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鏡子,看自己依稀清秀的面龐,鈕祜祿雁菡只覺得可笑。足足半個月,御藥房給的些許藥膏都塗盡了,臉上的紅腫瘀痕纔算是消退的一乾二淨。皇后下這麼狠的手,不就是爲了掩蓋她的罪行麼!“怎麼樣,冷宮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看着磨溪進來,一如往常平靜的樣子,雁菡哀哀搖頭:“這宮裡頭,若不是順應天命的,死也白死。本宮瞧着那汪氏,到底是個可憐的。”
“娘娘,汪氏之事,您還是不要再擔憂了。”磨溪的口吻雲淡風輕。
“怎麼說?”雁菡以爲她是在意自己受傷這件事:“皇后能賞本宮一頓板子,就能賞第二回。無論是否與汪氏有關,不被皇后喜歡的人,就都成了她礙眼的,你也並非不知道。”
磨溪微微一福,語調依舊是平和冷淡的:“奴婢並未畏懼皇后的威嚴,而是,冷宮一場大火,將瘋癲失常的汪答應,以及她腹中無辜可憐的皇嗣燒成了灰燼。正如同娘娘所言,若不是順應天命的,死也白死。既然汪答應已經生還乏術了,娘娘何必爲一個死人費精神。”
“冷宮走水了?”雁菡抽了一口冷氣,怨懟道:“何時的事情,爲何宮裡這樣安靜,未曾風聞?還有如此之大的事情,怎麼沒有人來知會本宮前往?”
“就知道娘娘會這樣不平靜,奴婢纔沒有叫人驚動您。”磨溪面色清冷:“昨晚上的事。當時宮門已經下鑰了,各宮都未曾前去。冷宮的奴才又都懈怠,發現汪氏所住的廂房走水時,人已經燒成炭了。”
聽着就覺得反胃,雁菡捂住口鼻,儘量不讓自己嘔出來。
磨溪輕輕嘆息:“原本奴婢也不想說這個,但是娘娘您也看到了。即便您爲此事衝撞皇后,最終也沒能見到冷宮裡的汪氏。終究是費力不討好。何況皇上都不在意汪氏的生死,更不在意她腹中胎兒的生死,您又何必拿自己的安危來犯險?”
雁菡心裡疑惑,磨溪既然這麼提醒,她也不得不說。“其實,我之所以爲汪氏出頭,並不全是可憐她們母子。我始終懷疑安氏腹中的龍胎……亦或者說,我疑心安氏根本就是假孕爭寵,而汪氏慘死,不過是皇后奪子的計謀。這也是我當時何以堅持要接汪氏來永壽宮安養的緣由。在我眼皮子底下,皇后當然使不出計策。如此,安氏的龍胎就必然胎死腹中。可惜啊……我還是什麼也做不到!”
“這怎麼能怪娘娘您呢!”磨溪沒有想到,原來熹妃另有打算。“事關重大,娘娘不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恕奴婢愚鈍,到底娘娘是怎麼會疑心到安貴人的龍胎上呢。她這樣做,可是欺君之罪,就不怕一旦被揭穿,後果不堪設想麼?”
“誰會揭穿她?”雁菡冷冷的笑:“有皇后爲她保駕護航,還有誰敢揭穿她?那時候,齊妃與安貴人逢難,得罪年貴妃。怎麼這麼湊巧,安貴人就有孕,輕而易舉的化險爲夷了。本宮不願意理會後宮裡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跟不願意爲了恩寵去計算旁人。但是磨溪,本宮得保住弘曆,他是本宮唯一的孩兒,也是本宮的指望。即便不爲君,本宮也渴望他能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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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溪自愧弗如,連忙跪下:“都是奴婢不好,不能完全明白娘娘的心意,還當娘娘是悲天憫人,爲旁人計算而誤害了自己。”
“你起來吧。”雁菡並不怪她。“你冷靜機智,雖則年輕,看到的事情卻比旁人遠,比旁人深。留你在我身邊侍奉,總算是一樁幸事。你懂得爲我打算,也總算我沒有看錯人。只是磨溪啊,這宮裡的事情未必就是表面那麼簡單。你想想看,汪氏再壞,也懷着龍胎。即便是真的瘋癲失常了,皇上不顧她,也不可能不顧自己的骨肉。這裡面,一定還有咱們不知道的秘密。正是基於這個秘密,皇后纔有恃無恐的當街羞辱於我。而這個秘密,也必然是皇后捏住的皇上的軟肋。否則,皇上一定不許皇后這般胡鬧,罔顧皇嗣安危。”
連連點頭,磨溪覺得熹妃分析的合情合理。“娘娘,那咱們是不是該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
“哪裡有這麼容易。既然是能讓皇上諱莫如深的事情,想必皇后絕不會宣之於口。更不會讓太多人知道。”雁菡心裡有數,此事年貴妃必然知曉。否則,以貴妃的性子,也斷然不可能由着皇后胡來而不勸阻皇上。
徐瑞和畢恭畢敬的走進來,打折千兒道:“娘娘,皇后娘娘懿旨,請各宮妃嬪即刻前往螽斯門,不得有誤。”
“螽斯門?”磨溪還未曾聽過這個地方:“那是在哪裡?有何用處?”
