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是誰的 誰是我的 白鳥

何方宇再到賀千回家來過暑假的時候,賀千回已經唸完了初一,是個初蕾乍現的少女了。何方宇剛進門的時候,賀千回居然害羞得躲在房間裡不肯出來,爸爸媽媽叫了她半天,她才閃到門口晃一下,急速叫一聲“方宇哥”,就又縮回去了。

何方宇看見她剪短了頭髮,披一個齊溜溜妹妹頭,還是一列清湯掛麪的劉海。那是因爲她的中學規定女生禁止留長及肩的頭髮,於是就只剩下了滿校園的假小子。

但其實妹妹頭也很適合賀千回,畢竟她那雙黑汪汪的大眼睛,配上妹妹頭就是標準的日本娃娃造型。可何方宇不太確定,到底是妹妹頭適合她呢,還是因爲她長得好看,什麼髮型都適合她。

賀千回沒有比何方宇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長高很多。事實上,從這時開始,賀千回就已經不怎麼長個兒了。她停留在了矮矮的身材上,從此註定是一個嬌小的女子。

說來也怪,賀爸爸跟賀媽媽雖然不算大高個兒,但也都不矮,賀千回卻比他倆都矮上一節,跟大多數的孩子都不一樣。這一點最讓賀媽媽鬧心。她原本是個驕傲的女人,美麗的女兒始終是她最大的欣慰,因而她比誰都更愛惜她的外表。賀爸爸安慰她說:“行了行了,你看女兒樣樣都比咱們強,只這一樣,也算是公平,凡事總不能太滿,再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缺陷。”

13歲的賀千回有一點小小的嬰兒肥,這讓她覺得自己難看得要命。正好她的學校除了禁止女生蓄長髮之外,還禁止女生穿裙子,賀千回樂得不穿。何方宇問她:“既然平常都不能穿裙子了,放假還不大穿特穿,把老本兒都穿回來?”

賀千回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穿不穿!看我這麼胖,怎麼能穿裙子?醜死啦!”

其實她天天都穿短褲,一雙白皙的腿該露的地方也都露着,並不比裙子更嚴實。但賀千回始終覺得,裙子是給美麗的女孩子準備的,她既然不夠美,就不配,不該去糟蹋了專爲美麗而存在的事物。

所以,無論何方宇怎麼向她保證絕不會醜,她都不肯答應,當初怕鬼螞蚱的那份倔脾氣又上來了。

何方宇沒有辦法開口對她說:“你不知道你本來就是可愛系,有一點點珠圓玉潤,就有另一番的好看。”更何況,倔着脾氣的賀千回,即使是聽見了這番話,大概也只會羞澀不會相信吧?

何方宇只好暗暗嘆一口氣,心裡有一點輕飄飄的失望。他多麼懷念幾年前的賀千回,還穿着美麗的連衣裙,天天讓他牽着手,走在青青的校園裡。但也只是輕飄飄的一點失望而已,畢竟他的妞妞總是一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即使不穿裙子也不會打折扣。

因爲出現了疑似發胖的跡象,賀千回又被媽媽忌了口,巧克力不讓吃了。因爲這件事情,賀千回嘟嘟囔囔的不高興。幾個月後的國慶節,賀爸爸回到原來的那個城市,參加他們當年一起插隊的朋友相識20週年聚會,理所當然地住在了何家。那時何方宇已經離了家去上大學,聽說賀爸爸正在他家呢,就叮囑父母親,把某個牌子某幾種口味的巧克力都買上一些,讓賀爸爸帶回去給賀千回。

因爲是禮物,又因爲賀爸爸本來也不太擔心這麼小的女兒發胖又怎樣,就爽爽快快地給賀千迴帶回去了。賀千回聽媽媽的話,每天只吃一塊兒。每次吃的時候,她都忍不住想:方宇哥爲什麼就不在乎我會長胖呢?他不在乎,是因爲我不在他的心上、還是因爲我太在他的心上?

何方宇讓父母買的巧克力還真不少,賀千回每天吃一塊兒,就吃了很久,於是這個問題,她也想了很久,只是始終苦苦沒有答案。

何方宇那一年高考,如他父母所願,考上了數一數二的T大。賀家父母也開心得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紅包作禮物。何方宇真的到北京去等賀千回了。

何方宇大一的暑假再來賀千回家,見她臉上添了一羣小痘痘,穿很寬鬆的T恤,力圖遮掩住自己已經開始見不得人的胸脯。她真是變成大姑娘了。

賀千回每天用去痘控油洗面奶洗臉,但生長過於旺盛的痘痘在炎熱的天氣裡還是有點發了炎,害得她多少有點癢癢痛痛的不舒服。何方宇安慰她說,這些都不算什麼,等過幾年就好了。但賀千回還是煩悶,惋惜着她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細嫩皮膚。

