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若是不心疼自己,只怕九阿哥要走也會走的不會安心。”宋青執意走上近前來,低聲道:“微臣收到風聲,隆科多大人已經有了動作。皇上即便有心,今晚也很難抽出功夫來陪伴娘娘。”
年傾歡腦子有些發懵,實在懶得想宋青到底要說什麼:“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懋妃娘娘,給了微臣一樣東西。”宋青道:“是一種西域奇毒。服用後,便會如同九阿哥這般。”
這話一出,年傾歡登時驚愕不已:“你說什麼?”她儘量壓低嗓音:“福沛是中毒?”
“是。”宋青道:“那毒不會致命,只會讓九阿哥面容腫脹,痛苦不堪。微臣方纔施針之時,暗中將獨配的歸西散塗抹在針尖上,九阿哥便如同真的死去一般。即便是宮裡數十位御醫聯手,也必然看不出什麼蛛絲馬跡。”
“你這是……”竊喜不已,年傾歡的脣角幾乎要釀出笑意。“樂凝不是沒有將信兒送到你手上麼?你怎麼知道本宮有這樣的安排。何況這些日子,你一直是在毓慶宮伺候!懋妃何時有把那藥交給你了?”
一連串的問話,足以見得貴妃當真是心急着想要知道這一切。宋青沉住了氣,慢慢道。“其實懋妃娘娘原本想親自交到你手中的。只是當時種種危機,懋妃娘娘不得已。皇命難爲,於冷宮之中,是微臣按皇上的吩咐送了懋妃娘娘離去。臨行之時,娘娘將這藥交給了臣,說也許貴妃有朝一日用得上。本來,這藥是懋妃想着送宜嬪出宮所用。”
沒想到懋妃竟然有此先見,年傾歡當真是惋惜不已:“姐姐處處爲我設想,可惜我沒能救得了姐姐。”
“是微臣送懋妃上路的。”宋青道愧疚道:“自知心中虧欠了懋妃,微臣才必得將此事辦好。”
緩緩的放下心來,年傾歡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轉機。“難爲你了,想的這樣周到,又做的這樣真,就連本宮也瞞過,更何況是宮裡的人。”
“娘娘不怪微臣對九阿哥下毒手就好,畢竟這藥……”宋青言止於此,轉而未決,又道:“如今最大的難題,就是怎麼將九阿哥送出宮去。”
“這一點,本宮早有安排。”年傾歡提起了精神,審慎道:“明日一早,和碩易安公主會入宮。宮裡人盡是以爲福沛走了,必然不會想着公主能將他帶走。只不過……棺槨之中若是空無屍首,倘若被人瞧見,必然會生疑。”
宋青道:“這一點娘娘不必擔心。臣自有法子。”
何曾不明白他的法子,年傾歡於心何忍:“都是孩子,本宮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旁人的骨肉遭罪?”
樂凝不免微笑,貴妃就是貴妃,即便此時風頭正勁,她也不願意謀害旁人來保全自己的利益。
“娘娘多慮了。”宋青和悅:“微臣說過,那藥只會帶來痛楚,卻不會致命。您就寬心便是。”
如此,年傾歡也就不再阻攔:“好。”
“微臣告退。”宋青要走,少不得叮囑貴妃:“這一晚至關重要,娘娘須得當心有人從中作梗。未免有什麼不測,您還是……”
“放心,本宮知道該怎麼做。”年傾歡稍微思忖,又問:“你幾次三番這樣幫本宮,就不怕身份泄露麼?”
宋青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皇上天縱英明,或許早晚都會知道。畢竟不是害人,宋青只求問心無愧。”
樂凝目送他離開,轉而道:“娘娘,未免有人趁機搗亂,奴婢還是陪您去靈堂守着九阿哥吧?”
“是。”年傾歡收拾了心情,樣裝悲痛的本事她從來都會。“咱們走。”
丑時剛過,胤禛總算是約完了摺子,心裡放不下傾歡,便吩咐蘇培盛預備肩輿。“朕去瞧瞧貴妃。”
蘇培盛擔心龍體,少不得勸慰:“九阿哥剛走,貴妃娘娘難免傷懷。可皇上您也得顧惜自己的龍體不是。難得這會兒靜,不如奴才侍奉您歇一會兒。只過會兒朝臣們就又……”
“讓他們在南書房候着就是。朕得空,自然會見。”胤禛很是不悅:“貴妃要緊還是聽他們絮叨要緊?”
