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垂首不語,緊繃的臉色看上去不免有些蒼白。
“本宮以爲你會喜歡留在宮裡,靜閣不是很好麼?清靜、悠逸,成日裡抄抄經文,靜靜心,只怕再沒有這樣愜意的地方了。怎麼爾雅姑娘會不喜歡?”年傾歡示意她起身,不必在這樣冰冷的磚石上跪着。“皇上下旨令你遷居靜閣,若你不喜歡,也只管向皇上求情。私自出宮,乃是大罪……”
微微仰起頭,爾雅並不覺得有什麼驚慌:“奴婢料到不是成功逃出去,便是被擒住捉回來,無論是哪一種,結局都是可以預見的,娘娘犯不着爲難,當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即可。”
看着她略帶堅毅的臉龐,年傾歡覺着,這一步也一定是這位蕙質蘭心的姑娘,算計之內的。“把人先帶進耳房好好照顧着,時候太晚了,明兒一早再由皇上親自定奪。”
明知道是水坑,誰還會往裡跳呢?年傾歡知道爾雅這麼做,必然是爲了吸引皇上的注意力,自己無論怎麼懲罰,都未必能讓皇上滿意,還不如直接掠過這一步驟去。“花青,找兩個聰明乖巧的丫頭,近前侍奉爾雅姑娘,到底她也是御前的女官,跟宮裡一般的奴婢不同。”
“是。”花青爽快的應聲,心裡已經有數。
爾雅有些吃不透年貴妃的心思,但僅憑年貴妃的決計,她便知道這無疑是個難纏的角色。往後如有機會交手,自己未必有勝算。“多謝貴妃娘娘厚愛。”一語雙關的話,爾雅側重於感激年貴妃的成全。畢竟若是她不願意寬待自己,這一夜有的是辦法叫自己難堪。
“今晚的事情,只怕闔宮都驚動了。奴才們唯獨不敢將消息送進景仁宮,娘娘你怎麼看?”樂凝總覺得,此事與皇后必然有牽連。反而皇后撇的越清,就越叫人起疑。
胡來喜去而復返,一個千兒紮下去:“娘娘,熹妃娘娘來了。”
“請進來吧。”雖然多少有些奇怪,熹妃爲何這時候過來,但年傾歡知道熹妃是聰明人,此來必然與爾雅之事有關。
雁菡踩着碎步走進來,幽然一笑:“這麼晚還來打攪貴妃清靜,是臣妾心急了。”
年傾歡示意她寬座,待到侍婢奉了茶,才低低笑道:“的確是心急了些,但熹妃不是冒進之人,此來必然是想說一些本宮不知曉的事情。”
“這幾日,皇后娘娘吩咐那氏前來翊坤宮侍奉,臣妾原本想白日過來請安,也覺着諸多不便。正好今晚宮裡熱鬧,就趁着娘娘還未安睡,湊湊趣兒。”雁菡揚了揚眉:“其實近日,皇后並不怎麼過問宮裡諸事,臣妾想不明白,怎麼會忽然就發現那常在夾帶出宮之事。”
這件事情,年傾歡倒是忽略了。原以爲皇后是故意盯着與自己有關之人,絲毫沒有放鬆,所以哪怕是有這麼小的一件,違背宮規之事,皇后也不願意輕縱。但很顯然,熹妃話中有話,顯然是爲了引起自己的重視。“皇后雖然身子不爽,但畢竟是六宮之主,過問後宮之事也是情理之中。本宮汲深綆短,不能事事周全,也難免皇后娘娘還要費心。”
“話雖如此。”雁菡微微笑了笑:“許是臣妾閒暇無事,總想着做點什麼事情消磨時光。也許是臣妾多事,不願意就這麼簡單的相信表面上看到的事物。”
略微停頓,雁菡便謹慎道:“臣妾去問過神武門的侍衛首領,得知當日皇后宮裡的奴才是直接扣住了替那氏送東西出宮的內侍監。在此之前,皇后的人從未去過神武門查問什麼,在此之後,也並沒有景仁宮的奴才接觸神武門的戍衛。由此可見,行動之前,皇后娘娘就已經清清楚楚的知道了整件事情。總不會是那氏自己稟明皇后,自己要送東西出宮販賣吧?那麼會是誰,將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稟明皇后,讓皇后以此找娘娘您的麻煩呢?”
