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和主子一起離開風影原到深入天道腹地的開陽城已有二十來日,蓬蔭怎麼也不曾想到會在事情即將解決之際,在羽君和夜君被蓬萊閣主請去宴席之時,自己獨自兒在開陽城驛戰會遇到這麼一個煞星!
待到眼前的黑布被對方扯下,她先是緩緩了緊繃的神經,再度看向對面的那位。
“咳咳,您一介堂堂未央城的燼染公子,似乎沒有必要挾持小女子吧?”
燼染轉過身,負手而立,冷冷的說:“長琴羽很是器重你。”
“哦?”蓬蔭蹙眉不解,然後呢?這可以說明什麼呢?
“他竟然願意親自來見我”,燼染仍舊面無表情,“爲了你,蓬蔭!”
“叮”的一聲輕響,是手腕上的首飾相互撞擊的聲音。蓬蔭沒有說話,她自然也想到這其中的爾虞我詐,雙方各懷鬼胎。不過長琴羽甘冒風險肯親自交涉,未必當真器重自己。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怎麼,燼染公子是想要殺他?”蓬蔭輕聲問。
燼染卻是笑了,“他一樣想殺我!”
“燼染公子爲何挾持蓬蔭呢?你若當真想要威脅羽君,應當想方設法帶走梵音谷的功法纔是。蓬蔭只不過是羽君一個小小的隨侍而已。”雖然心裡極爲不甘心,但自己被擒,那人定不會太過上心吧,畢竟之前在風影原時他當着觴君的面,說過別想着會給自己好臉色看,加之這次自己真的是拖了他的後腿。
燼染看了她一眼,徐徐說:“據說離間開陽城城主和蓬萊閣主的關係,那計策是你獻上的?”
蓬蔭真正面露訝色,還是點頭,“不錯,燼染公子消息當真靈通,耳目衆多啊。”
“魔君隨侍通常若不是血河血質特別,一般不會重用女人,長琴羽竟然會倚重一個年輕的女子,想必你必定有過人之處。”清冷的聲音卻令蓬蔭毛骨悚然,這傢伙不會不爲己用之便殺之吧。
蓬蔭不解他說這句話的是何用意,沒有說話。宴無好宴,人無好人,這句聽上去是恭維的話一定是內有刀刃在的。
“你知道長琴羽新得百色槿什麼密令?”燼染突然問。
“哦?有這回事?這麼重要的事我哪能知道?蓬蔭方纔已經說過了,我只是羽君的一個小小的隨侍,這主子說東,小女子不會道西的,燼染公子。”
燼染卻沒有繼續逼問,只是說:“本來開陽城大有可能一舉揮軍南下,直取鶇州,卻只因一出離間計,窩裡反。反倒是成就了長琴羽那小兒。哼,只不過恐怕他將來的日子未必風光,想要他命的人大有人在。少商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這個心腹大患。”
少商是開陽城城主的名諱,開陽城表面上與未央城結盟,其實少商是個很有野心的人,私下又暗拉上了蓬萊閣、秋水盟之類的江湖勢力。
蓬蔭心中驚訝不已,她當然清楚燼染所言非虛。
她感嘆:“自古以來,成王敗寇,若真有那麼一天,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燼染沒有接這話,只道:“引發他們內鬨的那批火器原本是我未央城的秘密武器。”
蓬蔭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雙方非得置對方於死地。自己的小命恐怕危矣,忙說:“我確實知道有火器這事。不過羽君只約略提過此事,當時我卻是半夢半醒間,根本不清楚火器的藏匿地點。”
燼染難得一笑,興致勃勃的問:“你到底什麼人?長琴羽如此精明厲害,怎麼會有你這樣的隨侍?”
蓬蔭聽了不由得臉上一熱,故意笑說:“孟嘗君手下亦不過雞鳴狗盜之徒耳。”
燼染瀟灑一笑,漫步走開。
蓬蔭自然是知道燼染的,未央城的少城主,所謂正道里的”邪君”。他現下不殺自己,只怕是時機未到罷了。這位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笑的越是從容瀟灑,殺人越是心狠手辣。
天涯就是怕他怕的甚,上次在龍吟城城外彌幻境裡巧遇他時,天涯就是拉着自己沒命地逃,最後還是躲入那湖中方纔逃過一劫。
所以之前蓬蔭在看了開陽城驛戰滿地的屍身後,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自己暫且還是有用的魚餌,誘敵上鉤。錯了,是誘主上鉤。
蓬蔭暗自沉吟,決定孤注一擲。“燼染公子可還記得彼時在璇璣城裡險遭宵小調戲的令妹綠水?”
燼染終於正面對着蓬蔭,仔細端詳,臉上看不出表情有任何的變化,良久,陰沉沉的說:“原來是綠水的恩人。”
蓬蔭知道“邪君”向來高深莫測,陰晴不定,心裡實在害怕他一怒之下痛下殺手,何況自己當日並非直接從那些惡霸手中救下綠水,真正捱了揍救下綠水的其實是天涯,所以多多少少她確實有些心虛。燼染何等人物,怎麼容許別人欺瞞?
“呃,燼染公子,令妹與我當日璇璣城裡萍水相逢,匆匆一別。真是沒想到今日又和您相見於此,正是蓬蔭的榮幸啊!”
“是麼,本公子可是算好了蓬蔭姑娘會在此出現,早早就候着呢。”
“似燼染公子這般才俊,竟會百忙之中抽空來此,便是蓬蔭的罪過了!”
蓬蔭的這番話固然是爲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帶一點討好的意味,但是也不會有人會認爲言過其實。
“燼染公子,蓬蔭時至今日才明白過來,實在應該感謝燼染公子之前手下留情,沒有遷怒於人,對着蓬蔭痛下殺手。”
燼染不語,想起那日見到妹妹綠水密函,纔開始留意起了以往論身份而言自己從不曾放在心上的人,一個是寂流觴的那名叫天涯隨侍,還一個便是眼前的這個舌綻蓮花的蓬蔭姑娘,長琴羽那廝的隨侍。現在想來,沒事好端端地關注什麼低賤之人,還是自己以往的習慣便好:凡是做事,絕不可斬草留根。
蓬蔭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心下駭然。臉露哀傷,低低淺吟道:“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吟罷,低聲問:“我說,燼染公子您看納?”
燼染在蓬蔭對面坐下來,笑容如煦春風,“蓬蔭姑娘,本公子向來不會因爲憤怒而殺人,自然也不會因爲顧念其他那些有的沒的,而不殺人。”
蓬蔭勉強笑笑,良久只得長嘆:“蓬蔭算是明白了,凡是身居要職高位者,理智總是大於感情”,回過神來,轉頭對燼染又道:“罷了!燼染公子,我剛纔想,人活在世上,似乎在某些時候,總會存在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吧?不過,絕大多數時候,自然沒有什麼會比生命更好。您說呢?”
燼染看起來似乎有些興趣,眉毛挑了一挑。
蓬蔭冷靜自若下來,自己自然是處在絕大多數的時候,所以要想盡辦法保住小命。“燼染公子,小女蓬蔭。我們來做一樁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