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淨,陽光和煦,清風送香,璧人成雙。能陪伴在自己的夫君身側,對任何一位妻子而言,都該是極盡溫存的。然而此時此刻,靜徽卻沒有半點甜蜜可言,相反,她靜靜的屏息,面色平和的等待着夫君開口。他沒有動作,她便只能怔怔的立着,絲毫不能動彈。
更別說體貼的走過去替他披上帛衣,又或者紅袖添香在側,替他研磨看他提筆。
這便是,靜徽陪伴在夫君身邊最近也是最遠的時候。
好半天,胤禛才從茫然中走出來,恢復了神思。“唔,皇后怎麼還站着,坐吧。”
“是。”靜徽慢慢的將浮在胸口的濁氣輕輕的呼出來,隨即坐下。“皇上日理萬機,當要珍重龍體纔是。臣妾親手熬了蔘湯,已經放在茶水間,等下就讓蘇培盛呈上,請皇上用些。”
“你總是最有心的。”胤禛只覺得皇后服侍自己十分的妥帖細緻,且這些年來,始終不變,眸中的光不禁溫熱起來。“也多虧了有你服侍在側,朕才能安心理政。”
眼中的光彩,也因爲皇上的讚許而慢慢的亮起來,靜徽略微垂首,雙頰漸漸的熱起來:“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自當對皇上盡心。”
胤禛淡然頷首,憂從心生:“朕也知道,皇后的身子一向不太好。從前王府之事已然是千頭萬緒,如今入宮,要你費心勞力之事陡然增加,朕實在擔憂你的身子。”
言外之意,莫不是皇上想讓貴妃分擔一二吧?靜徽聽得出來其中的深意,只含笑道:“貴妃體恤臣妾之心,竟與皇上如出一轍。今日請安,貴妃於景仁宮替懋嬪向臣妾求情。希望臣妾代爲向皇上請旨,解了懋嬪的禁足。臣妾想,憐蕊之過終究是憐蕊不安分所致,必然不會遇懋嬪有關。懋嬪雖然有治下不嚴之過,但必然只是無心之失。臣妾懇請皇上能看在貴妃的面上,寬縱了她吧。”
“只一想起日前,貴妃早產的情形,朕便心中難安。索性貴妃與福沛母子均安,倒也算是虛驚一場。懋嬪縱然未必牽涉其中,但終究是難辭其咎……”胤禛歲不願意多管後宮之事,但必要的嚴苛與鐵腕還是應當有的。
“臣妾明白,但貴妃與懋嬪乃是多年的好姐妹。懋嬪即便再膽大妄爲,也必然不會朝自己最親姐的姐妹下手。只怕這其中另有名堂,臣妾想來,息事寧人,不是最佳之法。但若是繼續深究,只怕這後宮裡有是一場風波。皇上才登基不久,穩定人心最爲要緊,故而臣妾不想再生是非,還請皇上念在貴妃寬和之心,就寬恕了懋嬪這一回吧。往後臣妾定當悉心教導着,再不會生出如此的亂子了。”靜徽知道,自己的話,皇上未必能聽得進去,但牽扯到貴妃,皇上就是再不願意,也必然點頭。
果果不其然也。胤禛果然頷首:“也罷,貴妃與懋嬪相交多年,必然是知面知心,朕也不便多慮。何況貴妃看中懋嬪,是懋嬪的福氣。此事又有皇后設想周到,從中擔待,便這樣作罷。”
靜徽慢慢的起身一福:“多謝皇上恩典。”
胤禛示意她寬座,低首道:“貴妃的心頭高,無論是在雍親王府還是宮中,都難免凌傲一些。朕知曉她這性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她的心不壞,處事也有分寸。皇后多多擔待提點就是。”
照自己看來,擔待是真,提點是假。若是年貴妃執意如此,自己這個皇后怎麼提點也無非是多此一舉。且真若與她撕破了臉,皇上只會怪自己不懂事,不顧全大局。這樣的日子,從年氏進王府開始便如是,這麼多年也沒有半點轉圜。叫人心累。“臣妾明白,必然會和年貴妃好好說,還請皇上放心。”
“你這樣識大體,又懂得顧全,朕心甚慰。年貴妃先後誕下三子一女,可謂勞苦功高。如今她已過了蓐期,朕能賞的都賞了,能賜的也都賜了。且她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倒是不急着再晉封。畢竟她還年輕,性子略微浮躁……”胤禛之所以不明言,是希望有些話從皇后的嘴裡說出來。
靜徽怎麼會不懂,於是笑容就明豔了幾分:“妹妹是還年輕,不過二十五歲。在皇上身邊侍奉了十多年,總算周到得體。從前府裡的些許是,也是妹妹替本宮分憂,盡心竭力,事無鉅細。如今,臣妾上了年歲,身子越發不濟,皇上若是體恤,不如請妹妹再多爲臣妾多分擔一些,總不辜負了妹妹一番聰慧。”
“朕正有此意,與皇后心有靈犀。”胤禛滿意而笑。
這算是什麼心有靈犀?無非是皇上希望自己這樣說罷了。靜徽除了笑着點頭,不知道還能作何反應。“如此,甚好。臣妾也能多享享清福。”
“朕稍後會下旨,賜年貴妃協理六宮之權。以表彰她接連誕下皇嗣的功勞。”胤禛伸出手,向皇后示好。
靜徽將自己的雙手疊好,一併放在皇上寬大的掌中。
“但論及福氣,朕纔是這天下最有福氣之人。有你,有傾歡,於願足矣。”胤禛緊緊攥住皇后的雙手,溫潤的眸子情意綿綿。
可無論靜徽怎麼仔細的去看,怎麼勉強自己去相信,都難以自欺。皇上看着自己的目光,從來就只有溫柔而已,絕沒有半點愛的成分,到底和他對着年貴妃時,大相徑庭。
“皇上……”蘇培盛猶豫着開口,聲音有些低沉。
“唔。”胤禛鬆開了皇后的手:“何事?”
