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章

衆人歇息完上車欲走。

玄衣人從懷中掏出一枚竹蕭一吹,只見林中跑出一匹棗紅色高頭駿馬來。

韓輕嗣蹙眉看了他一眼,兀自駕車前行,卻見玄衣人不急不緩地策馬跟在一旁,嘴角噙笑。

韓輕嗣不悅,馬鞭從地上捲起一枚石子,像那棗紅馬的膝彎擲去。玄衣人不緊不慢地拔下一根馬鬃,一揚手,那石子被馬鬃穿透,牢牢釘在了地上。

韓輕嗣吃了一驚,未曾想那人的功力竟深厚至此。他自忖功力只能將馬鬃插入石中,絕無刺穿的本事,更不必說將它釘在地上。他心中迅速估計了自己與他對戰勝率有多少。然而這個問題很快就被換成了自己能支撐多久以爭取時間讓郝伍少與小虎逃離。

他寒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玄衣人眸光漣漪,笑得煞是好看:“方纔忘說了,在下江顏逸。”

韓輕嗣翻了個白眼:“我管你是誰。”

江顏逸無辜地眨了眨眼:“咦?方纔明明是韓少俠問我是誰。”

郝伍少正憋在車廂中生着暗氣,聞言不悅地將頭從車簾中探出去:“不管你叫江顏一還是江顏二,你跟着我們做什麼?”

江顏逸輕笑:“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何來我跟着你們一說?”

韓輕嗣的手不由向腰間佩劍靠去,江顏逸狀似無意地往他手上瞥了一眼,韓輕嗣一頓,手上的動作竟是停了。

他對這莫名而來的生人有些氣惱,若是擱在以往,恐怕手起刀落將他殺了也便罷了,奈何此人功力深不可測,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徒然出手,只怕將郝伍少與王小虎一起置入險境。

他眸光深沉,心中不斷計較,馬車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江顏逸亦放緩了馬速,依舊與他們齊頭並進。

如此行了一陣,江顏逸笑容無奈,緩緩搖頭嘆了口氣:“你打不過我,亦偷襲不了我的。”

韓輕嗣因被人說中了心思而眉心微蹙,臉繃得愈發緊了。然而終究奈他不得,浪費了一段時間後,韓輕嗣索性視他爲無物,加速趕路。

這一路因韓輕嗣的小心翼翼,郝伍少竟是一次毒性也未發作。待到是夜,因路上耽擱了些時辰,天色已黑時衆人尚未趕到城鎮,只得暫且停下,在野外休息一夜。

郝伍少鎮日皆穿着花樂醉給他的白色狐裘大衣,已髒成了灰色卻也不能換下,好在仰仗韓輕嗣所輸真氣,寒毒不長髮作,身體狀況亦好轉了不少。

韓輕嗣寸步不離郝伍少,差王小虎拾了些柴火來,取出乾糧充作晚飯。

江顏逸離開了一陣,不久便提了兩隻兔子回來,手掌一揮,真氣將一棵樹左側的枝椏統統劈下。他手掌隔空一抓一收,那邊韓輕嗣生起的火被他由兩根樹枝引了過來。

普通的樹枝到了他手上便成了利劍,輕輕一劃便剖開了兔腹,將內臟挑到一旁扔了,又用樹枝將兔子皮剝了下來,串起來放在火上烘烤。

並不簡單的工序於他不過瞬間便已完成了。

王小虎與郝伍少俱看傻了眼,不曾想他看似風姿不凡也會做這等活計,更不曾想他做起這髒活來依舊是風度翩翩,手上連一滴血也不曾沾上。

韓輕嗣餘光瞥見兔子鮮紅的血液淌下來,竟不由被抓過目光,直直盯着那鮮血不放。他黑色的眼眸突然變成火一般的橙色,全身燥熱,喉頭發乾,竟是有種自己正捧着那被開膛了的兔子飲血的錯覺。止一剎那,他眼中的火焰消退了下去,一切回覆正常。

王小虎看了看淡而乏味的乾糧,又看了看瞧着肉肥多汁的烤兔,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

郝伍少雖說饞了,但這點骨氣依舊是有的。單衝着那人對韓輕嗣那份曖昧的態度,那人經手的食物便是求着他他也不會吃的。

韓輕嗣更是不必提。

江顏逸見王小虎踟躕眼饞的模樣,不由晃着手上正在烤的兔子笑道:“這個給你如何?”

王小虎看了看郝伍少的臉色,迅速低下頭去。

韓輕嗣略一沉吟:“……你若想吃,就去罷。”以江顏逸的武功,全不必下毒這麼麻煩。況且王小虎正是長身的年紀,已隨他們粗茶淡飯吃了許多頓了。

王小虎猶豫了一陣,搖頭道:“沒關係,我不餓。”

郝伍少知他是看出自己與韓輕嗣對那人不甚有好感的緣故才刻意如此說,不免有些心酸。

雖說這林間欲補些野味並不困難,然而韓輕嗣不放心將他與王小虎單獨留下,帶着郝伍少行動亦不便,才讓江顏逸有了此空可鑽。

郝伍少淺笑:“如果你想吃的話就去罷。”

王小虎見郝伍少亦這麼說,便不再猶豫,開開心心地過去接了江顏逸手上的烤兔,怯生生地說了句謝謝,便大口大口啃了起來。

江顏逸微笑,伸手撫他圓圓的小腦袋:“你叫什麼名字?”

“王小虎。”

江顏逸眼睛微眯道:“你筋骨不凡……可曾想過學武?”

郝伍少登時如聞警鐘,防備地望向江顏逸。

韓輕嗣手指一顫,起身走到江顏逸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跟了我們一路……究竟想做什麼?”

