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口的人不多, 我側目望向報社大廈進門處的玻璃窗，路上依然人來人往，也早就消失了李志宇和韓笑楠的身影。
B市的冬天開始呈現出一種異於東北的冷冽, 風吹過街道的時候夾着一股灰塵的味道, 擡頭望, 灰白色的天空消失了剛剛暖暖的太陽。我用手搓了搓臉頰, 邁進了電梯。顧青城身上的甜蜜和韓笑楠給予的心酸在我心底揉捏成不明成分的物體, 搞得人心神不寧，時而欣喜，時而沮喪。
整個下午都在籌備關於聖誕節的專題報道, 聽說在文化廣場還要舉行一個類似於文化交流性質的PARTY，有時候也搞不大懂, 現在到底是要抵禦文化入侵, 還是應該弘揚世界文化交流。總之, 爲了生存，人總要跟着主流走, 各大週刊的報道上都開始大肆的宣傳聖誕節，北城也始終不能做個清高的隱士。
“蘇恩，廣告投放的事情，你統計了沒有？”
“還沒，還沒, 你先別催我, 這邊的報道還沒看呢。”我咬着嘴脣, 用筆不停的敲着腦袋。
“你可別磨蹭了啊, 回頭顧社又該找你了。”
“誒呀, 行了，知道了, 下班之前做好給你，OK？快點，把門關上，我冷！”我催促着劉芝，她瞟了眼我捏在手上的那疊情感類文章，臨關門的時候還哼了一句。
“你說你個丫頭，怎麼就那麼酸呢，學中文的都你這樣，就甭賺錢了。”我剛要出口反駁，她立馬識相的消失在了我門口。
難道說，我真的沒有經商頭腦？也是，大家都忙着廣告和投資方吩咐的問題，只有我還有空看這疊下期情感專欄的報道。我忽然很想喝一杯咖啡，拉開抽屜，看到那黃色的速溶咖啡條兒，我又開始想念起李志宇上次說的那個OLD TOWN，淡淡的榛果味兒……我手伏在杯子上發呆，懶懶的任由着嘴邊的饞蟲勾勒出咖啡香。
郵箱的提示來的正是時候，我點開，冰山的郵件？我激動着他第一次主動給我發郵件。
“吃了？”只有兩個字兒？這也太吝嗇了吧，我閉着眼睛靠回椅背上，懶得回覆。我承認，我這個榆木腦袋總是會產生些荒謬的想法，於是自作聰明的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字。
“沒錢，沒胃口，沒心情！”本以爲這個冰山怎麼也會爲了安慰我多發一封郵件的，可是屏幕的另外一邊就此陷入了僵局，半天沒了動靜。
還說會回我郵件？謊話精。我也懶得深思，直接開始處理手上的廣告投放案，拉開辦公桌邊上的櫃子，一個檔案袋映入眼簾，我拿起，是顧青城手稿的複印件，我笑，懵然間想起那天和顧青城一起加班的場景，望向辦公桌對面的黑色沙發，顧青城的一言一行還歷歷在目，他修長的手指和那淡淡的咖啡香，窗外的雪花和橘色的燈光，瑩瑩暖暖的笑，那動情的雙眸，我搖頭，制止自己的花癡和白日夢。再看一眼電腦屏幕上開着的郵箱卻只是花白一片，沒有一絲色彩。
下午各個專欄的負責人一起開了一個小會，大體的內容是聖誕節的溫馨回饋。我一言不發的用水性筆在白紙上塗鴉，倒是劉芝孜孜不倦的解決和回答着各個負責人提出的問題。
“蘇恩，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意見？我想問啊，這算是什麼大節嗎？一個外來節日而已，沒錯，我們是該報道，可是這個時候搞溫馨回饋？元旦的時候就冷冷清清，到底有沒有分清楚報紙的定向消費人羣啊。”我這一問，大家都熄了火，原本躍躍欲試的策劃被我一盆冷水澆了個透頂。不過，我也從一些認同的眼神中看出了這個建議和策劃的弊端。
“蘇恩，你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問題並不是說元旦不搞活動，是聖誕節需不需要搞活動。”劉芝的手附上我的手背，使勁兒的按了按，給我使了個眼色，說明是投資方的官方作法，讓我趕緊說個圓場的話兒息事寧人。
“OK~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有人出力，也有人願意出錢，反正我只看銷量，那咱們就是雙贏！成交！”我拿起手裡的檔案夾，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會議室。
事後，劉芝找我談了很長時間，說因爲我的衝動，老頭兒和投資方解釋了很長時間，可是我始終不覺得我有什麼錯誤。聖誕節算是哪門子傳統節日？溫馨回饋送好禮？這樣的話也能說得這麼煽情，這都是什麼世界啊。我一個下午的氣兒不順，回到辦公室把所有的窗戶全都打開放空氣，誰也不敢靠近我的危險範圍，整個辦公室也被我的一股怒火燒的烏煙瘴氣。倒是老頭兒的反應，讓我心裡酸酸的，他非但沒說我什麼，反倒是欣慰的笑笑。
辦公室裡四處流竄着冷風，有人居然在我大發雷霆的時候敲門，真是不知死活，我正想着自己沒地方撒氣呢，就有人送上門來了。
“進來！”我面目僵硬的坐在辦公桌前，一張從沒見過的臉孔走進我的辦公室，我還沒等開口，就看到它外套上的一排小字：XX快餐店。