“吉官女子已經到了。”蘇培盛本事不想在這個時候叨擾。但皇后沒來之前,皇上傳召吉官女子前來伺候。說是想聽琵琶了。
臉色並未有分毫的改變,靜徽勾起脣角:“臣妾聽聞,吉官女子彈得一手好琵琶,皇上政務繁忙,閒暇時聽一曲彈奏,必然能舒緩心緒,修心養神。那臣妾就告退了。”
“好。”胤禛目送皇后離去,兀自勾起了脣角。
“皇后娘娘吉祥。”吉官女子並不知道,在養心殿暖閣裡侍駕的竟然是皇后,臉色不免蒼白。“臣妾不知皇后娘娘在此,還望娘娘恕罪。”
看着她謹小慎微的樣子,靜徽不免嗤笑一聲:“你多慮了。既然是皇上傳召你來陪侍,你好好侍奉也就是了,何罪之有。”
“是。”吉憐頷首應聲。
“快進去吧。”靜徽淡笑着看她,倒是個水靈靈的美人胚子。也難怪皇上慧眼識真,才入宮不過月餘,就從衆多的宮女之中擇了這一個。言罷,就着映蓉的手,端行矩步,上了鳳輦。
直到返回了景仁宮,映蓉才拉下臉來。“娘娘,您去養心殿請安,不就是爲了讓皇上知道貴妃的所作所爲麼?怎麼的皇上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賞賜了貴妃協理六宮之權?”
“你都聽見了?”靜徽默默嘆息,並不覺得有什麼委屈。
“隔着雲石屏風,奴婢聽得一清二楚。”映蓉很是不解:“娘娘何故要替貴妃向皇上求恩旨?即便貴妃知道娘娘有這番好意,也必然恩將仇報。奴婢只是替娘娘委屈,您纔是正宮皇后,憑什麼要多擔待如此跋扈,不可一世的妃子。”
靜徽擺一擺手,示意她噤聲。隨後取了一條薄薄的鮫紗,隔在腕子上,將羊脂白玉的鐲子慢慢的摘下來。“你也知道,年貴妃跋扈慣了,本宮若不和皇上一樣慣着她,還能怎樣?何況你是光長耳朵不長心。本宮何以要替年氏請恩旨,難道是爲了讓她感激本宮麼?本宮無非是希望皇上能體念本宮有這份心,多多加以眷顧罷了。年貴妃是恩將仇報也好,以怨報德也罷,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本宮無需知曉,也根本就無需放在心上。”
“可是……”映蓉輕咬了下脣,擔憂不已:“年貴妃手中沒有懾宮之權,就已經妄想跟娘娘您比肩了。何況現在又誕下了九阿哥。奴婢總覺得,貴妃不可能不覬覦皇后娘娘您的寶座,萬一要是年將軍再平定了西陲,那皇上的心豈非要偏的更多了。”
啞然苦笑,靜徽只是仰頭看着空洞洞的天花:“這滿後宮的女子,哪個不覬覦本宮的寶座?正因爲如此,本宮更得要打起精神處處提防着。手段可以無所不用,計謀也可以防不勝防,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只記得一條也就足以保全自身。”
聽皇后說的這樣懸乎,映蓉就更加不懂了。“娘娘的意思是……”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一定要讓皇上相信,本宮最最在意的,始終是皇上一人。本宮能做的所有,無非是想要好好的侍奉在皇上身側,別無其他。映蓉,宮裡的日子不好過,可再難,也得過下去。只要皇上不對本宮生厭,本宮就不至一無所有。這便是本宮爲何要投其所好,擡舉年氏的緣由。”
“奴婢明白了。”映蓉咬住了脣瓣,認真道:“就該要讓皇上知道,年貴妃即便被擡舉,也總就是跋扈狷狂的性子,根本不配與娘娘相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