但她的煩愁都只限於早晚洗臉的時候,其他的時間只要一做起她喜歡的事情,就把這點煩惱拋在了腦後。她到底是個不那麼在乎自己容顏的女孩子,何方宇心想:不知道是她生性豁達,還是因爲自己知道資本足夠好,也就沒有操心的習慣。

這兩種原因,何方宇都沒有想對。和大多數人猜想的相反,各花入各眼,賀千回這朵花,偏偏不怎麼入她自己的法眼。

通常越是自認爲漂亮的女孩子就越是在乎自己的容貌,而賀千回既然不自認多麼貌美,也就不那麼在乎了。

賀千回的中學是一所管理嚴格相對保守的學校,學生間沒有傳出什麼對校花校草的評比,因此直到上了大學,賀千回宿舍的姐妹問她當初是不是校花,她纔想起原來這世間還有這麼一回子事兒啊,慌忙搖手,連聲說不是不是。

賀千回是真心認爲她自己怎麼也輪不上,連班花級花都輪不上,又何謂校花?但她們既然問她,她就很認真地回想一遍,然後自己評出幾名校花級的人物。她們要她拿證據來看,她隨身只帶有中學的畢業照,就找出來一一指點。

可偏偏在那張相片裡,賀千回照得極好,早晨清新的淡金色陽光下,一臉淺淺柔婉的笑,素淨恬謐,像一掬在春水裡化開的嫩蜜。宿舍的姐妹們說,那張照片裡近百號人,竟然很難不一眼就看見她,想要錯過都是奢望,於是那張照片,竟然足可以命名爲《賀千回的微笑》,其中的女主角,是比《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要厲害的美人,畢竟後者滿圖裡只有一個大大的女人,怎麼能不扎眼?況且還總是有無數中國人不能理解,她的微笑到底美麗在哪裡?

姐妹們各自在心裡微微泛酸地羨慕:身邊的這個女孩子,不知是多少男生的中霄夢裡人,單單是這幾十位,因爲有了這張照片,就永不會忘記她。無論何時,就連他們的妻子也難免會想到,在他們十七八歲的年紀,曾經眼裡、或者還有心裡,都有着這個皓日皎月般光彩照人的女孩子。

要說,賀千回是一個形式主義者。她之所以認爲自己不怎麼好看,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從小到大,一直沒有男生追求她。

她所指的追求,還極其狹義,僅包括有人親口、或者用筆,表達出“我喜歡你”的狀況。賀千回從來沒有收到過情書,也沒有接到過表白電話,更沒有人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於是賀千回認爲,這一定是因爲她不夠美,因爲愛情故事裡的女主角,通常都是很美的。同時,賀千回自己也覺得這種觀念非常淺薄,所以她從來沒敢把這些話跟任何人說,包括她最最親密的小姐妹。她只是把這些想法寫在日記裡,自己跟自己探討。

事實上,不怪賀千回淺薄,而是大多數人都常常想當然地認爲,女孩子的貌美程度同她們的追求者人數成正比。這個命題之所以不對,除了諸如一個人是否被人喜愛,容貌只是其中一個因素這類的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太好的女孩子,也許會把大多數男孩子嚇退。

當女孩子好到了一定程度,尤其是容貌上,遠遠看着她的男孩子就會想,她有什麼道理會愛上我呢?或者,追她的人一定多得不得了,我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而賀千回恰恰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學習很好,動不動就考個全班第一或者全年級第一,領學校的一等獎學金,還多才多藝,會唱歌跳舞彈琴,寫作和朗誦也常常獲得各種級別的獎項。別看她平常斯斯文文的,參加辯論賽還能獲得最佳辯手,以至於老師都放心把比她高年級的學生放在她擔任隊長的辯論隊裡。這些或許都算文科,但是就連理科的競賽候選人裡也少不了她。賀千回是老師和家長心目中好學生的模型,喜歡上她又能怎樣?難道她會爲了你變成壞孩子、違反紀律開始早戀嗎?

就是在這樣不自知的被許許多多顆青澀的心偷偷仰慕的青春期裡,賀千回常常有一點點寂寞和憂傷。好學生也會對愛情有朦朦朧朧的期待、好奇、與困惑,又況且她本來課外閱讀量大,看過許多不被家校兩方推薦的文學作品。最讓她着迷的是三毛與荷西夢裡花落知多少的愛情,而《簡•愛》的那句著名的“如果上天能夠賜予我哪怕一點點的財富和美貌,我也會讓你離不開我,就像我現在離不開你”,也曾經讓她一顆心都揪得緊緊的不敢呼吸。瑞德撇下一句“再深的愛也會被磨沒”離家出走之後,她甚至難受得一天不想起牀,心碎神傷地想着,要怎樣才能讓斯佳麗把他挽回來呢?當然,還有瓊瑤小說,她那時候還只是偷偷摸摸借到過幾本,印象最深的一部《聚散兩依依》,從一種悲傷當中被高高拋起,重重落下之後再深深沉入另一種惆悵,讓她一日之內恍如走盡了人生。

