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城中熙熙攘攘,往來商販絡繹不絕。熱鬧至極,也繁華至極。
雲兮遙站在高大的城門口擡頭極目回望。須彌殿在山間雲霧繚繞之中若隱若現,猶如一座亦真亦幻的天空城。
須彌殿坐落於三面環山的谷地之中,背靠着的長眠山乃是阻隔承燁國與突坦國的天然屏障之一。羣山環繞之中,只有一條與外界連接的平坦的通道,那就是九重城。
須彌殿外山連山,九重城內九重關。外界的那些江湖幫派們曾天真地以爲過了九重城就可以攻得下須彌殿,然而,僅一座九重城內就隱居着衆多高手,最終讓他們有來無回。
半年前,雲兮遙就是在這裡遇見的成氏三兄弟的。後來接連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讓她無暇下山。時光飛逝,一晃半年。現在的她已是增長堂的弟子,而這次下山若能完美完成任務,極有可能成爲薛堂主的直系弟子。這與半年前廣目堂的小新人來說,可是天差地別。
“兮遙?”
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似疑惑又似喜悅。
雲兮遙深深吸了口氣。須彌殿內大多數人都叫她雲姑娘,霍堃認她爲妹子,而這般直呼名字的人,只有一個。
她轉身,望向徐影之輕輕微笑道:“徐副堂主,想不到你也在這裡。”
“呵呵,是啊,原來你我如此有緣。只是,你不覺得‘副堂主’這個稱謂叫起來有些繞口?”
雲兮遙皺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不如,叫在下‘影之’,如何?”
雲兮遙立刻低下頭,輕聲拒絕道:“萬萬不可。徐副堂主乃司副堂主之職,而小女子只是一介普通弟子,禮數不能廢。”
“既然這樣,”徐影之退而求其次:“那你叫在下一聲‘大哥’可好?在下記得你叫霍堃就是‘大哥’的。”
一時間不知該怎樣繼續拒絕,雲兮遙想了想,擡頭直視他的雙眼道:“那不如公平一些,徐副堂主也將稱呼改一改,喚小女子‘雲姑娘’吧。”
“這樣多生分啊。命運讓在下恰巧救了兩次兮遙的性命,在下自以爲在兮遙這裡,自是與旁人不同。若你執意堅持,不如就喚你兮遙姑娘吧。”說完,徐影之甚是得意地笑了,拱手道:“兮遙姑娘下山執行任務,徐大哥在此送兮遙姑娘一程。”
清泉寺坐落在承燁國的北部邊陲,與突坦國和北奴部落距離極近。位於清泉寺附近的北關城更是三國的交匯處。雲兮遙原以爲無色僧是承燁國清泉寺的本土僧人。可經過幾天的探查,卻發現原來此人是一名來自突坦國的雲遊僧。
若說雲遊四方,行走於崇山峻嶺之間,沒有什麼固定的路線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偏偏這個人幾乎從來沒有去過承燁國的中原腹地,而是常年遊歷於承燁與突坦的幾座要塞城池之間。
若不是早年承燁國與突坦國建交,他現在恐怕早就被當作奸細抓起來了。或許,他就是個奸細也說不準,利用承燁國對僧侶的尊重,僧人的身份是最好的保護色。
也許,雲兮遙的猜測是對的。她發現,這個無色僧幾乎隔三差五就進一次北關城。每次進城都會找城中的一家客棧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清泉寺。
放着好好的寺廟不住,卻住客棧?他在客棧裡到底做了些什麼?無色僧只剩這處是最可疑的了。
這日傍晚,穿着淺灰色僧袍的僧人如往常一般悠閒地下山,進了北關城。他輕車熟路地找到慣常住宿的客棧,在客棧門口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他,這才放心地走了進去。
“老地方,天字一號房。”他將幾錠銀子塞於掌櫃手中,壓低聲音說道。
“好嘞!小二,準備房間去!”掌櫃高聲喊道。
店裡的小夥計雖然年紀小,卻也會察言觀色。他回頭見是往常的那個僧人來了,也不多問,徑自將酒壺放在客人的桌子上,上樓整理房間去了。
身着勁裝,男兒打扮的雲兮遙自顧自地倒上一杯酒,細細地品聞着清冽的酒香,不着痕跡地擡眼,望向僧人的背影,微微牽了牽嘴角。她再此已經等待多日,今天終於蛇出洞了。
似酒醉一般,她晃晃悠悠地走向二樓客房。
“客官,您裡邊請!”剛好小二已收拾好房間。
僧人點點頭,便走了進去,緊閉房門。
雲兮遙趁着小二離開,無人注意,悄悄溜進隔壁的天字二號房裡。“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季無塵的話在耳邊迴響。那她就仔細看看這個無色僧到底有什麼不同尋常的秘密。
夜幕降臨,戊時已過,來客棧裡住店的旅者漸漸多了起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各種各樣的說話聲嘈雜紛亂。而天字一號房安靜如初。
隨着亥時的到來,外面雜亂的聲音逐漸消失,人們各自進入夢鄉。雲兮遙坐在房間的椅子上,眼皮漸沉,曾有幾次差點就一睡不起。可是,天字一號房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這個無色僧不會已經睡着了吧?難道,他每隔幾天就出來住店真的只是嫌棄寺廟宿舍不好,出來改善生活條件?這,其實也不是不可能啊。有錢嘛,任性!雲兮遙迷迷糊糊地胡亂想着。
子時已過,雲兮遙正準備放棄查探回去睡覺時,卻聽靜謐的夜裡,“嘎吱”一聲門響分外清晰。
雲兮遙打了個激靈,天字一號房!
