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赫薇妮亞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
如此大規模的【支配】,就算被支配者是一羣靈魂都快要枯竭的死屍,但對於現在的赫薇妮亞而言也同樣是巨大的負擔,以至於在釋放完成時,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停滯了幾秒。
她看着周遭的那些永恆音符們的殘肢斷臂。
從她的視角來看,這些殘肢斷臂像是要將她推到最底層的深淵,讓她萬劫不復。
但同時又像是朝着絕境中的她所伸出的手。
赫薇妮亞伸出了手,抓住了其中一條手臂,而後慢慢的發力,才終於將自己從最底層的屍骸中拉了出來。
乾涸的血液,如粉末般的碎肉迅速的從她身體上脫落。
赫薇妮亞就這樣,踩着那數不勝數的斷肢殘臂,爬出了深坑,重新回到了永恆大殿的金光照耀之下。
可還沒等赫薇妮亞喘上一口氣,身後就響起了極爲虛弱的男聲:“你到底……擁有的是哪一份屍塊?”
赫薇妮亞回過了頭,略微驚訝的看向那已經被無數雙手撕碎,眼下就只剩下上半身的一小截身體,正掛在其中一個永恆音符手臂上的拉烏爾。
竟然還沒有死嗎?
赫薇妮亞原以爲這又是個西澤,正想再用【注視】看一下,卻發現【注視】已經關閉了。
是白維幫她關掉的。
雖然白維沒有說話,但既然已經幫她關掉了【注視】,就說明在白維看來,拉烏爾已經不具備任何的威脅了。
大概只是一根在永恆音符的助力下暫時沒有熄滅的殘燭罷了。
赫薇妮亞問道:“這重要嗎?”
“重要嗎……”拉烏爾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啊,是啊,都已經這樣了,那些東西確實已經不重要了啊。”
沉默了少許,他又再次將眼睛睜開,而後用極其沙啞的聲音問道。
“我從沒想過我會死在這種地方,會死在你的手裡。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校長派來的?”
赫薇妮亞搖了搖頭。
“呵呵呵,我想也是,我想也是啊。”拉烏爾笑了,“如果只是爲了別人的話,是不可能拼命到這種程度的……哪怕這個人是校長。就像是當初的我那樣,雖然我一直認同校長就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奏者,但是,我不願意只成爲那個他青史留名中的小小音符,所以我才……呵呵。很好,真的很好,至少我是被一個更加出色的我殺死了,而不是被校長的符號。”
赫薇妮亞沒有說話,就只是靜靜的看着拉烏爾。
“但是……很可惜,你還是成爲了校長的棋子。”拉烏爾說道,“他利用了你,用你來殺死最有可能阻止他的我。同時也利用了我,用來殺死更有可能阻礙他的你。”
一句頗爲繞口的話,但赫薇妮亞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們在自相殘殺,而他將拿到他想要的東西,那個二十年前他沒能拿到的東西。”拉烏爾一邊咳着血,一邊說道,“拼到這種程度,我們都是輸家,真的……我們都是輸家。”
“或許吧。”
“呵呵呵。”拉烏爾繼續笑着,“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我還留有最後一個底牌……”
赫薇妮亞平靜的點出了拉烏爾的底牌:“儀式之眼。”
“呵呵,你知道,你果然知道。”拉烏爾說道,“咳咳……這原本就是我爲了對付校長而準備的,只可惜……”
他一邊說着,一邊扯掉了那已經破碎的不成樣子的上衣,而後露出了鎖骨處的一個金色小標識。
那便是儀式之眼。
有了這個,就能夠接收永恆音符的力量。
“我之所以一直不把你點出來,想方設法的要拖到使用儀式,就是爲了這個。”拉烏爾說道,“既是爲了更合理的解決掉你,也是爲了……防備校長的。如果不是你,我也沒有理由來這裡完成永恆音符的儀式,但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會真的死在你的手上。”
拉烏爾咳的更厲害了。
即便不使用【注視】,赫薇妮亞也能清楚的感覺到拉烏爾最後的生機就要徹底消散,他活不了多久了。
“既然如此,我就乾脆把這東西給你吧。”拉烏爾說道,“你去阻止校長吧。”
“……爲什麼?”赫薇妮亞問道,“我和校長的目的,不是一樣的嗎?”
