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你平定西陲,朕便已經下旨由年羹堯年大將軍任職川陝總督。不想你非但擅長軍事,政事也處置的井井有條,實屬大清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朕心甚慰。”胤禛對面,立着氣宇軒昂的年羹堯,君臣二人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說話,倒也十分熱絡。
“皇上過譽了,臣所做之事,不過是爲臣的本分,並不敢貪功。”年羹堯聲音洪亮,底氣十足,眉目之間凝聚着一股英氣,正可謂氣宇軒昂。
胤禛頷首:“君臣之事暫且不說。你外出西征良久,必然惦記幼妹,難得進宮,便去瞧瞧貴妃吧。”
“臣正有此意,多謝皇上體恤。”年羹堯心裡也惦記着這個妹妹,雖然妹妹書信,總說自己在宮裡一切都好,可他依舊不放心。“臣告退。”
從金鑾殿到養心殿,皇上說罷了政事又提及家事,年羹堯心知這並非僅僅是君恩厚重,也兼併了皇上其餘的用心。來到翊坤宮的時候,眉心一抹濃重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無限的喜悅。
“年大將軍吉祥。”胡來喜領着一衆宮人,歡天喜地的迎在宮門處。“貴妃娘娘正等着大將軍來呢,大將軍裡面請。”
“唔。”年羹堯難得的對着奴才露出笑臉。“貴妃娘娘一向可好?”
“皇上愛重娘娘,娘娘自然是好。”胡來喜賠着笑臉,領着年羹堯往裡走。“娘娘就是惦記大將軍了,一大早就讓小廚房準備了好些佳餚。”
豎着耳朵聽見廊子裡的腳步聲,年傾歡再也坐不住了。“哥哥。”
“妹妹。”年羹堯面前的幼妹,多年不見,依舊還是那麼嬌俏可人,容光煥發。“奴才們都說你過得很好,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能相信。瞧瞧,我妹妹還是這麼俊俏,難怪皇上一直都這麼喜歡你。”
臉頰微微發燙,年傾歡抿着脣笑了。“哥哥還像小時候那樣,總逗我笑。”握着年羹堯的手,她纔是真的發覺不同了。“這樣多的繭,想必是哥哥沙場馳騁留下的痕跡。這些年,哥哥辛苦了。”
“兄妹之間,不說這樣客套的話。”年羹堯和善一笑:“我做什麼,是爲皇上盡忠,也是爲光耀門楣。更是希望因着我的關係,讓你能在宮中安穩度日。怎樣,這段日子,後宮裡還算太平麼?”
樂凝奉了茶,花青捧了瓜果。年傾歡擺一擺手,示意她們退下,才低低笑道:“我做什麼亦都是爲了年家,爲了哥哥。同樣,哥哥做什麼都是爲了我,爲了年家。可是哥哥,年家再風光,也不過是皇上的臣下,大清的臣民,咱們的風頭再盛,也不該越過皇家的威嚴去。”
眉心微微蹙緊,年羹堯覺出了這話裡不尋常的意味。“妹妹是否聽到了什麼傳聞?”
“傳聞無稽,妹妹自然不會相信。何況如今哥哥軍功顯赫,每一分榮耀都是浴血奮戰才得來的。妹妹當然不會聽信讒言而罔顧哥哥的辛勞。”年傾歡示意他喝茶潤喉,卻少不得憂心提醒:“妹妹只是擔心樹大招風,那些嫉妒眼紅年氏一族之輩,會暗中挑唆,進讒言讓皇上誤會咱們年家的忠心。畢竟衆口鑠金!”