“徐瑞和,你給她講講。”雁菡只覺得可笑,這宮裡殘害皇嗣首當其衝的就是皇后,她還偏偏要做這許多姿態給旁人瞧,當別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心有多麼險惡麼!或許能瞞得住的,也就是那些才入宮不久,沒有頭腦的新秀吧!對身後的兩個小丫頭道:“你們兩個伺候本宮更衣。”
靜徽站在螽斯門前,哀痛不已。她沉吟不語,垂手而立,連背影都顯得格外悽楚滄桑,直看得人心裡發涼。好半天,才她微微開口,聲音嘶啞的問身邊的映蓉:“都到齊了麼?”
“回娘娘的話,除了坐蓐期未過的安貴人,其餘各宮均已到齊。”映蓉仔細瞧過,並未有人缺席,才低低道:“娘娘,貴妃與熹妃也都來了。”
靜徽這才緩緩的擡起頭,慢慢的轉過身去:“這幾個字,你們都認得,也必然知曉是何解。本宮在這裡就不多加贅述了。這宮裡頭,失去孩兒的可憐人太多。若不曾爲母,是必然不會懂那份心酸與哀痛的。”
年傾歡與皇后四目相對,就是想從她的眼底看見她虛僞的真心到底有多麼可憎。可惜啊,老奸巨猾是什麼概念,她即便是看得再久再用力,也終究難以捕捉皇后的真心。“娘娘所言甚是,臣妾也是失去過孩兒的人,自然知曉這份痛楚有多麼沉澱。螽斯門這裡極好,寓意深刻,臣妾以爲,娘娘擇此處讓闔宮妃嬪痛定思痛,乃是最對的抉擇。”
話還沒有說清楚,就有人沉不住性子叫板,也是靜徽預料到的事情。“汪答應瘋癲失常,於自己宮裡傷人殺人,本宮也是爲了保全她的名節,才執意將她遷至冷宮獨居。何況連日以來,都有專人在她身邊伺候,御醫也是不間斷的請脈,爲她送去各種安胎保胎的湯藥,希望能夠保全她腹中的骨肉。
不成想,她竟然推倒了宮燈,燭火點燃了自己所在的內寢。火勢蔓延的極快,又是在深夜時分,奴才們因着她的瘋病不敢近身侍奉,遠遠的躲到一邊,豈料發覺走水的時候,火勢已經難以控制。釀成這樣的慘劇,都是本宮治宮無方的緣故。本宮愧對大清的列祖列宗,愧對皇上。”
雖則不情願,可是底下的人還是得齊齊道:“皇后娘娘節哀。”
靜徽唏噓不已:“安貴人歷盡艱辛才爲皇上誕下了小公主,本宮以爲,不就汪答應這裡就會有好消息了。哪裡知道,天不從人願……”
雁菡聞聽此言,只覺得可笑。“皇后娘娘,並非臣妾多嘴,實則如果當日,您真的恩准臣妾的請求,讓汪答應與永壽宮安胎,許這悲劇今日就不會發生了。”
語出驚人必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雁菡的話音落,皇后的臉色明顯大變。且連年貴妃都投之以愕然的目光,更別說昔日交好的裕嬪,腿軟的險些站不穩。
“熹妃的意思,這錯便是本宮鑄成,且無法被原諒的。”靜徽不可能當着這麼多人責難熹妃,故而只好以退爲進,正話反說。“本宮也是這麼個意思,所以今日前來不爲旁的,就是爲了汪氏腹中的骨肉而懺悔自己的罪過。螽斯門前,跪默兩個時辰,爲尚未出世便早夭的皇嗣懺悔,或許根本不足以抵償本宮的錯誤,但唯有如此,才能求得上蒼的寬恕,不要降罪與旁人的骨肉,單單隻懲罰本宮便好。”
“在臣妾看來,過失並非皇后,實則是臣妾人微言輕,所言未能勸動皇后,也是招致大禍不可饒恕的之因。既然皇后娘娘要臣妾等來螽斯門懺悔,那臣妾必然要多多懺悔,沉沉懺悔,唯有如此,才能抵償心中悔恨之萬一。倘若當日,臣妾堅持如此,不顧掌嘴之刑,興許這個孩子就能平安的生下來。一切的一切,都是臣妾不能爲皇后分憂所致,請皇后娘娘責罰。”
看樣子,熹妃今兒是過不去了。靜徽已經給了她臉面,沒曾想她竟然不要。“熹妃的意思,莫不是你要替本宮懺悔吧?”
“臣妾願意。”雁菡語調沉穩,不急不躁:“皇后娘娘欲懺悔兩個時辰,那臣妾便跪倒日落。唯有如此,方能讓臣妾稍微寬心,還望皇后娘娘成全。”