“呵呵,可能是因爲我不想看到他贏下一切吧。”拉烏爾淡淡的說道,“作爲他最不爭氣的學生,我也希望在最後時候向他證明一些東西……咳咳,或者說,比起校長,我更希望看到你贏吧……正如我剛纔所說的,在我眼裡,你就是另一我。所以……拿走這個東西,而後贏過校長吧。”
赫薇妮亞微微頷首,而後慢慢的走到了拉烏爾的面前。
拉烏爾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心愛學生的和藹老師。
“很好,很好。”拉烏爾朝赫薇妮亞伸出了手,輕輕的說道,“向校長證明吧,我們……並不是可有可無的音符。”
赫薇妮亞慢慢的低下了頭。
拉烏爾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在他的目光中,那伸出去的手,指甲正在迅速的生長。
但緊接着,“噗嗤”一聲。
拉烏爾的笑容凝固了。
他慢慢的低下了頭,看到赫薇妮亞的法杖貫穿了他的脖子。
“你……爲什麼?”他滿臉的不可思議,“你怎麼會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赫薇妮亞平靜的說道,“我只知道,你死了,我能拿的更安穩。”
拉烏爾的表情變得更加扭曲起來,他拼盡全力朝赫薇妮亞衝去:“把維薩斯的屍塊給我!”
只可惜他沒能碰到赫薇妮亞,便再一次的被赫薇妮亞一分爲二。
他這才徹底死去。
“很遺憾,維薩斯的屍塊並不能讓你活下來。”
赫薇妮亞頓了頓,而後輕輕的說道。
“當然,我也一樣。”
接着,她才俯下了身,將手伸向了永恆音符的儀式之眼。
……
“裡面已經很久都沒有動靜了啊。”
“教務長怎麼樣了啊,不會出事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教務長怎麼會輸給那樣的婊子?”
“……你確定她是女人?”
永恆音符大殿外,要奏響第一首內曲的樂團在忐忑不安的等着。
其中領頭的那名金音,正是以太家的那位女性。
她是在場的所有人中最爲不安的。
因爲其他人都是銀音,理論上要比她安全的多。
所以她真的很想像菲尼斯一樣直接離開,到族人那裡尋求庇護。
可是不行。
因爲她要帶領着樂團奏響第一首內曲,迎接主的到來。
她要是跑路了,絕對會成爲最大的罪人。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於教務長能夠趕快解決掉赫薇妮亞。
畢竟,時間真的不多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內心的呼喚,大殿的門終於被推開了。
所有人都用無比期待的眼神看了過去,但表情又同時的僵住了,特別是女人,她的眼睛裡已然是深深的恐懼。
因爲出來的人,是赫薇妮亞。
她渾身是血,像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鬼,連眼神都能夠殺人。
所以當赫薇妮亞的目光落在了女人身上的時候,女人雙腿一軟,連站都站不穩了。
但赫薇妮亞卻沒有動手。
她就只是看了他們所有人一眼,目光也只是在女人的身上停留了稍長的一點時間後,又收了回去,而後面無表情的從所有人當中走過。
那濃郁的血腥味讓在場的幾人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但赫薇妮亞仍舊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留下了一句。
“接着演奏吧。”
“盛典繼續。”
……
赫薇妮亞行走在學院中。
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然沒有辦法再一直開着【注視】,只能跟着手指,也就是白維的指引。
安靜,很安靜。
雖說有白維幫忙看着,她確實不會直接走到校工或者太初兩大家的護衛身上。
但學院裡還是太過安靜了。
主要的道路上都沒有看到幾個人。
空氣中夾雜着血的味道……並不是赫薇妮亞身上的血。
這讓赫薇妮亞猜到了什麼。
但她沒有說話,仍舊是這麼走着,而後在白維的指引下,回到了宿舍。
她並沒有多少意外,一如這兩個月來所做過的無數次那樣走上前,緩緩的推開了門。
更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赫薇妮亞繼續向前,終於在她一直坐着的那個位置,見到了她要找的人——安妮塔。
安妮塔也一如往常般的坐在那裡,捧着半杯紅茶,似乎已經等候赫薇妮亞多時了。
而在看到赫薇妮亞後,她才放下了茶杯,微笑着說道:“祝賀你成功了,赫薇妮亞。”
赫薇妮亞沒有說話,而是目光逐漸下移。
接着看到了菲尼斯。
準確的說,是菲尼斯的腦袋。
繼續往下移。
屍體。
更多的屍體。
初客家,以太家,勞倫斯家。
數十具校工的屍體就這麼堆積在這裡,溢出的鮮血鋪滿了整個大殿,那顏色鮮豔的像是安妮塔杯中的紅茶。
“看來你也成功了。”赫薇妮亞說道。
“小事罷了。”安妮塔笑着說道,“一羣被你嚇破膽了的傢伙,處理起來並不費勁。而且最大的阻礙已經被你結果掉了,不是嗎?老實說,如果你輸了的話,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對付擁有永恆音符加持的教務長,不過現在永恆音符的儀式之眼已經在你身上了,是吧?”