看着貴妃眉目之間深深的擔憂,年羹堯不禁有些詫異:“我知道宮裡的日子不好挨,也知道你平安誕下了九阿哥,皇上恩准養育在翊坤宮。還知道你手握協理六宮之權,在這深宮之中總算是能呼風喚雨。莫不是這風光的背後,有什麼隱情吧?妹妹,你我一母同胞,沒有人比哥哥更加心疼你,若是有什麼委屈,只管對哥哥說。皇上恩准我於京中多待些時日,哥哥正好藉此良機,好好替你掃清楚這後宮的障礙。”
“哥哥……”年傾歡連忙打斷了年羹堯的話。“年家到了咱們這個時候,已經是旁人享之不盡的風光了。哥哥,妹妹是想,如果可能的話,咱們也該將年家的功勞分一些出去,叫旁人均攤,這樣不會太高,就不至於太險。”
兄妹之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話。但是從前,妹妹必然不會在這些事情上留心。看着許久未曾見面的年貴妃,年羹堯心裡有些不得勁兒:“哥哥在外頭雖然說是浴血奮戰,九死一生,可你在宮裡的日子也一定不好挨。傾歡,哥哥這麼盡忠盡力,何嘗不是希望你的地位穩固呢。雖說前朝與後宮不得相互勾結,但不光是咱們年家,朝中許多重臣都與後宮的妃嬪有這盤根錯節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咱們在顯赫的時候,不爲自己爭高低,反而是趁勢退了下來,只怕不知多少人會踩着咱們的背脊,往上攀。”
知道哥哥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眼前的權勢,年傾歡心裡更加不安了。“哥哥,其實現在已經很好了,自古以來,功高震主都是十分危急的情況。您與隆科多大人一併輔佐皇上登基即位,勞苦功高,聲名顯赫,皇上信你,也不得不防着你。”
這樣的話,年傾歡從前從未對哥哥說起,可今日是不說不行了。“倘若有一日,您的功名已經遠遠超過了皇上,甚至你手中的兵權竟足以威脅朝廷,您覺得皇上還會念在昔日功勞,繼續養虎爲患麼?隆科多乃是皇上的舅舅,即便如此,皇上用着他也防着他。何況咱們年氏,從來都只是皇上的臣下,一旦有了危機,咱們擁有的一切,都會成爲致命的硬傷。”
年羹堯靜默了片刻,忽然放聲大笑。“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是怎麼了。哥哥這一離京就是許久,怎麼再見你,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好了好了,你要說的哥哥都明白了,也會放在心裡好好掂量掂量。你瞧,哥哥進宮請安,還讓人帶了好些小玩意兒給你取樂,等會就讓奴才給你送進來。”
知道多說了哥哥也聽不進去,年傾歡只得笑着點頭:“哥哥還是和原來一樣惦記我。我也讓奴婢準備了哥哥喜歡的佳餚,不如咱們邊吃邊說。”
“好。”年羹堯只有對着年傾歡的時候,笑容纔是最溫和的。“哥哥許久沒嘗過京中的菜餚,也知道你宮裡的膳食都是數一數二的。今兒可真是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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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盛看了看天兒,返回南書房的時候,禁不住有些擔憂:“皇上,都這個時候了,不如先用午膳再看摺子吧,龍體要緊。”
“無妨,朕還有些沒看完。”胤禛未曾擡頭,目光只是注視着手裡的摺子,忽而問道:“年羹堯進貢之物,都送到了哪處?”
“回皇上的話。”蘇培盛道:“年大將軍一早就將貢品送來了養心殿。出此之外,便只有年貴妃宮裡還送了一些。”
“皇后處沒有?”胤禛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
“這……”蘇培盛如實道:“皇后宮裡不曾送去什麼。倒是皇后娘娘惦記貴妃,讓人送了一對玉如意去翊坤宮。”
“唔。”胤禛放下了手裡的摺子,隨即合上。“朕有些餓了,去皇后宮裡用膳吧。”
“嗻。”蘇培盛總覺得今兒有點怪怪的。皇上表面上看起來格外高興,但似乎只是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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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來喜陪同年大將軍從翊坤宮出來,笑着道:“大將軍慢走。”
“且慢。”年羹堯喚住了他,低聲問:“方纔在裡頭,本將軍有些話不便當着貴妃娘娘問。如今這後宮之中,皇上到底最爲寵愛哪宮娘娘?”
“自然是貴妃娘娘。”胡來喜衝口而出。“回大將軍的話,咱們娘娘一直都是皇上最鍾愛的貴妃,旁人即便再怎麼爭寵獻媚,也根本無法與娘娘相較。”
年羹堯略微頷首,卻不以爲然:“皇上並非專寵之人,即便貴妃得寵,也一定還有其餘的新寵。”
胡來喜不敢隱瞞,笑着道:“前兩日,皇上冊封了位嬪主。是才入宮不久,就冊封了嬪位且……起先是御前的女官。”
“哦?”年羹堯在路上並未聽聞此事,想來是宮裡頭有意瞞着,話還沒吹出宮外去。“區區的奴婢,一下子成了嬪位,可見是個手段伶俐的狐媚子。難怪貴妃心情不大痛快,原是這裡面出了事兒。”
“娘娘有大將軍愛護,皇上必然不會虧待了娘娘。”胡來喜知道年大將軍的心思,連忙道。
“但願吧。”年羹堯的臉色微微一沉:“本大將軍就這麼一個幼妹,自然是有什麼好的,都要留着給她,有什麼好事兒,都要想着她那份兒。你們好好伺候着,宮裡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娘娘決斷不了,自管遣人告訴本大將軍一聲。我沒回來也就罷了,我既然回來了,誰敢讓我妹妹不痛快,哼!”
“奴才明白了。”胡來喜趕緊應下,只從年大將軍眉眼之間的英氣,便可以感受到他傲然的威嚴。但這種剛毅到底是好是壞,一時之間還難以分辯。醒了醒神兒,胡來喜趕緊道:“奴才恭送大將軍,大將軍請慢走。”
拂袖而去時,年羹堯的臉上早已經沒有了半點恭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