登時噤聲,蘇培盛不敢再勸,只得跟在皇帝身後,藉着夜色步出了西暖閣。
靈宮之中上演了一出偷龍轉鳳,年傾歡悲傷萬分,引了熹妃只在身側相伴,根本不能留意到這一幕。
只是驚險就在於,宋青懷抱着九阿哥,還不曾離開。皇上的御駕,就已經到了。
年傾歡沒想到皇上這時候回來,當真是一驚。“皇上,您怎麼……”她略微慌張的起身相迎,只因爲靈堂之後,藏着真正的九阿哥,以及“心懷不軌”的宋青。皇上此來,必然是要看過九棺槨裡的皇兒,年傾歡也怕萬一皇上覺察,令人封鎖皇宮仔細搜查,豈不是壞了大事。
“朕心裡擱不下你。不來瞧瞧總是不安心。”胤禛沒想着熹妃也在,多少有些感動。“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
雁菡福身道:“臣妾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替貴妃料理九阿哥喪儀之事。怕貴妃觸景傷情,心中悲痛,故而相伴至此時。”
“弘曆才醒,難爲你這樣的心思了。”胤禛動容,握着年傾歡的手:“傾歡,朕對不住你。沒能保住咱們的福沛。”
只一句話,饒是又惹得年傾歡哭紅了雙眼。“皇上說哪裡話,這皆是天意。臣妾只是覺得福沛可憐,這麼小就……身爲額娘,臣妾卻不能爲他多做些什麼。”
“朕和你一起陪着福沛,送他最後一程。”胤禛牽着年傾歡的手,往內堂去。
眉心一蹙,年傾歡只覺得不好。萬一宋青露出什麼痕跡,那整件事當真就是謀逆了。皇上會怎麼想年傾歡沒有一點把握。可皇后一定會跳出來指責她欺君罔上,妄圖保全年氏血脈,連同外臣,謀奪皇上的江山。
雁菡敏感,總覺得貴妃有些不對勁兒。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她還是盡心希望能幫上一把。“皇上,娘娘……丑時剛過,內堂燈光昏暗。想來九阿哥這會兒也睡熟了。臣妾斗膽請皇上送娘娘回宮歇着。明日一早再來不遲。”
胤禛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貴妃:“朕只怕貴妃不肯。”
握住了貴妃的手,雁菡落淚:“娘娘,鳳體要緊。方纔您每見九阿哥一回,心便痛一次。臣妾怕您若是再哭,當真是要垮了身子。臣妾願意爲娘娘您留在這裡,陪着九阿哥。可您若不回宮歇着,只怕九阿哥也不能安心。”
不得不說,熹妃當真是聰明。自己面部細微的表情,都能讓她看進心裡去。年傾歡少不得反應自己的莽撞,幸虧這裡的人是熹妃,若是皇后……
“傾歡,熹妃的話在理。”胤禛握住她的雙手,迫使她與自己對視。“朕心疼你,福沛何嘗不是。他在天有靈,見你一次一次的深受折磨,必然難過。朕陪你回宮,明日一早,再來瞧他可好?”
“是。”年傾歡咬着脣瓣,艱難的點頭:“全憑皇上做主。”
雁菡鬆了口氣,緊忙吩咐奴才打點。“恭送皇上、貴妃。”
夜色凝重,靈宮裡盡是燒紙的糊味,說不盡的哀傷。雁菡悽婉的看了一眼那被風搖曳的燭光,對磨溪道:“咱們接着燒吧,送九阿哥一程。”
磨溪聰慧,隱約覺出了什麼:“娘娘,您爲何這時候了,還要幫着貴妃?奴婢只怕,貴妃會將這筆賬算在咱們頭上。”
“不會的。”雁菡篤定不已:“四阿哥摔下馬,人人皆道是年羹堯所爲。連同本宮都聽見了風聲。且皇上那一日,也有所試探。可我總覺得,這事兒與貴妃無關。這麼多年,我從未聽聞貴妃有奪後之心,更沒有聽過她結交權臣,結黨營私,與自己的哥哥里應外合之事。多數都是避嫌。”
“可奴婢總是怕……表面上不做,內地裡未必就沒有這樣的心思。”磨溪隱隱的擔憂:“現下貴妃只剩下八阿哥了。所有的寄望都擱在八阿哥身上。來日若是誰擋了八阿哥的路,那貴妃還不得……”
雁菡搖了搖頭,請斥道:“別胡說。貴妃若想謀奪儲君之位扶持自己的孩兒,也不必等到現在才動手。未免太遲了一些。當初我與皇后走得近,貴妃也沒有疑心過便幫我,如今眼看着年氏大難臨頭,我豈能不管不顧。內裡有限自然另說,可能幫多少,就得幫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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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熹妃沒法,磨溪只得點頭:“娘娘您說是就是,奴婢聽您吩咐。”
內堂“哐啷”一聲,驚得磨溪趕緊站了起來:“什麼聲音,誰在裡頭?”
“沒有誰,許是風大,刮動窗櫺。”雁菡輕輕嘆了一聲:“你呀,別這麼多心思,盡用在這些勾心鬥角的地方。有空不如想想,怎麼給自己做一套嫁妝。等事兒過去了,宮裡太平了,本宮自然會請皇后恩典,許你出宮遣嫁。到時候,好好過日子纔是最要緊的。”
“娘娘,奴婢不嫁。”磨溪撇了嘴。“您在宮裡一日,奴婢就在宮裡侍奉您一日。”
“唉……”將薄薄的銅錢黃紙扔進火盆裡,雁菡愁嘆一聲。“怕也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