但賀千回最愛的還是席慕容的詩。她想她永不會忘記自己乍一看見那首《白鳥之死》時的感覺——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隻

決心不再躲閃的白鳥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後的一朵雲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麼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終於能

死在你的懷中

賀千回還不懂愛情,但她以爲,這短短的一首詩,就說盡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賀千回上高中前的暑假,何方宇有一天如以往那樣忽然走進她的房間,才叫了一聲“妞妞”,就見賀千回忽的一下全身撲在書桌上,回過頭驚恐地瞪大眼睛,滿懷戒備的目光死死地把他擋在門口無法靠近,嘴裡還緊張得變了調地連聲說“不許過來不許過來”,瞅她那樣子,竟如同自己倘若真的走過去的話,她就寧願死掉一樣。

何方宇大爲詫異,追問了她半天,她才紅着臉忸怩着說:“我在寫日記呢,誰也不許看,這是我的隱私權!”

那幾年電視裡的少兒節目開始大力宣傳要大人們尊重孩子的隱私權,少男少女們學什麼也沒有學這個快。自從上初中開始,每年過生日,總會有個把同學送帶鎖日記本當禮物,賀千回眼下用的這本就是。那是一本木質封皮的日記本,外面還加一個木匣子,上面又有一重鎖,這樣的東西,最是讓女孩子覺得安全。這些小玩意,所用的鎖若果真要擋住大人,其實是不能做到的,但大人如果沒有技巧,用蠻力強行扭開日記上的鎖,也就宣告了自己的侵犯,從此得罪了孩子。因此,無論如何算是個顧忌。

何方宇無奈地微笑搖頭,遵她旨意退出去。他覺得有一汪酸水凌空而來,在心裡一陣一陣翻涌,忽然之間就氾濫成災。不知道賀千回的日記裡,是否寫有一個高大黝黑、打一手漂亮籃球的帥氣男生?

其實,賀千回的日記裡並沒有這樣一個男生,因爲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真正喜歡上誰,要說,頂多也就是好感吧?不知道爲什麼,賀千回就覺得不是愛,而只是像愛而已。

她那時候還不知道愛情是無師自通的東西,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你自然就會知道,因爲你的心會告訴你。那時候的她要作出判斷,還需要一定的參考標準,而她的標準就是那首《白鳥之死》。

她想起小時候對何方宇的依戀,可是,自己真的願意爲他而死、無論爲了什麼、只要能死在他懷裡就覺得幸福嗎?

她覺得不是。

如果連何方宇都不是,那就沒有人是了,因爲想來想去,她還是覺得自己喜歡何方宇最多。

而這些是何方宇所不知道的。又或者,他知道了就會更加快樂嗎?

何方宇走到陽臺上,一個人呆呆地看着外面的江水。賀千回生活的城市,有一條江流蜿蜒而過。賀千回的家在她上初三的時候就搬到了江邊,住進了一個新的小區,這裡的風景和空氣都更好。正值盛夏,常常有汛期襲來,那片江水浩浩湯湯,滿溢到岸上來,淹沒了低一級的江堤,而爲什麼何方宇的心,竟然雜亂擁堵、又好似被一個強力真空吸管猛地一抽,霎時間空空蕩蕩?

他忽然注意到這兩年賀千回的鋼琴曲裡,多了好幾首之前不曾有過的主題,譬如《梁祝》、《愛情故事》、《愛的協奏曲》……堪堪訴說的都是愛情。

妞妞,他的小妞妞,她愛上了誰嗎?是他嗎?不是他嗎?

無論是不是他,一定成立的一個事實是,賀千回已經長大了,她喜歡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透出一股子不一樣來。

現在他們在暑假的晚上,會常常一起到江邊散步。出了賀千回家的小區走到濱江大道上的時候,會經過一座橋,橋下有一個修來供人乘涼觀景的平臺,這兩片地方一入夜,就會雲集了一對一對的情侶,藉着黑夜的帷幕,毫無避忌地情話綿綿、擁抱熱吻。

每次經過這個地段,賀千回都窘得全身僵硬。她不牽何方宇的手已經多年,但每逢此時,她就會忘掉自己的禁忌,用力拉起何方宇的手,穿過這段“情侶走廊”飛快逃遠,好像若在這裡多駐足一秒,就會使她自己蒙羞似的。