雖然未曾宣之於口,但這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年傾歡勾起脣角:“熹妃的提醒的確要緊,但本宮不喜歡揣測,更不想去相信捕風捉影的事情。”
“臣妾明白娘娘的心思,這也是臣妾自己的心思。倘若只是捕風捉影之事,臣妾斷然不會拿到娘娘面前來說,畢竟這又不是邀功,臣妾也不想憑白攪擾娘娘的清靜。”雁菡微微笑了笑,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塊布角。親自呈於年貴妃面前,她繼續道:“日前,齊妃將此物送給了皇后娘娘,說是自己母家送進宮的。”
“只是一塊很普通的料子,熹妃怎麼斷定此事與那氏之事有關?”年傾歡已經在心裡承認,面前的熹妃的的確確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縝密細緻,且聰明睿智。說真的,如果不是她暗中將此事告知,自己也想不到齊妃會利用那氏來困住自己。宮裡很多事情,可以做不可以解,難爲熹妃知曉真相,還能如實相告。到底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臣妾讓人去查過,齊妃母家的確送了些東西進來,但並不是這兩日的事。她若要送皇后一些物品,也犯不着拖延到現在才送。所以臣妾以爲,這只不過是藉口。娘娘再仔細看這塊布角,顏色雖然暗沉不起眼,但上面的針黹顯然是宮裡繡孃的手藝。也就是說,這根本是宮裡的東西。拿宮裡的東西,敬奉皇后,齊妃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雁菡說的有些口乾,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接着道:“齊妃才送了這些東西給皇后,皇后馬上讓人拿住了那氏的罪證,可謂配合的極好。當然,臣妾也怕是自己多心,誤會了齊妃的好意,所以特意再叫人去查了景陽宮這些日子的動向。誰知道,齊妃身邊的郭大晉,還真與神武門其中的一名戍衛十分熟絡。顯然是她暗中發覺了一切,卻把這個人情買給了皇后。湊巧皇上在這個時候又忽然翻了那氏的綠頭牌,皇后將計就計,一邊數落起那氏的不是,一邊又藉故指責娘娘您馭下不利。”
輕輕的拍了拍手,年傾歡冷笑連連:“原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經過熹妃這麼一說,本宮可算是看得通通透透了。”
“娘娘過譽了。”雁菡舒展了脣瓣,輕飄飄的笑了。“臣妾不過是湊巧發現齊妃另有打算,才稍微用了些心。”
“那麼,你覺得齊妃是否與爾雅私自出宮之事有關?”年傾歡少不得多想一些。
雁菡也不加隱瞞:“臣妾只知道,先前於靜閣,齊妃曾經與爾雅會面。至於是否有關,沒有切實證據之前,臣妾也不敢妄言。”
“好,本宮心裡有數。”年傾歡少不得叮囑一句:“熹妃也不要光顧着這些瑣碎事兒,也要估計自身與四阿哥纔是。”
雁菡起身福道:“多謝娘娘提點,臣妾告退了。”
目送了熹妃出去,年傾歡才問樂凝:“那一位現在怎麼樣了?”
樂凝知道年貴妃所指的乃是爾雅:“倒是安安靜靜的。這會兒估計已經歇下了,她倒是會享福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折騰的六宮都不得安寧,自己卻一點兒不受影響。”
“明知道會發生什麼,自然就不會受影響了。”年傾歡越發覺得,爾雅的好日子近了。“好了,你好好看着,別生出什麼事端。本宮也乏了,且得早點安睡,明日等着看好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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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靜閣。
“姑娘,這是御膳房才送來的膳食,姑娘抄經累了,不如先淨手用膳,稍後再寫。”雪菱乖巧的端了齋菜進來,臉色柔柔的純美。
“也好。”爾雅溫然一笑:“就擱在小桌上吧。”她的寢室,算不得大,倒也乾淨雅緻。雖然只有一間房,抄經、用膳都在一處,卻也不顯得凌亂。“我自己用些就好,你不用在旁侍奉了,也早些和雪瑩一併用膳吧。稍後再來收拾即可。”
待到雪菱擺好的碗筷,爾雅便遣了她出去。
頭上的銀簪子拔下來,輕輕在齋菜裡攪了攪,簪子還是一樣雪白的顏色,沒有絲毫變化。於是爾雅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用筷子在點粉末上蹭了蹭,果然雪白的粉末表面,一層灰濛濛的顏色說明了一切。
這宮裡真的有人容不下她,希望她消失。雖然下毒不是什麼高明的方法,卻勝在最管用。“齊妃當真是好謀算,什麼都逃不過你一雙慧眼。看來,我是不得不與你聯手了。”爾雅動容一笑,忽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趕緊將芋粉包好,重新收起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小姐,御膳房送來的齋菜怕是不合胃口吧,奴婢熬了點湯給您嚐嚐。”偏紫柔美的笑着走上前來,恭敬的放下湯碗:“小姐可別忘了,咱們主子的吩咐。事情沒有辦妥之前,您的身子可不能出現半點差池。”
“知道了。”爾雅有些不耐煩:“我喝便是,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