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煜。”裴大爺此刻是慢慢眯起眼,似乎在重新打量眼前的斯彤。而從接機到現在原本一言未發的許之行也開了口:“歡迎回國。”
斯彤似乎是微微笑了,衝着前排那個望着前方專心開車的背影答道:“謝謝。”
斯彤和許之行原本認識這件事多少有點震驚了我,雖然說地球是圓的,但是如此滾圓滾圓的地球,卻多少讓我感到有些惶恐。而這樣的惶恐,直接影響我在隨後的閒聊過程中發揮失常,遠不及平時戰鬥力強,就連斯彤問裴子煜和我是什麼關係時,我都沒能及時撇清我們的關係,而被裴子煜適時地抹黑:“正在發展中。”
“發展你妹!你臉皮真厚!”我氣得渾身發抖。
裴子煜卻嬉皮笑臉,顯得十分得意:“這就是我的優點。”
那一路我只顧和裴子煜鬥嘴,絲毫沒有注意到許之行臉上略顯沉重而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和斯彤究竟是怎樣相識,又是怎樣的關係,我想這件事的始末,大概只有當事人最清楚。然而斯彤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與我和裴子煜笑笑鬧鬧,並沒有別樣的情緒。
直到車子駛入市區,斯彤才緩緩轉過臉看着我,低聲說:“對了,我和單霓……嗯,我們分開了。”
一時間,我呆若木雞,不知該說什麼。曾幾何時,我以爲世上的情侶們都散了,她們也是不會說再見的。當初斯彤爲了單霓一意孤行去美國,她對單霓付出了多少,就連她自己,大概都已經算不清。
07
當晚斯彤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和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在我的一再追問下,她才點頭承認,這次回國的機票是自己偷偷訂的,跟家裡說的是明天才到。而至於爲何會選擇這樣做,斯彤慘然一笑:“總不能讓我完全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歡天喜地地回家吧?”
我一怔,傻乎乎地問道:“那單霓呢?”
“現在應該還在學校吧,什麼時候回來,我也說不準。”
斯彤的表情似乎是不願意在這樣人多的場合就這個問題繼續深入談論下去,我想了想倒了一杯酒遞給她:“那就不醉不歸吧!”
我說過我的酒量是不錯的,雖然輸給裴子煜,但並不代表我是個廢柴。而作爲陪着我生平第一次喝醉的人,斯彤的酒量自然也不可小覷。
一杯杯灌下來,我這才發現警察哥哥許之行也是個人才。在如此兇猛的喝法下,竟然也可以保持鎮定,真是有國家公務員的風範啊!
我又喝了幾杯,剛準備繼續倒,裴子煜卻已經按住了我的手:“夠了,不準喝了,不然今晚丟你在店裡。”
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忍不住叫板:“關你屁事啊!沒看見我姐妹心情不好,我陪她喝着呢,你少瞎攪合!”
然而裴子煜耐性雖好,卻是要看時間場合的,很顯然這一次,他沒有陪我鬧得興趣,直
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再說話,有你好看。”
此刻我已經有些醉了,眼裡的他已模模糊糊,見他兇我,藉着酒勁兒乾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臉上,還美名其曰:“看,蚊子!”
裴子煜最後的耐性也被我磨完了,扛着我就往門外走,叫了一輛出租車就把我丟進去。
“大學城。”此刻他的臉色不是一般兩般的難看,我湊上去捏了捏他的臉,卻最終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這邊廂我和裴子煜雖走了,那邊廂許之行卻和斯彤繼續對坐着,暫且沒有要撤的意思。
許之行還記得距離上次見斯彤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只記得那年的加州陽光充沛,那個留着短髮的小女孩捧着一束刺眼的玫瑰站在自己面前,連拒絕都鏗鏘有力至此:“我有女朋友了。”
“半年不見,你頭髮長了不少。”許之行晃晃酒杯,金黃色的**上浮着白色的泡沫,看上去都有一絲苦意。
“這個麼,”斯彤順手捻住一縷長極肩膀的頭髮,“她叫我留的,我也就一直沒去剪,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已經這麼長了。”
酒吧忽明忽暗的燈光裡,斯彤臉上並沒有多少情緒,倒像是和久不相見的朋友說着家長裡短。倒是許之行的話語間多出幾絲淺淺的埋怨:“我不記得你說過這麼快就要回國的。”
“那是因爲你沒有問過。”斯彤笑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老實說,在機場見面的時候我真的很驚訝,沒想到你會認識樂薇。我見你沒有跟我打招呼,還以爲你忘記了,在車上試着提了一下,才發現你並不是真的不記得了……這一招在男女關係上叫什麼來着,欲擒故縱,對吧?”