這個過程總是讓何方宇有點熱血沸騰,他覺得這個時候的賀千回,一定是因爲想到了跟他心裡所想一樣的事情纔會這麼尷尬,只不過雖然想的是同樣的事情,他卻覺得快樂多於尷尬。

那些夜晚裡,只要不在敏感地帶,他們倆就還是能像過去那樣海闊天空地閒聊。上了大學以後的何方宇好像有點變壞了,他明知道賀千回怕鬼,卻往往要有意無意地講鬼故事給她聽。大學裡盛傳許多鬼故事,尤其是T大這樣的學校,因爲學習生活壓力太大,每年都有學生輕生,學校裡的鬼故事也就更加多一些。

賀千回最怕一個拖把頭的故事。因爲故事是發生在半夜的女生宿舍廁所裡,賀千回偏偏又有每天起夜的習慣,被何方宇嚇到以後,小拳頭砸在他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下。這時兩個孩子都已經太大,要他們晚上彼此敞着門睡覺,誰都會不好意思。好在賀千回的臥室和何方宇睡覺的書房裡都裝有電話分機,賀千回晚上再要上廁所的時候,就撥響書房的分機,要何方宇起來送她到衛生間門口,然後一直陪她說話到她出來。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親密無間的小妹妹,她開始寫日記了,寫在日記裡的東西全是秘密,誰也不許知道,包括他。

頭幾年流行過一首叫做《妞妞》的歌。何方宇本來是不喜歡它的,但又不由自主被它的名字和歌詞吸引。他每次聽着歌手在唱那兩段歌詞的時候,就覺得他所唱的,就是他的妞妞: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花朵般的笑臉

我的小妹叫妞妞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小小年紀蹦蹦跳跳翹着那漂亮的小鬏鬏

甜甜的小嘴總是愛笑就是願意和我撒嬌

妞妞我的好妹妹

你總是站在屋檐下等我歸

妞妞我的好妹妹

離不開爸爸媽媽的小妹妹

但每次歌詞進行到下一段的時候,他就開始感到一種莫名的慌亂,他有點憎恨那個歌手,竟然會那樣唱:

一天一天你在長高爸爸媽媽卻看不到

你會有自己的心上人將來會遠走高飛

長大後的小妹妹心裡裝着天外天

爲了自己的美好心願離開了自己的家園

你什麼時候偷偷長高

你什麼時候越來越多煩惱

你什麼時候站在哥哥面前

說一說你的心裡話

妞妞我的好妹妹

你現在站在屋檐下等誰歸

妞妞我的好妹妹

離開了爸爸媽媽你累不累

但他總是不由自主地要聽這首其實並沒有讓他覺得太舒服的歌,而聽到最後,他總是可以安慰好自己,畢竟,他的妞妞並不是他的親妹妹,他也從來沒有真的把她當成嫡親的小妹妹。

日記事件之後,賀千回跟何方宇之間好像多了一層微妙的芥蒂。他們倆開始覺得不能再做到無話不談,擔心對方有什麼不容窺探的地方,會在自己的一句無心失言之際,被暴露無遺。

好在上了大學以後的何方宇,每年暑假在賀家居住的時間就短了一半兒,這正好省去了兩個人難堪得太久。賀爸爸從一開始就對何方宇說:“你現在上了大學,你父母一年也見不了你幾天,如果你放了假還離家太久,未免讓他們傷了心。不是叔叔阿姨不歡迎你,這裡永遠是你的家,只是來日方長,該調整的地方就得適時變化。”

所以何方宇每年暑假兩個多月,在自己家住一個多月,在賀家住一個月。賀千回知道爸爸這樣的安排,主要地並非是出於他所說的那種考慮,而是覺得女兒已經長大,再讓少男少女常相廝守終究是件危險的事情。

賀千回在日記裡寫:“爸爸真是有點自作多情。誰說方宇哥就會喜歡我呢?大學裡一定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子,她們還都特別聰明,比我強多了。說不定方宇哥已經有了心上人,過一段時間帶了女朋友回來,爸爸會不會羞死呢?”

賀千回寫到這裡,忽然覺得心裡有一點她不願意承認的難過。因爲不願意承認,她甚至都沒有寫在日記裡。她又想起了那首《白鳥之死》,覺得裡面所說的那隻白鳥,一定連想一想那個獵人會有愛人這種可能性都會因爲受不了而死去,而她不僅想了,還把這當作嘲笑父親的武器。這實在太不一樣了。

還有,白鳥爲了她的獵人,連死都不怕,她卻連一個小小的“自作多情”都不能擔當。

賀千回極怕自作多情,而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她對自作多情的這種恐懼會始終伴其左右,從過去到將來。也許這也是爲什麼,在賀千回的概念裡,別人對她怎樣的愛戀都不算愛戀,如果他們沒有親口說出“我愛你”。

可是——賀千回同時也老是忍不住癡癡地想——既然連方宇哥都不是我的獵人,我會是誰的白鳥、而誰又是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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