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阿得?
這似乎是一個笑話,我退到木屋邊緣,轉動着指間的沉吟刀,映着遠處的日光,薄薄的刀身上反射着光芒隨着我的轉動如同流螢一般在刀身飛快的閃過。
我用這把刀,殺了我叫了十八年孃的宋媛,現在她又讓我殺了阿得。
而她也知道自己快長出鱗片來了,會不受控制,情況會很糟糕,那麼夏荷看我時的憂愁,以有宋棲梧看到我那一瞬間落下的眼淚,怕並不只是因爲死去三十年的外公宋棲桐吧。
山風颳上山頂帶着暖暖的花香,還有着少女清脆的笑聲和歌聲,歡快得如同外面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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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間的沉吟刀隨着歌聲轉動。突然悲從中來,轉身不再去看那個還捂着那張已經開始冒鱗片的小頭的老太太,輕聲道:“所以,你叫我來,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結果對不對?”
她似乎拿什麼哄住了那個小頭,稍不在意的朝我道:“夏荷人蛻已成,她會跟我一樣,化身爲蟲,管理着蟲崖,守護着這一方百姓,她是一個好孩子,是我對不起她。”
對不起,對不起……
宋媛的血染滿我的手時,也是這句話。
她們明知道對不起。卻依舊還是會去做。
她明知道夏荷作人蛻,死的可能性更高,但依舊讓夏荷拿着沉吟刀去找我。
爲了應對蛇眼,她提前蛻皮,增大風險,是因爲沒有辦法,她不能再等,但她也是害怕的,怕自己青春年華死去,所以她將沉吟刀塞給我,讓我在她蛻皮失敗的時候,將她剝出來,能夠救她一救。
誰又想死呢?
蛻皮的痛苦,人類先祖不願意承受,柳仙這條蛇能因此認同一個人類,可以想象有多難受,而夏荷一個完整的人,得先斷骨再蛻皮。
現在她只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掩蓋過往所有她做下決定帶來的傷痛,一如所有父母一句爲了你好,他們給你所有的傷害似乎都應該放下。
“你知道我找來你的原因對不對?”老太太似乎苦笑了一聲,身下的竹椅開始晃動,吱呀作響如同夏夜私語般輕聲道:“你不好奇遊家爲什麼生不出男子嗎?”
沉吟刀因爲我用力過度,帶着的低吟聲高了一些,差點劃破我的手指。
“我,遊華珍,宋媛遊婉,蘇三月和你……”老太太一個個的數着,輕聲道:“都是女子,遊家血脈太過強大,祖先雖然剝皮,可卻並未捨去,一旦在胎裡發現是個男孩就會強行打掉,爲避免生下來蛇性太重,而引起黑門內的注意。”
“真是殘忍啊。”我眼前一片春日美影,聞到的是醉人的花香,耳朵裡聽到的,卻是一代又一代,生生殺掉腹中不知道情況胎兒的血腥。
老太太沉嘆了一聲,無奈地道:“阿舍,我按算是遊華珍的姑姑,卻比她大了近六十歲,遊家人活得長。可當年阿桐……”
我突然明白了,表兄妹開親嗎,自然危險係數高了許多,怪不得生出了宋媛遊婉這對雙生子。
“在我出生之前,黑門已經躁動不安了,我出生後,因爲跟他連體而生,遊家自然怕出事,一旦黑門全開,死的就不只是幾個人,而是滅族。”老太太情緒平靜了下來,緩緩的朝我道:“可因爲我比較大,所以把脈也好,探靈而罷。事先並未發覺他的存在,等生下來後,想再殺,已經下不去手了,我父母將我送到蟲崖,想以化血肉爲蟲,杜絕黑門之內和男子之間的聯繫,其實也算成功,可就在這次黑門開後,我發現已經控制不住了,這次跟三十年前那次不同,我能感覺得到。”
“所以,拜託你了!”她言語十分誠懇,情緒也很平穩。
我指尖的沉吟刀轉動得更平穩了,看着遠處的布衫少女揹着一筐花往回走,雖然遠遠的看不清臉,但那歡快的腳步,揮舞的手臂,時不時回頭與同伴交談的樣子,無不表示着她很高興。
可我呢?
左手撫着小腹,我也還不到二十,在泰龍村時,我也時時歡樂,可現在呢?
沉吟刀在手,先殺了宋媛,又讓我殺了這位老太太,她還要我回去殺了阿得……
白水曾經想殺了我腹中的蛇胎!
可我也曾經想過,一旦我長鱗異變。讓白水殺了我。
跟她們想的一樣,剝皮、削肉、挫骨、揚灰……
原來天道輪迴,大家都想死在自己人手裡。
“你叫什麼?”過了半晌,我突然想起一個很失禮的問題,進門後,我從未稱呼過這位跟我一樣帶着遊家血脈的老太太。
“名字啊?”老太太也愣了一下,好像過了許久纔想起來:“宋嫵。送無……送入無邊無際的地方。”
“你不問我都忘記了這個名字,當年我跟宋媛一樣極度想掙脫這個名字,但她的情況比更加詭異,有具身體給她換,而我只能當自己是個不存在的人。卻沒想到,真作假時假亦真,無爲有處有還無,我居然從無到有,存活到了現在。本以爲送走了沉吟刀就不會再回來,卻又見到了。”宋嫵似乎感覺有點好笑。
過了一會才輕聲道:“當年你娘跟宋媛之間的事情,一直到黑門開,我們方纔驚覺,她們掩藏得太好,發現後已然分不清誰是誰。直到雲長道出現,他用魂植之術,封絕了你娘跟宋媛之間的聯繫,卻惹來宋媛的嫉恨。”
“那段時間是遊家最混亂的時間了,前有黑門開,後來蛇禍,跟着遊婉和宋媛接連着生孩子,那種混亂,我光是想想就頭痛。”宋嫵帶着爽朗的苦笑,末了輕嘆道:“你叫雲舍,並不是遊家要捨棄你,而是……”
“而是你們知道我有白水種下的蛇骨,伴骨而生,吸收了蛇性,自然比你們安全幾分。所以你們將沉吟刀送到我手裡。讓我能在你們異變時,一個個的殺掉你們,對不對?捨棄我的情感?”我低頭看着左手腕上,那條雲長道送我壓歲的蛇骨,那個小小的人頭,不過雞蛋大小,在寬大的布衫袖子裡,時隱時現,她怕已經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