能把感情事裡的小把戲直接挑到明處,也只有斯彤有這樣的氣魄。就怕是換了別的人,一是沒有膽,不敢如此直截了當地傷了男人的面子;二是不忍心,不忍心錯失如此好的一個曖昧對象。但是於斯彤來講,感情的世界,非此也不會是彼,再簡單不過。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傷人,顧斯彤。”沉默了幾許,許之行笑笑,最終放下酒杯,“好了,趁我還清醒着,先送你回你朋友那裡吧。看來你今晚是暫時不會回家了。”
“多謝。”斯彤仰起臉,笑容坦蕩。
08
我醒來的時候,斯彤還在我旁邊睡得很沉,我想了想,爬起來先洗了把臉,而後走去廚房,看朱珠有沒有留早飯。
果然料理臺上放着一大盅豆漿和幾根油條,冰箱上朱珠龍飛鳳舞的大字幾乎觸目驚心:“老孃先去開店了,你吃飽了速速滾去上課!逃一節可以理解,逃一天非回來打殘你!”
多麼殘暴的前不良少女啊,我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開火加熱豆漿,琢磨着等早飯熱好了,再叫斯彤起牀。
藍色的小火苗歡快地舔着鍋底,我按了按太陽穴,慢慢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想到自己
竟然斗膽拍了裴子煜一巴掌,我的腿忍不住打顫。這樣他都沒把我拖去賣了,難道是等着賣個更好的價錢?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的斯彤站在廚房門口叫我:“樂薇,我們說說話吧。”
她的眼睛有些浮腫,不曉得是沒睡好,還是昨夜哭過了的緣故。斯彤這個人,說不哭,流血都不會流淚,若真哭起來,那慘烈的模樣比我哭十次加起來還壯觀。我想了想,指了指眼前快開的鍋子:“吃了早飯再說?”
她搖搖頭:“我沒胃口。”
好吧,雖然我肚子是有那麼一點餓,但是斯彤都開口了,我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只好關了燃氣,和她一前一後進了客廳。
在美國的這兩年,斯彤養成了起早一杯水的習慣,先是自己灌了一杯,而後遞給我一杯叫我喝。我的肚子此刻已在唱空城計,想着這杯水至少能造成我吃了早飯的錯覺,於是也不管有味沒味,先灌了再說。
“你一定猜不到,當時是什麼狀況。不是跟以前在國內時每次吵得天翻地覆再和好一樣,那次我們雙方都很冷靜,大概談了兩個多小時,決定放手。她說她很累,我又何嘗不是。你知道她是那種人,享受當下,不願意停下來,也不願意承諾,因爲怕失信,可就算是騙我,我也希望她說一句相信我們有未來,但從頭至尾,她都沒有,雖然我知道她確實很愛我……實在是很諷刺。我那天就一直在想,這樣不對等的關係,再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吧?可是我還是捨不得先提出來,直到最後她說出口,我才意識到,確實已經到頭了。”
陳述這些時,斯彤一直很冷靜,和往常無異,然而說到最後,她卻忽地擡起頭,望着我:“可是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自己的人生裡有個她,就像很細心地在自己生命裡撒下種,眼看她長成參天大樹一樣,突然拔掉,這裡會生生地留下一個洞。”
我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只好順着她的話安慰:“總歸也算是拔掉了。”
斯彤卻擡起眼看我,微微笑了:“是啊,可是那個洞卻還在那裡,提醒我她真的來過,也真的走了。”
剎那間,我噤若寒蟬,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卻終究說不出一個字。
原來真的最怕回憶長成心上一棵樹,就算有朝一日連根拔起,餘下的也不過是個血淋淋的窟窿。
證明那個人真的來過。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長吸一口氣,將臉別開:“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周卓宇……他現在和唐熹微在一起了。”
吃過早飯,我去學校上最後的課,而斯彤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再去一次機場,僞裝剛到等家人接機的樣子。
臨出門,斯彤叫住我:“你這次不抱着我痛哭流涕,我還真是不大習慣了。”
我回頭輕蔑地白她一眼:“過去是誰最看不起我始終記掛着周卓宇,說我這是執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