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凝的腳步聲,在這個靜謐的夜晚驚動了半個翊坤宮。雖則她也不想這麼冒失,但無奈景仁宮的奴才來得及,她不得不趕緊稟明年貴妃娘娘。”娘娘,您睡了麼?“隔着門,樂凝聽見裡面有微微的響動,這才吩咐內侍監將門打開,兀自走了進去。
難得睡得香,年傾歡揉了揉朦朧的雙眼,睜開發現天色尚且黑着,不免奇怪:“出了何事?”
“娘娘恕罪。”攪了貴妃的清夢,樂凝有些過意不去。“承乾宮出事了,驚動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請您也過去瞧瞧。”
聽聞是承乾宮出事,年傾歡的睡意去了大半。“替本宮更衣,着人備輦。”
“胡來喜已經領着奴才去敞開宮門了,轎輦在宮門外候着呢。”樂凝手腳麻利的替貴妃更衣,又簡單的替貴妃綰好髮髻。“娘娘,奴婢聽聞,留職的御醫盡數都去了承乾宮,就連侍奉皇駕的專職御醫也不例外,莫不是那憐嬪病的不輕?”
“按理說,御醫請國脈便知道憐嬪是何病,憐嬪自己也應當小心提防着纔是。怎麼會早起的是時候才請過御醫,這三更半夜的又犯了病……”年傾歡看見皇上身邊的奴才爲着柳樹做文章,就已經知道憐嬪患的是難以根治的哮症,這會兒想想,這宮裡頭紙包不住火,但凡是有什麼蛛絲馬跡,都能被有心人看見、抓住並大做文章。
“聽娘娘這麼說,莫不是知道憐嬪的病……”樂凝有些不敢說,畢竟直到此時,宮裡也沒有確切的定論,到底憐嬪是何病症。
“柳絮漫天飛,憐嬪的病頻頻發作,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年傾歡總覺得皇帝是有些刻意去暴露憐嬪的病:“偏偏養心殿的奴才,又大模大樣的移走了離承乾宮很近的一排垂柳。”
這下子,樂凝算是明白了,可貴妃暗示的“明白”讓人心裡發毛。“娘娘的意思,莫不是皇上是有意讓人猜到憐嬪的病?可皇上爲何要這麼做,這種病可大可小,皇上就不怕有心人利用了去,危及到憐嬪的性命?”
咬着了脣瓣,樂凝自知話多了。
年傾歡沒有做聲,只拿了一支點翠的芙蓉簪子別在鬢邊:“過去看看吧,這一晚怕是不能睡了。”
“貴妃來的倒是快。”靜徽端坐在承乾宮的正殿之上,十六盞宮燈,將內殿耀的猶如白日。“可惜即便你來得這樣快,也終究不及憐嬪發病之急,現下人還昏迷着未能甦醒,活脫脫可憐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年傾歡兀自走進去,福了身便擇了皇后下首的位置端坐下。“臣妾來的及時與否並不是最要緊的,御醫來得及時與否纔是最要緊的。”
“貴妃聰慧,這宮裡沒有什麼能瞞得住你。”靜徽知道貴妃一定知曉憐嬪的病況,少不得嘖嘖稱讚:“難怪皇上數十年如一日的待貴妃好,只衝着貴妃這份心思,便是值得了。”
“這份本事並非只有臣妾懂得,皇后娘娘更是運用的得心應手,令人欽佩。”年傾歡鬧不明白,憐嬪三更半夜的發病,皇上並不在承乾宮,皇后傳自己過來做什麼。“且臣妾時常弄不懂皇后娘娘的心思,娘娘總是能一邊對旁人無微不至的關懷,一邊爲計算着自己的得失。這樣巧妙的本事,臣妾多年隨着娘娘學,卻也不得其中精妙。”
言外之意,便是皇后對福惠那麼好,卻人心讓那麼小的孩子遭天花的罪,她就怎麼都弄不明白。難道爲了讓皇上看到自己慈母的一面,就連養育在身邊多年的稚子性命也能豁出去?
“三人行必有我師。”靜徽不動怒色,平靜道:“這麼多年,本宮又何嘗不是以貴妃爲師,從你身上學到許多本事。”
年傾歡微微一笑:“臣妾還是想先去瞧一瞧憐嬪,其餘的事情,一句兩句話說不清楚,咱們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候說。”
“好,你去吧!”靜徽端起了熱茶,慢慢的呷了一口,卻已經不再去看年貴妃了。好戲這纔剛剛開始,着什麼急呢!
年傾歡才走進去,就瞧見憐嬪端身正坐在牀上,雙腳自然垂下擱在牀邊的墊腳上,樣子很是奇怪。“身子不舒服,只管好好歇着就是了,你這時候是要做什麼?”