江顏逸微微挑眉,嘴脣動了動,原已發了“須”的音,又改口成了“輕嗣”。他笑道:“我只想離你近一些罷了,你又何苦如此敵視我?”

郝伍少聽他出口的“輕嗣“二字尤是刺耳,見他態度曖昧,來來去去都是敷衍之辭,卻不將話說到點子上,已懶得再去問他什麼。

韓輕嗣道:“可我並不想看見你。”

江顏逸苦笑:“我並無害你之心,何苦對我如此冷淡?”

韓輕嗣冷冷道:“我亦無害人之心,然而有些人卻是在自尋死路。”

江顏逸垂眼不語,神情落寞。

韓輕嗣最後看了他一眼:“明日,請你不要再跟着我們。”

他說完轉身走回郝伍少身邊,蹲下身將火撥得更旺,雖依舊是不苟言笑,神情卻柔和了許多:“冷麼?”

郝伍少的心被火烘得暖暖的,微笑着搖頭:“不冷。”

江顏逸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

待王小虎吃完了兔子回來,江顏逸始終坐在原地一言不發,目光失神地盯着火苗,漂亮的面孔明明無甚神情,看在眼裡卻叫人心中一痛。

郝伍少身體羸弱,王小虎年紀尚幼,兩人都需早睡。韓輕嗣每日皆需練功以回覆功力,雖眼下功力凝滯不前,他也不曾間斷一日。本待兩人睡下後韓輕嗣便會以劍帶氣,嘗試打通受損經脈,然江顏逸在一旁,他不能在旁人面前展露武功路數,遂十分不悅。

“上車。”

韓輕嗣將郝伍少與王小虎招上了馬車,打着火把繼續前行,預備離開江顏逸一段距離後再行修煉。

江顏逸見他重新執起馬鞭,目光總算從火堆移開,擡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正與韓輕嗣的目光對上。

江顏逸的目光欲語還休,竟教韓輕嗣不由心中一動,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微微蹙眉,扭過頭一甩馬繮,棕馬便拉着車不急不緩地跑了出去。

江顏逸果然沒有跟上來。

行出一段路程,韓輕嗣勒停了馬,傾耳聽了聽,四周只有郝伍少、王小虎與自己的呼吸吐納聲,並無第四個人。

他將火把插到一旁的泥中,揭開車簾鑽進去,將郝伍少摟在懷中:“睡罷。”

自二人出了王家村,郝伍少每至入夜欲睡時都嚷着冷,韓輕嗣在他被子上壓上一層又一層的棉被衣物他卻依舊喊冷。揭開了被子摸一摸他的手腳,果然如寒冰一般。

外物只可保溫卻不可取暖。郝伍少自身不散熱,層層疊疊將他包裹起來亦是無用。

然韓輕嗣一貼近他,郝伍少便不鬧了,身上的哆嗦亦止了。韓輕嗣奇之,將他摟在懷中入睡,郝伍少的身子竟當真一點一點回復了熱度,不出半個時辰便睡着了。

韓輕嗣雖疑,卻也能大致猜出個究竟:青雪劍心法內功乃極陽之功,郝伍少所中寒毒屬陰,大約是陰陽互調所致。

王小虎乖巧地在車廂中躺下,闔上眼,不出片刻便呼吸綿長了。

郝伍少卻沒有立即睡下,他在黑暗的車廂中睜眼看着韓輕嗣,只能將他的五官看個大概。然而眼中無景,心中自成一畫。

他輕輕地喚了聲“輕嗣”,韓輕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喉間發出一個音節作答。

郝伍少將手探入他的懷中,脣形比出“我喜歡你”四字。

韓輕嗣在黑暗中不曾瞧見。

過了半個時辰,郝伍少睡了,韓輕嗣緩緩將他的身子放平,卻見伍少在睡夢中依舊緊緊拽着他衣角不放。

韓輕嗣遲疑了片刻,抽劍將衣角斬落,鑽出車廂去。

他手中的劍是從戰敗的蝕狐門弟子手中奪來的,在江湖中或許勉強能稱得上一把好劍,然在他眼中不過是廢銅爛鐵,使作權宜之計。

他運氣調息,真氣在體內旋繞一週,行到少陰心經處又是一空。他趁着真氣未散,突然強行逆轉劍招,使真氣反衝,一時將全身真氣壓到了一處。經脈驟然受力,從膚上鼓了出來。

他將劍向下一壓,手一翻,凝神閉氣,欲將全身真氣衝破阻塞以打通經脈。

全身真氣被強行壓在一處,根本堅持不了多久,時機止在這一瞬而已。

他正欲發力,卻見斜裡突然飛出一個黑影來,直指他手中的劍。

韓輕嗣心緒一動,暗道不好,只得擡劍相迎。

來者正是江顏逸。

他只使了二分力,旨在阻止韓輕嗣,韓輕嗣的劍刃與他指風一對,只聽“吭”的一聲,劍斷了。

韓輕嗣應這一招也是措不及防,來不及調整,只使了虛力相對。雖是敗了陣,卻也並未從江顏逸處受到什麼傷害。

然而他這一動,真氣壓不住,猛然四散,在經脈中躥行。經脈受不住來勢洶洶的凜冽之氣,受損甚重,立時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只覺渾身如撕裂一般疼痛,幾乎每一條經脈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真氣錯位,腑臟如火燒般灼痛。

先前在白蔚手中受了一掌,也不過震傷了少陰心經,然而只這一下受的傷,恐怕十倍於前亦不止。

韓輕嗣連發怒的氣力都沒有,全身一軟,摔倒在地。

江顏逸衝上去接住他,急急道:“子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