到只淡淡瞥了一眼的辛慎明頓時臉色大變,推開車門便疾衝下去。
我與白秋堇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樣的疑惑。
剛扶着她走出,就聽到辛慎明喘着粗氣:“滾!”
我和白秋堇同時愣住。雖說辛慎明冷血,但也不會無情至此。而此刻這個雙眼泛紅,神情激動又掙扎的辛慎明,是我從未見過的。
那乞丐始終低着頭,我看不見他的臉和表情。只見他動了動嘴,剛要開口便被辛慎明喝住:“閉嘴。快滾!”
“你……”一旁的白秋樺滿臉的莫名其妙。
“白秋樺,你帶緋雅進去。”辛慎明說完,再不看那乞丐一眼,從我手中接過白秋堇就進了門。
白秋樺把我拉進屋的那刻,我回頭望。那人依舊顫巍巍地站在門口,看不清臉,那兩道目光卻好似穿透一切射來,膠着在我身上,彷彿要灼出一個洞。
那樣的眼神,令我心悸。冷硬慣了的辛緋雅,在這一刻好似快要落下淚來。
扶白秋堇坐好的辛慎明在下一秒抄起外套:“公司還有點事,我先出去一趟。”語畢,竟看也不看一眼剛進客廳的我們,復又離去。
“嗯。路上……小心。”白秋堇咬了咬脣,叮囑聲漸低。
我突然轉身就走。
“緋雅!”白秋樺跟上來,“你去哪裡?”
“跟着辛巴,我總覺得不對。”
“我陪你去。”
“好。”
出去並沒有看到辛慎明,那個乞丐也不在了。
我們摸索了一陣,終於在不遠處的角落看到了那兩人。我和白秋樺停下步子,注意不讓他們發現。
辛慎明好像已經沒有了初時的激動,但那乞丐模樣的人似乎正說着什麼,眼角閃着淚光。
我走近兩步,就見那人拉住辛慎明,仰起臉。我聽到軟軟糯糯的聲音:“明……”
那一瞬間,天崩地裂。
世界彷彿在我眼前炸開,白秋樺、辛慎明……無論是誰,我都看不分明。一片模糊的光裡,我只能看到那張臉,和她臉上晶瑩的淚。
“緋雅,你們……”站在我身邊的白秋樺,此刻是和我雷同的目瞪口呆。
白秋樺無意識間發出的聲音吸引了不遠處的兩人,他們紛紛回頭,看到了我們。
那人的臉上流轉過諸多複雜的表情,想向我伸出手,那手卻頓在半空,最後只能艱難地張嘴:“緋雅……”
我傻傻地看着她,迷茫間我好似照鏡子般望着自己。
因爲,那是與自己幾近神似的一張臉。
“媽、媽……”良久,我終於輕輕開口。
這兩個字,好似耗盡了我全部的力氣。爲了這兩個字,我甘願萬劫不復。
眼前的女人,在聽到那兩個字後,淚流滿面。
“閉嘴!”辛慎明突然插了進來,擋在我面前遮住了我的視線,語氣裡又滿是暴怒,“她不是!”
我掀了掀眸子望他:“辛巴,你是說——她不是我的母親、你的前妻——孟玥雅?”
“她不是。”辛慎明望着我,滿臉堅定。
我無畏地對上他,脣邊的笑極冰:“說謊也得打打草稿。辛巴,你以爲我會信麼?”
“她不是。辛緋雅,擦亮你被‘母親’這兩個字矇蔽的雙眼。”辛慎明突然就冷靜了,又回到那個高高在上的辛氏皇帝。
他身後傳來若隱若現的哽咽聲狠狠揪着我的心。在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我突然推開辛慎明跑向她:“辛巴,拋棄了過去而生活在自己編織的幸福中的人,沒有資格否認我母親的存在!”
“辛緋雅,你瘋了!”他站在那裡,像只蓄勢待發的豹子,滿眼深沉。
“我要帶她回家。”我冷冷地開口。
辛慎明比我更冷:“辛家裡絕對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我的怔愣只是在一瞬間。該預料到的,辛慎明的心早就被白秋堇所佔據,容不下其他女人的一絲一毫。
哪怕,那個女人曾與他相濡以沫。
哪怕,那個女人曾在韶華芳齡,爲他生下了我。
“既然你決心將過去斷的乾乾淨淨,那麼辛巴……”我擡頭,墨黑的眼裡是從未有的決絕,“我也就與孟玥雅這個名字,一同從你的生命中消失。除非你將母親接回辛宅,否則,從今以後,我便不會再踏進辛宅半步!”
語罷,我看也不看一眼滿臉震驚的白秋樺與神色莫辨的辛慎明,挽着母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