“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沒有訂餐。”畢竟是無辜的人，我也不能無端端的發火，只是收斂了臉上的陰冷，儘量客氣着。
“您是蘇小姐吧？”
“是我！”
“這位先生您認識麼？”女孩兒遞過一張卡片，上面赫然的寫着顧青城的名字和格外清晰的兩個字：吃了！那個女孩兒看到我訝異的表情倒是自然，凍得紅紅的小臉兒印着兩個淺淺的梨渦。
“小姐，你可真幸福呢！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她把顧青城訂的快餐放到我桌上，我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那個……謝謝你。他……那個，我是說這個人，親自去訂的麼？”
“恩，是親自去的，還留了字條，而且啊，訂之前還親自打的電話，他常去我們店吃東西，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女孩兒捂着嘴巴羞澀的笑着。我卻覺得腦袋被人用電擊了一下，有意思？說誰？冰山？
“有意思？”我起身，趕忙關上了大敞四開的窗子，倒了一杯熱水給她。
“不用了，蘇小姐，真的不了。你是想知道他爲什麼有意思吧？”女孩兒會意的笑笑。
“那個……呵呵。”我臉有些紅，竟對那個白癡的事情這麼八卦。
“他呀，每次來都只吃牛肉麪，連喝的東西也永遠都不變。今天他打電話的時候卻猶猶豫豫的，老闆以爲他有意見要提，特意接了電話，可是他只問，如果給女孩子點餐，該吃什麼？”女孩兒眉眼帶笑的望着我，我心虛的低下頭，尷尬的搓搓手。
“蘇小姐，我還得回去呢，您慢慢吃吧，這個雞排飯是經理推薦的，他想了好久才下了決定。喜歡的話，常光臨我們店。”女孩兒走的時候還特意塞給我一張店裡的宣傳單，我認真的點點頭。
送走了女孩兒，我進了辦公室，桌子上那份外賣快餐，竟讓我心裡沉甸甸的。我打開飯盒，看着，笑着，卻一口都不忍心吃，就好像是每一粒米都甜甜的充斥着顧青城的味道，剛纔的陰霾心情被冰山突如其來的午餐一掃而空。我特意寫了一封超長的感謝信給他，可是直到下班才收到他的回覆，而且又是二字：白癡！我咬着杯子裡的咖啡勺傻笑，沒錯，今天這兩個字兒確實貼切，因爲我免費的蹭了顧青城一頓午餐，是有夠白吃了。
我正陶醉的笑着，劉芝推門進來。我立刻收了笑容，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行了，我說蘇大編輯，你也真夠酷的。明明是自己搞出來的問題吧，你卻氣的比誰都厲害。這件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不瞭解上面的規劃麼，你跟着起什麼刺兒！”劉芝坐到我的沙發上損了我兩句，又起身，自己倒了杯熱水。
“看來，你是爲了教育我來的？”我根本沒打算示弱。
“你還擺着呢！小年輕的，骨子裡還有點民族意識啊！”
“是策劃失誤！幹民族意識毛事兒！這種毫無意義的策劃案不但不能幫到北城，相反，對我們百害而無一例，這種買賣，難道不是賠錢？”
“可是，它也沒花到我們的錢啊！”劉芝雙手抱在胸前，高跟鞋翹的老高，說起話來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確實，她說的也沒錯，沒花我們的錢，可是心血卻是我們出的。這就是給資本家打工，該低頭時不低頭，只能讓自己頭破血流，這次流的血不是我的，我沒覺得疼，可是想着老頭兒道歉賠不是的神情，我心裡發緊，甚至恨自己不該逞一時之快。
“行了，你也就別再理會這些了。投資方已經決定不搞這次活動了，只是跟其他報刊那樣報道下文化廣場的活動。”
“恩！”我說不出話，只得哼了一聲。
“蘇恩，你的想法我不是不懂，可是做人也得有個度，懂得拿捏分寸纔是明智之舉，逞英雄只能讓你周圍的人背黑鍋。”劉芝嘆了口氣，站起身，我不知該感激她的提點，還是默認她的世俗，沒錯，我只是個不安分的種子，是隱藏的導火線。
“劉姐……”我叫她，她笑着看我，臉上還是那副淡然。
“謝謝！”
“真難得，你這個丫頭還知道感恩戴德。那你的謝謝我就收着了，以後自己悠着點！”劉芝推門出去，我沉重的靠回椅背，回想着她字字犀利卻又不失風範的提醒，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莽撞。
看來，有些事情終究是得得過且過，我站起身，從窗子望下去，對街的商店都已經濃濃的瀰漫着聖誕將至的氣息。周身清冷，我只得縮了縮身上的那件修身西服，心裡漾起無限的傷感……夜色四起，霓虹之下，翻滾着無盡的慾望，瑩瑩燈火，這迷宮般的城市，我開始惶恐心中那漸漸隱退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