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靜徽早早就起身,特意擇了一套繡着紅石榴的旗裝換上。還簪戴了內務府新呈上的一套金飾。最爲精巧的,數鬢邊石榴金步搖,一粒一粒的石榴子,鑲嵌得宜,均是上等的鴿血紅寶石。
映蓉看着鏡中容光煥發的皇后,燦燦笑道:“紅石榴的旗裝配上這紅石榴的步搖,當真相得益彰。內務府的奴才,是越發懂得皇后娘娘您的心思了。”
“也難爲他們了。這紅寶石是才進貢來的,這麼快便做成了飾物。”靜徽也很滿意,看着鏡子裡端莊高雅的自己,周身散發着高高在上的華貴之氣,她才覺得,皇后的鳳椅坐到今日,纔算是真正坐的安穩了。“外頭怎麼還沒有動靜?”
“皇后娘娘……”汪泉急匆匆的進來,臉色很不好看。“皇后娘娘,出事了。”
靜徽的話音剛落,蘇培盛就進來的及時,她心裡很是高興。面上卻不溫不火的,蹙了蹙眉問:“何事你如此驚慌。”
“憐嬪歿了。”汪泉連忙道。
“嗯!”靜徽點了下頭,微微竊喜,心道這耿氏早該歿。“怎麼就走了,本宮得去啓祥宮送送她。”
汪泉以爲是自己沒說清楚,故而又重複了一遍。“皇后娘娘,圓明園中的憐嬪歿了。”
“哦?”靜徽這回算是聽明白了:“你說的是圓明園中拘押的憐嬪?”
“正是。”汪泉恭謹道:“早起就有圓明園的奴才候在宮門之外。才敞開宮門,這消息就送進來了。皇上那兒已經有奴才去回稟了。”
“歿了就歿了,反正皇上也不在意有她那麼個人。”靜徽語調冰冷:“處置了就得了。”
“聽說那憐嬪,是中了毒,身上潰爛而……”汪泉見皇后冷眉一挑,悻悻的閉了嘴。
映蓉以手遮住口鼻,嫌惡道:“你這是說什麼呢?一大清早的,也不嫌晦氣。”
“無妨。”靜徽不以爲意:“死者爲大,人都走了,是囫圇着走的,還是潰爛着,有什麼差別。終究也是不能再見天日。你繼續說下去。”
汪泉這纔敢接着道:“說是渾身流膿,面目全非,已然看不出從前的樣子。奴才們怕讓人瞧見了不好,就用黑布袋子罩上,等候發落。聽說那袋子足足套了十層。”
“既然罩上了,就趕緊送出宮去,還耽擱什麼。”靜徽確信皇帝不會再可憐這搏命的女子,故而道:“皇上頂多賞賜個死後哀榮。可說白了,人這麼歿了,傳出去也不好聽。”
“嗻。”蘇培盛恭謹道:“奴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正要退下,卻聽身後的皇后喚了自己。
“你等等。”靜徽有些焦慮:“這一大早起的,莫非只有這一件事兒?”
汪泉聽着有些糊塗,但也並沒聽說還有什麼事情,故而只能應下:“回娘娘,再沒有別的了。”
“哼。”靜徽不悅:“我看她能拖延到什麼時候。”
映蓉跟着皇后的時間畢竟不短,昨日皇后去見過裕嬪,方纔又失語以爲是裕嬪歿了。她心裡都猜透了種種痕跡。只是這些日子,皇后越發的不信任她,很多話,她只敢憋在自己心裡,絲毫不敢透露。“娘娘,奴婢給您上盞茶潤潤喉吧?”
“唔。”靜徽不耐煩的撫了撫耳垂上綴着的紅寶石。“也罷,不急在這一時。”
映蓉的茶還沒端上來,蘇培盛就急匆匆而來:“皇后娘娘,您快去瞧瞧吧,說是啓祥宮裡出大事了。”
“啓祥宮?”靜徽見來的人是蘇培盛,做足了驚奇之態。“好好的,啓祥宮能出什麼事情?本宮昨日還見過裕嬪,皇上只是令她面壁思過,又沒有加以重責。再說五阿哥不是還沒找回來麼?”
邊說話,她邊起身走上前去:“你既然過來了,想必是已經驚動皇上了。”
蘇培盛老實點頭:“回皇后娘娘,皇上已經移駕啓祥宮了,奴才還要前往翊坤宮、永壽宮請貴妃與熹妃同去。娘娘您不妨先行一步。”
“也好。”靜徽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來了。
“行了,茶擱下吧。隨本宮去啓祥宮。”見映蓉返回來,靜徽冷冷道。
“是。”映蓉不敢耽擱,連忙放下茶盞,爲皇后打點肩輿出行。
敞開的房中,胤禛長身立在門口,遲遲沒有入內,也不許奴才們妄動。樑上懸着的那一具屍首,一身縞素長衣,隨風袂袂,似乎有說不盡的委屈與哀愁。“都不許動。就這麼掛着。”胤禛的聲音充滿蒼涼,聽起來叫人心裡不舒服。
陳福不敢勸慰,只得縮手縮腦的站在一邊,戰戰兢兢的陪着皇帝。誰叫師傅這會兒不在呢!