爾雅擡起頭,看見年傾歡走進來,脣角不禁緩緩捲起弧度。“這時候驚擾了貴妃的清夢,大當真是臣妾的過失。御醫說,臣妾的病去不了根兒,既然如此臣妾悶在帷帳裡也是難受,倒不如起身活動活動,雪菱去爲臣妾熬藥了,臣妾想要熱茶也只能自己動手。”
因着沒有帶樂凝進來,年傾歡便兀自走到了桌邊,端起茶壺倒了一盞溫差。“水已經涼了,憐嬪還是不要飲用比較好。難爲你病了,身邊連個可以伺候的人都沒有,這承乾宮看似富麗堂皇,實則也不過如此。”
“臣妾原本就微賤,是皇上不嫌棄罷了。”爾雅穿上了鞋子,從牀上走下來。這才端正的向年傾歡行了個禮。“娘娘如今知道臣妾頑疾纏身,自然更加不願意多與臣妾相談。只是臣妾鬧不明白,娘娘因何要將臣妾置於死地,連一條活路都不給臣妾留?”
微微有些愕然,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年傾歡不解的看向爾雅:“這話從何說起?”
“臣妾自從入宮,有形無形種就給娘娘添了許多麻煩,雖說這並非臣妾所願,但是的確妨礙到了娘娘許多。所以娘娘就迫不及待的希望臣妾從您眼前消失,以至於得知臣妾頑疾纏身,就按耐不住心性,非害死臣妾方休。”爾雅已經慢慢走到年貴妃身前,指了指桌子上的香囊。“這裡面放了什麼好東西,娘娘應當比旁人清楚許多吧。”
年傾歡冷笑一聲,順手拿起了憐嬪所指的香囊:“這裡面有什麼好東西,憐嬪不說,本宮怎麼知曉?”一股腦兒的將東西倒了出來,不過是一些尋常的乾花藥材,說真的,年傾歡還真沒發覺這裡面有什麼特別。“憐嬪到底想誣陷本宮什麼?”
仰起頭的時候,年傾歡大爲愕然,只見方纔還好端端的憐嬪緊緊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似乎透不過氣。“你這是做什麼?”
“救命……救命……”爾雅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歪倒在地上吃力的喊叫。這聲音聽起來十分粗啞,如同砂輪在堅硬的石頭上打磨。
門外自然有人聽見了呼救聲,匆匆忙忙的朝着內勤而來。
年傾歡剛站起身子,還未來得及去扶倒在地上的憐嬪,就聽見奴才們推開房門的聲響。
“爾雅你……”胤禛快步走進來,看見眼前的兩個人,不禁愕然。
“臣妾給皇上請安。”年傾歡下意識的福了福身,隨即覺出不對,連忙走上前去扶倒在地上的憐嬪。“皇上來的正是時候,憐嬪她的哮症發作了,臣妾正預備去傳御醫。”
“快,將人扶起來。”胤禛回過神,連忙喚身邊的蘇培盛:“着人去傳御醫。”
兩名粗婢動作麻利的將憐嬪扶了起來,年傾歡這才鬆開手。“給憐嬪倒一碗清水,快去拿藥來。”未免皇上心裡不痛快,縱然年傾歡不喜歡憐嬪也還是得裝裝樣子。
彼時,靜徽也不疾不徐的走進來,瞧見室內一片混亂,奴才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扶着憐嬪上牀,不禁詫異:“這是怎麼了?憐嬪你……”
話纔出口,靜徽便咬住了自己的脣瓣。
胤禛連忙問侍婢:“憐嬪的香藥包在哪兒,快給她吸着。”
粗婢連連搖頭:“皇上恕罪,奴婢並不知道。”
靜徽聞言大怒,臉色很是難看:“不知道?不知道還不趕緊去找,平日裡是怎麼伺候你們嬪主子的,當真可惡。”
爾雅急促的喘着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梳妝鏡。
“快,應當是在那兒擱着,還不快去取。”靜徽看懂了憐嬪的意思,連忙着人去拿。
香藥包很快遞到了爾雅的手中,她緊緊的攥在掌心,擱在鼻前大口大口的允吸。額頭頂上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的掉下來,看上去很是虛弱。
“瞧瞧,真是可憐見的。今兒一日,怎麼會發作了三回?”靜徽眼中含淚,多爲不忍:“皇上,要不傳御醫再來瞧瞧吧,憐嬪妹妹身子這樣弱,臣妾當真怕她吃不消。且臣妾也不明白,明明御醫已經對症下藥了,怎麼會非但不見好轉,反而越發嚴重呢?”
比之皇后的惺惺作態,年傾歡更爲沉着。她心裡疑惑的則是,方纔那個香囊裡到底有什麼,怎麼一打開,憐嬪就馬上不好了。正遲疑要不要請御醫驗查一下,就聽見憐嬪忽然開口。
“皇上,救救臣妾,年貴妃她……她要取臣妾的性命……”爾雅好不容易卯足勁兒,說出這句話來。隨即又是伸長了手臂,指着桌子上的那個香囊,瞪圓了雙眼道:“皇上,年貴妃她……她在臣妾的香囊裡放了好些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