她悄悄靠近房門,在窗紙上戳了個洞。恰巧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男子的背影。
黑暗裡,看不太清晰,只辨認得出,這個男子身穿寬袖錦衣,長髮如瀑,隨意地披散在身後,微風拂過,吹起幾縷髮絲。
這、這、這、這個人是天字一號房裡的那個無色僧嗎?她是不是認錯了?她清楚地記得僧人都是禿頭啊,清泉寺的無色僧自然也不例外!
待那神秘男子走遠了些,雲兮遙也出了房間,悄悄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上,男子不時地回頭觀察四周,分外小心。無月的蒼穹下的黑暗,正是掩蓋一切暗潮洶涌的最好的保護色。
直到,走到一個燈火通明,永遠不知疲倦的世界——花柳巷。
莫非,這個假和尚每隔幾天就下山來,爲的就是逛花柳巷?光線照不到的幽深巷子裡,雲兮遙眼珠轉了轉,狡黠一笑。
半個月後的一個傍晚,忘憂閣中,最裡側的房門被一雙如蔥削般的芊芊素手輕輕推開。一身穿華服,頭上插着金步搖,眉眼如黛的美麗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下,不見來人,又失望地縮回腦袋,關緊房門。她煩躁地踢着鋪在地上的胡毯,撅着嘴,嘟囔道:“不就是去買個酒?這麼久還不回來,難道是跑哪玩去了?”
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身材單薄的少女推門而入:“紫蓮姐姐,你要的酒!”少女的衣服又大又長,穿得極不合身。紫蓮多次勸少女換掉那身衣服,卻總是被少女輕描淡寫地搪塞掉。
而此刻,焦急等待許久的紫蓮早已沒有了關心別人心情,她見少女臉上的一大塊褐色胎記,就又是一陣煩躁:“小兮,怎麼去這麼久纔回來?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回乞人巷裡!”
小兮知錯地低着頭,不敢言語。
“今日可是吳先生來見我的日子。吳先生不比其他來忘憂閣的那些紈絝公子。他溫柔繾眷,對我關心體貼,在與他說話的時候,總會發現他的雙眼正認真地看着你,把你看到心裡去。最重要的是,他愛的不是我的容貌,而是我的才情。人生難覓知音,他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男子!”紫蓮沉迷地自顧自說着。
才情?!一旁的小兮默默地聽着,又默默地擡頭看了一眼牆上掛着的“抽象畫”,最後再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通常“吳先生”要等到午夜子時多才會來忘憂樓找紫蓮姑娘。而此刻天色剛暗,紫蓮就已經梳妝打扮好。
一旁的丫鬟小兮很是不解。離“吳先生”的到來還有兩個時辰呢。
磨了好半天,紫蓮終於道出了她在忘憂樓所悟出的真諦:“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漸漸成了忘憂樓的頂樑柱,北關城花柳巷的頂級花魁嗎?不僅因爲我才藝驚人,還有這一副美貌哦~你看那些濃妝豔抹的姑娘們有什麼意思?我所化的妝,追求的就是有妝似無妝,自然到如天上的仙女一般,不施粉黛。早幾個時辰化好,等到見人的時候妝就已經淡下來一些,以便達到自然的效果。唉,看你那迷茫的小眼神,肯定是聽不懂啦~早說過要你用些粉把臉上那胎記遮一遮,你偏不聽。要不是因爲你是我的丫鬟,我纔不會告訴你這個花魁秘訣呢!”
紫蓮頓了頓,扭着腰身,輕撫着自己的臉,自怨自憐地看向銅鏡:“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找到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她嘆了口氣,吩咐道:“小兮,姐姐我先睡一小會兒,等吳先生來了,你可要記得叫醒我哦~”
窗外的萬家燈火漸次熄滅,永遠不知疲倦的花柳巷內有些自戀的花魁姑娘還在癡癡地等待着她所謂的“良人”。可惜,小兮看向熟睡着的紫蓮,今夜,她註定是等不到她那“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