不多時,靜徽便到了。由奴才們帶路,她很快就趕到了出事的廂房門外。
庭院中,啓祥宮的李貴人、郭常在、英答應,都哀婉的跪着,痛哭流涕。卻又未免得罪皇上,誰也不敢輕易發出一點哭聲。
“臣妾給皇上請安。”靜徽在廊下就福身。“臣妾來遲了。”
胤禛聽見靜徽的聲音並沒有回頭,只是茫然的擡眼,看着樑上披頭散髮的女屍,哀聲長嘆。
“這裕嬪也是的,好端端的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臣妾昨日還特意來勸過她,叫她不要太擔心弘晝。弘晝那孩子聽話,一時貪玩又不要緊,早晚會回宮的。她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再說,安嬪的龍胎不是也好好的麼,即便宮裡的人對她有些猜忌,可她沒做過,怕什麼旁人嚼舌根。皇上,裕嬪走的冤枉。”靜徽緩緩的走上廊子,以絹子不住的去擦臉龐的淚痕。“臣妾早起,還覺着天朗氣清,穿了一套喜慶的衣裳。哪知道……哪知道先是憐嬪,跟着又是裕嬪,接二連三的出事情……臣妾想換一套衣裳都來不及。”
胤禛依舊沒有做聲,只是轉過身瞟了皇后一眼。
“皇上。”靜徽難過的不行:“裕嬪打從府上就侍奉皇上的舊人了。如今她這麼去了,當真是太可憐了。臣妾懇求皇上,不要怪罪裕嬪,追封她爲妃,也算是嘉賞她多年來盡心侍奉的苦勞。”
“皇后所言不錯。你進去瞧瞧她吧。”胤禛略微錯開了些身子。
原本也是沒有什麼可忌諱的,靜徽從來不怕死人。“臣妾遵旨。”她抹了一把淚,順勢走了進去。樑上懸掛的屍首就那麼直挺挺的掛在那兒,雖然還會隨風而動,但怎麼也不可能一如從前,會伶牙俐齒的頂嘴,會諂媚賠笑討好貴妃。背對着皇帝的時候,她的臉上唯有冷意。“皇上,不如讓奴才將她放下來吧,總是這樣,也未免……”
四下裡瞧過,靜徽並沒有看見所謂的認罪書,心裡多少有些不踏實。猜想裕嬪莫非是藏在自己身上了,便只好讓人先把她放下來,再找找看。
“臣妾給皇上請安。”年傾歡與熹妃一前一後,雙雙福身。
靜徽聞聲,少不得轉身出去,含淚道:“你們怎麼也來得這樣遲。同是侍奉皇上的姐妹,如今這麼走了,就不覺得傷心麼?”
年傾歡饒是一愣,知道的,這是皇后前來弔喪。不知道的,還當是要重上一回花轎呢,這正紅的鮮亮,披金戴銀的尊貴,哪裡能看出半點憂傷的樣子?“臣妾的確是來遲了。倘若能早些,必然會勸阻此事,不她就這麼走了。”
雁菡擡頭,看着屋裡的屍首,有些瘮的慌,少不得福身道:“皇上,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讓奴才將人放下來吧。”
胤禛點了下頭,對陳福道:“放下來。”
陳福趕緊召喚兩個小太監去辦。
靜徽心裡犯嘀咕,但猜想裕嬪必然不敢違拗自己的意思,難道就不顧兒子的死活了。“皇上,臣妾總覺得裕嬪可憐,活脫脫怎麼說走就走了。她可是伺候皇上多年的人,不會不知道妃嬪自戕是重罪。何況他還有弘晝!”
年傾歡聽夠了皇后這一套說辭,憤懣的走上近前:“皇上,臣妾也覺得裕嬪的死有可以。暫且不說弘晝如今還未找到,裕嬪懸心兒子的安危,是不會走這一條不歸路的。只說這一次的禁足。宮裡盛傳,裕嬪接近安嬪,是爲了謀害皇嗣。可這無非是謠傳罷了。安嬪還不是好好的在那麼!無稽之談,何故要走上這條路,臣妾實在疑心。既然皇后也心存疑慮,臣妾斗膽請求皇上恩典,徹查此事。”
“皇上,您瞧這個。”陳福果然找到了一封信,雙手呈於皇上。
靜徽眼明心亮,只掃了一眼那信箋上的筆記,便已經有數。
胤禛親自打開了信箋,沉着眉仔細閱完。轉過身一言不發的凝視面前的三人。
“皇上,這信箋……”靜徽故作詫異:“莫非是裕嬪的絕筆信?”
“不錯。”胤禛頷首,示意奴才們可以退下去了。“那皇后能猜到信上寫了什麼?”
“臣妾不知。”靜徽如實道。“只是猜想,裕嬪一定是舍不下弘晝,想求皇上將其找回。臣妾以爲,這必然是做額孃的心願。”
橫眉冷對,胤禛的脣角偏是凝結了霜意:“看來皇后甚爲了解此事,那你以爲朕應當如何對待?”將手裡的信箋扔在了皇后臉上,胤禛憤然道:“裕嬪寫了些什麼,你自己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