赫薇妮亞沒有否認。
“很好。”安妮塔點了點頭,笑着說道,“看來你也知道永恆音符的用法了,不需要我再告訴你吧。”
赫薇妮亞搖了搖頭,接着再次看向了這些死去的奏者,而後問道:“能告訴我原因嗎?”
“原因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了吧。”安妮塔說道,“奏者的含義。”
“你覺得他們已經不能算是奏者了嗎?”
“當然。”安妮塔說道,“七音神曲已經數百年未曾出現過了,因爲沒有人願意看到主賜下願望。哪怕是太初兩大家,都在拼命阻止着,這也是爲什麼尤利西斯校長二十年前會失敗,所以這一次,想要再見到七音神曲,勢必要掃清所有的障礙。”
赫薇妮亞問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尤利西斯校長的想法?”
“我沒有想法。”安妮塔笑着說道,“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嗎?我並不是校長所期望的出色奏者,我對於追求極致的樂曲也並沒有太多的觸動,但是……我成爲不了,也不需要成爲那樣的奏者,我只要努力的完成校長的期待就好了。校長想要再看到七音神曲,我就幫校長看到,二十年前這幫人阻止了校長,我就幫校長解決掉他們,就是這麼簡單。”
赫薇妮亞說道:“聽起來你像是隻爲了他而活着的。”
“自然如此。”安妮塔說道,“赫薇妮亞小姐,你去過種子區嗎?”
“我就是在種子區長大的。”
“果然,我也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安妮塔笑着說道,“如果你在種子區長大,那你就更能理解我了纔對。從那樣的糞坑,那樣的淤泥裡出生的我,本該是毫無希望的人,但校長找到了我,他給了我一切。”
“那是因爲你是個金音。”
“不,那個時候我的音符並沒有顯現出來,主人家已經不要我了,我很清楚的記得我已經被丟進了屍坑了,身上埋着一層土。”安妮塔說道,“是校長把我帶了出來,是他給了我希望與新生……赫薇妮亞小姐,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赫薇妮亞沒有說話。
“想來是沒有的吧。”安妮塔笑着說道,“如果你有的話,自然也會明白我的意思……從我遇到了他開始,一切都已經註定了,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命運。”
她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了身,拿出了法杖。
“所以啊。”安妮塔的法杖亮起了微光,那微光將法杖幻化成了一柄短劍,同時她輕輕的說着,“從那一刻起,我就願意爲了校長付出一切。”
赫薇妮亞沒有說話,在默默點亮了法杖的同時,也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一個小時。
聖音之主將甦醒。
這應當是最後的戰鬥了。
赫薇妮亞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迎戰。
而後,她就看到安妮塔滿臉微笑的。
將幻化的短劍捅進了自己的脖子裡。
赫薇妮亞的瞳孔頓時一凝。
“呵呵,很驚訝嗎?”她笑着說道,“我願意爲校長付出一切。”
“哪怕是。”
“成爲真正的音符。”
說完後,安妮塔倒在了血泊裡,滿臉微笑着死去。
赫薇妮亞陷入了呆滯。
與此同時,身後的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數道白光照射了進來。
無數衣着筆挺的僕從魚貫而入,一半人打掃着現場,一半人來到了赫薇妮亞的面前,俯下了身體,說了句“冒犯了,赫薇妮亞小姐”後便伸出了手。
但並不是爲了殺她,因爲她們的手裡是毛巾,溫水和新的衣服。
她們脫下了赫薇妮亞染血的衣服,爲她清理起了傷口,整理起了面容。
甚至跪在赫薇妮亞的面前,幫助赫薇妮亞擦拭赤裸的腳踝。
她們都是奏者,卻手無寸鐵,畢恭畢敬,如同最謙卑的僕人。
二十分鐘後,一切煥然如新。
赫薇妮亞穿着雍容華貴的長袍,看着她們將安妮塔和菲尼斯那擦拭乾淨了的屍體擺在了她的面前。
赤身裸體的屍體,像是清理乾淨的豬肉,上面繪着金色的音符。
她們用憧憬而期待的眼神看着赫薇妮亞,高聲喊道。
“奏響神曲!”
“奏響神曲!”
“奏響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